意見領袖丨管濤
疫情蔓延越遲得到遏制,供應鏈危機延續時間越久,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聯儲貨幣持續超發孕育的通脹反噬力量就越大。鮑威爾提及美聯儲為情勢所迫加息,可能并非虛言。
10月份,美國CPI同比漲幅破“六”,進一步引發了各方對于“通脹暫時論”的質疑。新冠疫情持續蔓延造成全球供應鏈斷裂、勞動力短缺,導致4月份以來美國主要物價指數持續“爆表”。日前,美國財長耶倫公開表示,控制疫情是美國抑制通脹的關鍵,在新冠疫情得到控制之前,美國通脹將持續保持高位。
11月份議息會之后的新聞發布會上,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則稱,“全球供應鏈問題很復雜”,但“終將回歸常態”,只是“時間點高度不確定”,并表示若為情勢所迫,美聯儲會毫不猶豫加息。這反映了美聯儲“通脹暫時論”立場的松動,表明美聯儲并沒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鴿”。議息會后,市場緊縮預期重新抬頭,直接推動了近期美元指數升至一年多來的新高。
疫情防控有效是中國避免全面通脹的制勝法寶
當前中國也面臨通脹壓力,但主要是結構性通脹。中國同美國一樣,也出現了PPI持續高企,10月份同比增幅高達13.5%(美國為8.6%),為近三十年來新高,這反映了共同的全球輸入性通脹和供應短缺的沖擊。但有別于美國的是,中國CPI是溫和上漲,10月份同比上漲1.5%,較PPI漲幅低12個百分點(美國低2.4個百分點);剔除食品和能源,中國的核心CPI漲幅只有1.3%(美國為4.6%)(見圖1)。
中國面臨的總體通脹壓力較輕,主要是因為去年初疫情暴發后,果斷采取措施,用兩個來月時間基本阻斷了本土疫情傳播途徑(見圖2),并從4月初起進入“外防輸入、內防反彈”的疫情防控常態化階段,統籌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展工作。
其實,早在去年7月底中央政治局會議上,除提出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與完善宏觀調控跨周期設計和調節外,還強調要建立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展工作的中長期協調機制。也就是說,疫情暴發后僅半年時間,中國政府就作出了重要判斷,即疫情對經濟不是一個短期沖擊,而是一個中長期變量。
今年以來,中國堅持疫苗接種與疫情防控并舉、“動態清零”的政策。盡管仍有零星疫情多點散發(見圖2),相關地區防疫措施間歇性收緊,但依然有序實現了復工復產,促進了經濟持續恢復。中國經濟已連續六個季度同比正增長(見圖3),且供給恢復快于需求,外需恢復強于內需,制造業恢復好于服務業。在此背景下,雖然今年前三季度經濟同比增速達到9.8%,工業產能利用率達到77.6%,卻未出現經濟過熱,表現之一是PPI高增沒有向CPI傳導。今年前10個月,PPI累計同比增長7.3%,CPI和核心CPI分別僅增長0.7%和0.8%。
當然,任何政策選擇都是有成本的。疫情防控常態化制約了經濟社會活動的正常化,導致中國經濟恢復不穩定、不均衡。同時,防疫措施也有待更加精準化、人性化,以減輕副作用。但與放棄“動態清零”可能造成的不確定性相比,現行做法仍是符合中國國情,成本可預見、代價可承受的次優選擇。
未來美國有效抑制疫情蔓延還要“過五關”
一是增加疫苗接種關。新冠疫苗接種能有效降低重癥和死亡率,是緩解疫情的重要手段。去年底,美國啟動疫苗接種,到今年7月底完全接種疫苗的人口比例接近50%,遠高于同期全球平均10%稍強的水平。但之后美國接種速度放慢,到10月底該比例僅升至57%,而全球升至近40%,中國升至74%(見圖4和圖5)。美國尚未達到70%~80%甚至更高的疫苗接種率,以實現群體免疫的理論水平。現在美國想接種疫苗的人基本都已接種了甚至開始打加強針,不想接種的人則繼續抵制。這讓美國仍有大量人群暴露在新冠病毒的感染風險之下。當前美國每周新增新冠死亡病例近萬例,其中大量病例未接種疫苗。
二是加強防疫措施關。單靠疫苗接種不足以阻斷疫情傳播。疫苗完全接種率高達80%左右的新加坡、荷蘭、德國、韓國等國解封之后(見圖5),近期日增新感染病例飆升,給當地醫療體系帶來較大壓力。最近,由于疫苗接種緩慢、疫情防控放松,歐洲重新成為全球疫情“震中”(圖6),歐洲國家再次面對開放還是封鎖的選擇題。美國社會在保持社交距離、佩戴口罩等日常個人防護措施方面,也面臨較大阻力。大家擔心步入秋冬季的美國也將有新一波疫情高峰來襲。
