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丨北京和昶律師事務所
王斌,翊翎資本董事長。代表投資項目包括:奇安信、Happy Easy Go、智布互聯、泰迪熊移動等。
2020年8月10日,北京和昶律師事務所鄒佳銘律師與翊翎資本董事長王斌先生對談,話題聚焦于大數據、人工智能、中國證券市場改革和家族企業公司治理等問題。
以下為對談全文。
鄒佳銘:虛擬貨幣曾是投資熱點,作為一個投資者,您怎么看虛擬貨幣投資中的風險?
王 斌:區塊鏈技術的完善解決了交易流程和交易速度的問題,這并不必然存在法律問題。在技術基礎上生長出來的應用及虛擬貨幣的交易形態,在當時可能使無數人一夜暴富。有人用這一概念驅動了很多衍生產品,風險來源于此,與區塊鏈技術本身并沒有直接關系。法律是滯后的,通常是在創新出現,產生問題之后,法律起規范作用,并不斷迭代。創新型企業家如果遵從過去的法律法規,什么風險都防范,可能很多創新未必能嘗試,或者是找不到是否“踩線”的邊界。
鄒佳銘:從投資的角度而言,您怎么尋找這個“踩線”的邊界?
王 斌:區塊鏈是一個生產關系級別的創新,它是對標生產力級別而言的。誰是生產力級別的?我們說人工智能是生產力級別的創新,區塊鏈是生產關系級別的創新,都是說影響力很大。我們去看人工智能的演進,它花了六十幾年的時間才走到了今天這個狀態,這里面經歷幾起幾落。
判定一個東西是生產力或者生產關系級別的力量,它可能需要三個“飛輪”的聯合驅動:第一,它能創造過去沒有發生的一些增量,比如這個生意模式原來沒有,通過新技術的現變得有增量;第二,在原有的體系里面能夠提升效率;第三,降低成本。我們把這些新生事物就叫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級別的創新。
人工智能花了60年時間,剛剛走到能創造增量,提升效率這個階段。在某些行業里開始降低成本,但還不是全行業,這是我們在2018年才看到的。而區塊鏈其實才發展了10年,那在這10年的發展過程中,剛剛提到的這三個“飛輪”暫時還一個都沒驅動過。如何做出這樣的判斷?第一,它是不是帶來了新的增量?沒有區塊鏈你就不可以干;第二,它是不是增加了效率?第三,它是不是降低了成本?目前來看好像是降低了效率,增加了成本,所以這三個“飛輪”暫時還沒有驅動開。未來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和躍升,可以讓這些飛輪再次驅動,到那個時候才真正到了產業應用的時期。
鄒佳銘:您的意思是,它現在還處于基礎研究的時期,還沒有成熟到把它產業化?
王 斌:已經在應用,大家都在找應用,技術的應用和迭代是雙向驅動的。我們不可能等到它在實驗室里已經搞得足夠好了再去應用,它一定是這邊在拼命研究,那邊就開始找應用場景的嘗試。一旦找到了突破口,這些技術應用就會驅動另一邊的研發再次迭代,這一直是個雙向的過程。
鄒佳銘:您在投資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過,有的創新在法律領域還存在著不確定性的情況?
王 斌:2015年的時候,大數據就很轟轟烈烈,大家都在做跟大數據相關的業務,很多投資公司也在投。但是,在當年很多合規的事情,到了2017年突然間就不合規了。
鄒佳銘:比如說?
王 斌:數據安全和數據隱私的問題。
鄒佳銘:您主要是指個人信息保護方面?
王 斌:對,國家出了新規之后,原來的方式一下子就都不合規了。但之前沒說合不合規,很多人干就干了。一旦國家說這個不合規了,我們回頭再去看創業者的態度,就會發現有很大的差異。有的創始人說:“我沒辦法一下子轉身,因為我所有東西都在那里了。”那他可能就會冒相應的風險;有的創始人說:“我要想辦法趕快停下來。”他們面臨的法律風險就完全不一樣。
鄒佳銘:互聯網普及應用帶來的個人信息保護問題,在法律上確實是一種全新的權利,也會產生全新的法律風險。您投人工智能,是因為它已經成熟到市場應用階段嗎?
