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丨秦朔朋友圈
本文作者: 過蟈8433
從娛樂至死到“愚”樂至死
“有兩種方法可以讓文化精神枯萎,一種是奧威爾式的——文化成為一個監獄,另一種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為一場滑稽戲。”
——尼爾·波茨曼《娛樂至死》
如果我們從文化的視角來解讀近期的幾個熱點,不免讀出一點“赫胥黎”式的黑色幽默:粉絲為了愛豆拉票不惜雇人倒牛奶;成都出現不少“寵物盲盒”,讓許多幼貓幼狗慘死盒中;中國人壽數名工作人員,手舉寫有“XXX意外身故獲賠1200000元”的KT板笑容滿面地走在大街上。
這三則新聞,第一時間讓人憤怒,第二時間令人迷惑,這些“謎之行為”究竟是怎么產生的?做這些事情的人當時是什么心態?事件里的每一個人,或因工作或因愛好,無意或不得不參與其中,既是事件的參與者、執行者;同時也是獨立個體,有自己的心情和邏輯。他們在“執行“的過程中又是怎么想的?
比如追星倒牛奶事件,媒體評論呼吁“理性追星”,自然沒有錯,但除了粉絲以外,品牌方、活動的設計者也很有問題,如果把活動設計成讓粉絲買牛奶捐助貧困山區小孩不是就很好嗎?還有倒牛奶的人,看上去也是很老實的農民,為了錢他們去“執行”這份工作,但是如果只要給瓶蓋,為什么不把酸奶倒進別的瓶子里,自己留著喝或者送人,雖然費時費力一些,但也比白白浪費來的好啊。
又比如購買盲盒的人士,據說網上還有不少“9.9寵物盲盒”在出售。那些下單的人真是喜歡寵物的人嗎?他們出于什么動機下單?到底是在購買“盲盒”的驚喜快樂,還是要體驗收養寵物帶來的愛與溫情?
再比如中國人壽的“舉牌”事件,照片中的工作人員也不過是事件的執行者,但策劃該事情的人,其動機也令人懵圈,意外身亡保險索賠還成了喜事了?這不僅有悖公序良俗,還讓人不禁聯想,是不是這家保險公司此前一直都是不賠款的,難得賠一次,就要借機大肆祝賀。總之,不論什么動機,照片中都透露著滿滿的愚蠢和惡意。
在憤怒、迷惑以后,筆者有了一些思考,把三件事聯系起來看,發現有一絲共性——我們的社會正因娛樂的泛化,讓很多商業行為失去了邊界甚至是底線。同時也影響制約了人們獨立思考的能力,有意無意地參與、“執行”了一系列錯誤愚蠢的事件。
有一本書叫《娛樂至死》,書中寫道,“一切公眾話語都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我們的政治、宗教、新聞、體育、教育和商業都心甘情愿地成為娛樂的附庸,毫無怨言,甚至悄無聲息,其結果是我們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
這本書寫于上世紀80年代的美國,抨擊了當時電視媒體、大眾文化對時代精神的腐蝕。但到了今日的互聯網時代,互聯網超越電視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說,電視時代是娛樂至死,那么到了互聯網時代更是“愚樂至死”。
信息泛濫成災、全面過度的娛樂化讓我們越來越蠢,越來越失去思考能力,也讓社會變得更加冷漠殘忍。
是全民娛樂的造夢工程,讓人們為了追星失去理性;
是全民娛樂、利益至上的營銷理念,讓品牌商、節目制作者只考慮業績收益,忽略營銷上的設計環節,讓保險公司的營銷方“喪事喜辦”忘了公序良俗,讓寵物店老板推出“寵物盲盒”,利用低價促銷而不顧動物死活;
是一味追求所謂個性“體驗”,追求及時的快感,才會對“寵物盲盒”下單,享受“拆盲盒”的樂趣,而不是為了收養寵物的愛和溫暖,活生生的動物生命在下單者眼里和無機玩具沒有區別。
蠢與惡的系統
筆者曾在去年一篇分析杭州化糞池殺妻案的文章《消失的愛人》里提出一個概念——“惡意社會”:多種層面的惡互相交織,構建起一個惡的系統,最終形成一個惡意滿滿的“惡意社會”。我們每個人最終都將成為“惡意社會”的受害者。