三是加強全球抗疫合作關。目前,國際上存在“免疫鴻溝”,許多低收入的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疫苗獲得少、接種率低,還在疫情肆虐之下掙扎(見圖4和圖6)。而只要大多數國家沒有控制住疫情,任何其他國家都無法獨善其身。即便是中國,當前疫情防控的重點仍是境外輸入引發的此起彼伏、防不勝防的零星疫情,國內企業生產繼續受到全球供應鏈中斷和國際物流受阻的困擾。至于重塑產業鏈供應鏈,對于已經產業空心化的美國來講,短期內更是有心無力。
四是處置疫情疤痕效應關。美國通脹還與工人大量離職,導致招工難、用工貴有關。今年4月份以來,美國累計離職工人已超過2400萬,7~9月份連續三個月超過400萬人;到9月份,職位空缺數量連續四個月過千萬,而大流行前的高點為757萬人(見圖7)。去年因疫情帶來的不確定性,許多原本要離職的員工留在了原地,但隨著今年各大城市重新開放而選擇離開。而且,大流行期間的遠程工作方式讓更多人對重返線下工作感到不安,同時也讓人們重新反思工作和生活的關系。此外,通脹超過工資上漲導致實際收入下降,進一步抑制了就業熱情,加大了“薪資—物價”螺旋式上升壓力。
五是渡過新冠病毒變異關。從累計新增新冠感染病例和死亡病例看,今年美國乃至全球疫情較去年不僅沒有改善甚至還有所惡化。這與傳染性更強、致死率更高的德爾塔變異病毒相關。目前尚不清楚未來病毒會不會有更壞的變異,進而加重疫情傳染性和致死率,甚至突破現有通過疫苗接種構建的免疫屏障。如果發生這種壞的情況(盡管現在看來還只是小概率事件),則取得防疫勝利仍言之尚早。當然,好的消息是,新冠疫苗和特效藥研發還在不斷取得進展,如果在與病毒變異的賽跑中勝出,則遏制疫情蔓延也就看到了希望。
前述“五關”都不好“過”,而且均不受美聯儲的控制,故鮑威爾關于供應鏈修復進度高度不確定的表態是誠懇和客觀的。正因為市場意識到過度解讀了美聯儲將縮減購債(Taper)與加息嚴格區分的鴿派立場,議息會議次日起美元指數重新反彈,上周盤間更是一度升破96。顯然,疫情蔓延越遲得到遏制,供應鏈危機延續時間越久,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聯儲貨幣持續超發孕育的通脹反噬力量就越大。鮑威爾提及美聯儲為情勢所迫加息,可能并非虛言。
美國控通脹還需要宏觀經濟政策的配合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美國兩位數通脹,主要與貨幣超發和供給沖擊(兩次石油危機引發的油價飆升)有關。2008年金融危機應對,美國只有貨幣超發,沒有供給短缺,故那次危機應對沒有引發大通脹。但這一次危機應對,美國兩者同時具備,通脹上行風險加大。
相比于中國在抗疫經濟政策的相對克制,美國采取了All-in的做法。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統計數據顯示,到今年9月,美國財政支出部分的赤字規模加上美聯儲貨幣刺激的規模,整體宏觀刺激規模接近名義GDP的一半。危機以來,美聯儲持續大幅擴表,慷慨為政府赤字埋單,加之2008年危機釋放的大量流動性未完全回收,當前美國貨幣金融條件可謂史上極為寬松的時期。
過剩的流動性無非是三個去向,一是實體經濟的通貨膨脹,二是金融市場的資產泡沫,三是信貸市場的僵尸企業(即日本化)。過去十多年,美股沒有最高只有更高,甚至一文不名的比特幣價格都一飛沖天。從資產再平衡角度講,如果流動性不是變成了僵尸企業貸款,而是流向商品市場,推高大宗商品價格也在情理之中(見圖8)。如果流動性驅動的“大宗商品超級周期”兌現,則高通脹就更難善了。
中美在CPI層面的通脹壓力差異較大,反映了兩國救助政策的重點不同。美國多輪救助是給家庭直接發錢,穩住了個人消費需求,中國政府救助卻是保市場主體,穩住了生產供給,兩國供需錯配的方向正好相反。最近美國政府通過了1.2萬億美元的基建投資計劃,顯示美國財政政策將從需求刺激轉向供給改善,中長期有助于緩解供給瓶頸。但短期看,基建投資會擴大需求,推升通脹壓力。所以,美國政府在推進基建投資計劃的同時,還要平衡好擴基建與控通脹的關系。
通脹預期是美聯儲的“命門”。美聯儲貨幣政策退出的節奏和力度,取決于通脹走勢與通脹預期之間的反饋機制,要避免通脹預期脫錨,出現預期自我強化、自我實現的通脹螺旋。從這個意義上講,貨幣政策也不完全是外生的。此外,降低乃至取消與包括中國在內的主要貿易伙伴的進口加征關稅,顯然也是降低美國輸入性通脹壓力的重要舉措(見圖9)。
(本文作者介紹:中銀證券全球首席經濟學家)
責任編輯:李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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