王 斌:對,人工智能已經融入到了我們的生活,尤其是在2019、2020年,幾乎沒聽身邊人把這個東西作為一個新事物拿出來講了,這說明什么?說明它已經開始融到生活,變成正常的事情了。我們日常刷的頭條、抖音等產品,全部是人工智能應用的典范。可能在五年前,大家說精準匹配很稀罕,AlphaGo下圍棋贏了人很稀罕,現在這些事情都已經不是什么新聞了。它已經融入到生活,變得平常了,說明這個東西已經開始進產業了。就像當年電剛被發明的時候,說這玩意挺稀罕的,現在誰會說電很稀罕,它已經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了。這樣的創新東西就是生產力級別的。
鄒佳銘:您從投資人的角度,怎么看待中國證券市場的發展?
王 斌:我曾經在證券市場做了多年,國內的證券市場起起伏伏,但大方向上,我都長周期看好。
鄒佳銘:今年在證券市場,從瑞幸咖啡開始,新聞曝光了很多上市公司財務造假的案例。為防范這種情況,法律強化了信息披露制度,具體到這個問題您怎么看?
王 斌:我們經濟和企業家的發展是有代際差的。對于60、70年代的企業家,他們人生成長的時代烙印就是“我不夠安全,我要努力奮斗解決我自己和家庭的發展和安全問題”,所以“能發展”是第一位的,其他其次。到了我們這撥80后,形勢不一樣了……
鄒佳銘:對于60、70代企業家而言,您剛才說“能發展”是第一位的,是不是就不考慮安全的問題?
王 斌:對,在那一代企業家里面,如果沒發展起來,他不會考慮安全問題,我先發展起來再說,這是正常的。到了80、90這一代人,他們渴望被別人尊重,渴望能夠向別人證明,但80、90年代基本上還在代際。到了95、00后,這一代有點像美國二戰后“嬰兒潮”的那一代了,他們的父輩創造了財富,讓他們解決了基本的安全問題,這一代人群就會分化。
很多人更傾向于享受安樂生活,我不要努力奮斗,但是里面一定有一些人他不想過這種日子,他要過向前奮進的日子,這些人再往前,他的追求目標大概率就不是創造一家大公司和上市公司了,他們就有機會去做偉大的公司。
我們過去沒有做偉大公司的原因,是我們的經濟體發展的階段,我們的時代烙印打在這些創始人的身上,他沒有辦法用更有安全感的思維去解決問題,他只能先發展再安全。而如果更往后的這些年輕人,天然的安全感已經足夠,他再來構建事情的時候,就不會說我要先這樣后那樣。對于更有安全感的人而言,我要做就直接做了,或者我就慢慢過,也比先這樣后那樣強,這是代際。上市公司老板的年齡也會變的,越來越多的年輕上市公司老板出現了,他們不會只考慮發展的問題。
鄒佳銘:您的觀點是不是說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作為上市公司老板的時候,他可能對利益的考量沒有前輩那么多,在解決信息披露或者是誠信的問題上,會做得更好。
王 斌:我舉個例子,有些年輕的企業家,你給他投錢的時候,你會覺得這個人特別的高傲。因為他就是這樣子的,他的心態是“我不用求你投資人,你投資人怎么看我不重要,我只做我的事而已。”在這種心態狀況下,比天天顧慮別人怎么看我的人,他就有條件披露的更充分。
鄒佳銘:您的視角很獨特。
王 斌:這件事情一旦把周期拉長,不要只看一年,你要看10年、15年的時候,就會發現這批特立獨行的、特別堅守價值觀去做事情的人,他在長周期股價表現上可能是好的,這樣這些人在二級市場資金配置的時候,就會更占優勢,這個導向從長期來看不就過來了嗎?隨著這些人群代際的變化,我們過去擔心的問題會逐漸改變的。
鄒佳銘:人群代際確實是一個因素,那么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中,法律將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
王 斌:法律我們不怎么懂,但是我們能看到一個綱,法律其實不是一個經濟體里面的,不能說先有了法律,再有了經濟和人,而是先有了人和經濟,才有法律保駕護航。法律是對大多數人的公平保障的一個條件,所以更多的是經濟的趨勢和人促進了這種改變。
鄒佳銘:從您的長的時間維度來看,一個好的市場,法律和政府應當謹守邊界,不能干涉太多,問題的解決需要時間。在今年,財務造假是資本市場上的一個關注點,您怎么看上市公司財務造假這個問題?