但伴隨近些年各種匪夷所思的社會事件的發生,筆者發現“惡”不只是人性的原罪,大部分的惡其實是和“愚蠢”相關的,是愚蠢讓我們的認知變得狹隘低下,成為無腦的執行者或者某些不好事件的助推手。但愚蠢,恰恰又是我們可以去避免、改善的。
我們正變得越來越“惡”,是因為我們正變得“越來越蠢”。“愚蠢”不是指個體的愚昧,而是,哪怕是理性計算的個體,最終在某些氛圍引導下也形成一個“又惡又蠢”的系統。
就像這三個熱點事件,背后各自都有一根很可悲的鏈條,鏈條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打算。在倒牛奶事件里,品牌只要銷量、粉絲只要瓶蓋、倒奶工只為收錢;在“寵物盲盒“事件里,店家為了賣錢,買家為了省錢,物流為了賺錢;在人壽保險的事件里,策劃方是為了“推廣”,工作人員也不過是“執行”。每一個環節都是理性的,每個人都經過計算,但結果卻十分惡劣。
可以說,在鏈條上的人們,都只是一個環節,人們無法也很難看到整個系統全貌,在“一葉障目”下有意無意成為了惡的幫兇。
我們為什么會“一葉障目”呢?是因為互聯網讓世界變得更加復雜了,讓組織合作分工有了更加復雜的形勢。我們既看不到上游的動作、也看不到下游的環節,做很多事情也是在“瞎子摸象”。
就像購買“寵物盲盒”的人士,他看到短視頻里毛茸茸的小動物,然后沖動下單,但他卻沒有去思考,這些活體動物本身的健康、運輸中的存活等一系列問題。
有一句話說: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其實就是每個人都在為“一個環節”買單,但最后整個鏈條、系統卻爆發出驚人的“惡”的能量。
我們是如何一步步變蠢的?
筆者認為這些年自己也在變蠢,復盤了一下自己的信息路徑。發現我們時代有三板斧:流量算法、營銷PUA和社交媒體,讓我們既看不到事情的全貌,更難以去觸及真相。
首先,流量至上的信息算法“投喂”讓我們狹隘閉塞。
在追求注意力經濟的當下,熱搜熱點搶占了我們大部分注意力。一位96歲的擺攤老奶奶走紅、一位帥帥的藏族男孩“丁真”走紅、一位多年拉拉面的“拉面”哥走紅、一個長相酷似馬云的鄉村兒童走紅……一些普通人因某些特點在互聯網被無限放大意外“走紅”,這又引來很多閑人、主播去“蹭流量”。然后又因為高“流量”,我們普通人每天都在被這些信息投喂推送。
看上去我們獲得信息是自由的,我們似乎了解天下的一切,但就像柯勒·律治的詩句寫的——“到處都是水,卻沒有一滴水可以喝”。大部分的信息甚至都無信息量可言。只是一個無厘頭的片段、一閃而過的搞笑。但可能偶爾關注了一些,此后相關信息就會被不斷推送,直到讓我們認為世界就是我們所認為的世界。
我們生活在互聯網巨頭帶動的“算法”世界里,互聯網正用一套“算法讀心術”制造一個又一個所謂網紅,讓我們買下一堆商品或者服務。并讓我們通過文字、視頻、直播等方式,讓每個普通人變成“廣告人”。我們既是消費者,也是互聯網上的生產者。
人們開始陷入一場死循環,“流量——注意力——流量——注意力變現——下一個流量”。
就像電影《楚門的世界》里的故事,主人公從出生就被放在一個巨大的影棚下,他生活的世界其實是一個真人秀節目。他自己有真情實感,但他的工作、生活、甚至家庭關系其實都是被媒體設計出來的,主人公卻渾然不覺。
楚門的英文名字——TRUEMAN,意為“真實的人”,其實是對美國大眾文化的尖銳諷刺。無處不在的娛樂媒體,把生活變成了表演,什么都要帶點“流量”。和我們當下也很相似,在這種流量思維下,人們目光短視又急功近利,做事情不愿意“多想一步”。就以倒牛奶事件為例,但凡品牌商、制作方能在賽事設計上“多想一步”就能達到多贏的局面。
流量制造了“信息繭房”,我們在“信息繭房”中認知也會閉塞狹隘。
其次,粗鄙、泛娛樂化的營銷對我們進行了PUA。
為了C位、做網紅,商業上的各種手段層出不窮。比如熊市里有一些樓盤的雷人廣告,十年前,杭州房子賣不動,樓市出現了一句驚人廣告語:“你可以不買房,除非你搞定丈母娘。”從此后,“丈母娘”和房子掛靠至今。現在還有不少文章調侃丈母娘才是房價指數的最終推動力。
這句廣告語還不算很雷,畢竟多少寫出了很多年輕人的心聲。更有甚者打出“結婚不買房,就是耍流氓”的極端口號。不知不覺中,廣告通過各種“段子”洗腦了人們的觀念:結婚一定要買房,還要買“書香為鄰”的學區房,最好還要買“全城仰望”的中心豪宅。
結婚買房的觀念,不過是父母長輩過來人的經驗之談,本來只是私底下的語重心長。但是被廣而告之當成口號宣傳,性質就不一樣了。在我們國家口號標語都帶有一些行政色彩,經這些廣告段子手的宣導,人們也越來越把結婚、房子捆綁在一起。
除了房地產外,還有不少惡俗粗暴的廣告內容,彈眼落睛。它們從視覺到語言,無不流露著粗鄙的價值觀。當2020年新冠疫情大暴發,日本給我們捐助物資時寫到“山川異域,風月同天”,簡簡單單八個字,帶給大家無邊的感動,讓我們重新看到文字的力量。
看看我們周圍,充斥著椰樹廣告、借貸廣告,充滿了色情、曖昧和粗鄙。哪怕是成年人,一直浸潤在高密度、粗鄙化的廣告信息中,也會被商品廣告的粗暴洗腦。我們不知不覺會把商家的主張轉變為自己的觀念,正所謂“入鮑魚之肆,久聞而不知其臭”。
最后,社交媒體的示范效應,也助推了某些愚蠢行為。
經濟學里經常談示范效應,指的是我們的消費水平經常受到身邊人們的影響。在短視頻、主播遍地的時代,這種效應尤其明顯。
以“寵物盲盒”事件為例,一些視頻平臺就有博主在靠“寵物盲盒”博流量。一位微博網友稱,自己之前看過一個UP主發的此類盲盒開箱視頻。在視頻平臺上,有不少烏龜、倉鼠的“寵物盲盒”開箱測評,其中一條視頻在B站的播放量高達7萬多。還有一類博主為了蹭“寵物盲盒”的噱頭,將自家的寵物裝在箱子里,進行開箱,蹭取所謂的流量。
“寵物盲盒”的火爆不僅體現在電商平臺的交易量上,還反映在社交平臺上的關注度,很多人蹭著“寵物視頻”的熱度,把“寵物盲盒”開箱當成“驚喜”的噱頭。
當這種經過濾鏡、剪輯出來的“驚喜”小視頻,9.9元的優惠價格,以及“電商一鍵下單”的便捷設置,很容易讓人一時沖動就買單。下單的人都來不及細想,這些動物怎么運輸,要幾天?為什么這么便宜?運費夠不夠?電商的快速便捷,鼓勵及時行樂,討厭延遲滿足,9.9元的低價也讓人們輕而易舉地就為沖動買單。
9.9元,這是生命的價格,電商讓很多東西都變得十分廉價!
總結一下:算法推送的信息繭房讓人閉塞狹隘、各種營銷洗腦了我們的三觀、社交媒體示范助推了很多愚蠢行為,結合電商的便利,讓我們既沖動又愚蠢地一次次“買單”。
但真正買單的,并不是這些參與者,而是那些被浪費掉的資源、被毀滅了的生命、被污染了的地球、被消耗的世界。
這些愚蠢和惡意,透支了世界微弱的愛和善良。
《美麗新世界》的寓言
當然互聯網是中性的工具,關鍵是看我們自己如何使用。如果我們放縱天性中的沖動惰性,那么就會形成一張“又惡又蠢”的網絡。但如果,我們懂得自我約束,學習提升,互聯網也是很好的工具,很多人都在碎片時間、海量信息中得到成長。
但約束人性又談何容易。網上經常有講“自律”的文章,筆者認為自律不只是運動健身、工作學習,而是在鼓勵天性放飛、及時行樂的時代里,有一些清教徒式的克制和嚴謹。
我們曾經以為機器是壓抑人性的,就像卓別林電影里表現的那樣。但我們的時代恰恰不是,機器是在討好、投喂人性,愛什么給什么,極度的寬松與自由。就像在小說《美麗新世界》里,虛構了一個公元2600年的“美麗新世界”,統治從基因就已經開始,各種技術主義讓社會秩序井然,人們的生活美麗無比。
住在新世界里的人,如果還不快樂,還有解憂丸。他們也不再需要看書或者欣賞藝術,因為擁有了極其豐富的物質資源和隨時隨地的快樂,一切唾手可得。
在這座快樂的烏托邦里,人們什么都有,唯獨沒有了痛苦、思考和意義,和生命的本能。但這還是人類嗎?或許,這才是人類“滅絕”的前兆。
(本文作者介紹:商業文明聯盟創始人、秦朔朋友圈發起人、原《第一財經日報》總編輯。)
責任編輯:范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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