王 斌:財務造假,其實每行每業都有,只是說上市公司財務造假,帶來的輿論影響更多一點。站在法律的角度,我很難談清楚。如果他是惡意的,這就屬于是我們說的重大財務造假。還有一些情況,就是財務偏差,這個偏差再正常不過了。我舉個例子,30億元人民幣收入的公司,你問他們老板,你知道下面的每個細節嗎?他當然不知道。但是他的本意是什么,那是另一件事。
鄒佳銘:這個現象的根源是不是誠信問題?
王 斌:這并不是中國特有的現象,美國那個年代也跟不上來,在高速期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鄒佳銘:都要經歷一個過程。美國經過了一百多年或者說更長時間的演化、遞進。
王 斌:美國整體企業家數量很多,供給充分,這樣投資人可選擇的機會多,我就選里面更出類拔萃的。國內的上市公司,有能力去找投資或者找錢,共同創造一些所謂的波動。在美國這樣做的幾率不高,因為不劃算,所以變成了波動和交易只能依賴市場,短期的炒作股價沒有意義,而是要經得起市場的長期檢驗,所以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所以不是企業家素質的差別,而是市場的差別。
上市公司老板本質上也是一個投資人,他如何看待自家公司股票的交易波動和套利交易機會,也是投資人心態。當市場和經濟體投資人的心態更平穩的時候,大家去做造假事情的幾率就會降低。這不是靠嚴刑峻法能解決的問題,再嚴格的法律,利益足夠大時,也會有人鋌而走險。所以,我們當然要加強立法和執法,但是這并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還要有一個更大的底座上的這一層層的往上迭代,才是一個終極的事情。
鄒佳銘:很多問題都是一個體系的問題,比如說財務造假,涉及到中介機構把關,行政監管跟上,如果出問題,也不是某一個環節的問題。
王 斌:中國經濟體如此之大,證券市場已經4,000家公司了,未來可能幾年會到七八千家公司的體量,七八千家就是一個可循環的大池子了,一千家你循環不了,一旦幾家公司出事,都會有影響。七八千家公司的話,就有能力進行更嚴格的進出制度調控了。原來池子小調控不了,調控完了之后就斷水了,如果有更大的池子,可以更嚴格的調控后,就會看到整個規范的力度會加大,速度會加快。
我們站在國家角度想,如果一共就1,000家公司,20家有問題,占市值的10%,決策難度好大;但是假如有1萬家公司,還是20家公司有問題,扔掉就好了。
鄒佳銘:您的觀點是說用行政監管淘汰一些劣質公司,市場有一個循環的過程,或者說自己就會迭代。
王 斌:對,只要池子夠大,就能解決這個問題。我不是給上市公司造假進行辯護,只是說這件事情可能不是一個個例,也不是一個普遍現象,只是在歷史演進過程中必經的一個環節而已。
鄒佳銘:作為投資人,您對中國民營企業應該有深刻的認識,如何看待民營企業的公司治理問題?
王 斌:民營企業其實很難,我自己也做了產業創業,在沒干產業創業之前,不知道這么難,覺得不就是挑個方向,弄點錢,定好戰略去干,就完了嘛。真干下去還真不是這樣子,你的生存環境,你的內外部的人,你怎么去梳理,而且這些人要變革迭代的。
說到公司治理的問題,每個老板都想治理好。但有的東西受限于他的認知,受限于他的團隊,受限于他的行業,受限于他所在行業的外部環境,不是他一個人的意愿。假設說在競爭中,有的競爭對手不按規則來,我按規則,我可能就被干掉了,所以這不是單個企業家有意愿就能解決的問題。現在金稅三期改了,上市公司的《證券法》也改了,說白了就是政府給你堵漏洞,不讓不規范的企業有太多造假的空間。同時又給你一個證券出口,你規范了之后可以上市,上市還有好處,你干不干?
路其實給大家都指明了,有認知的就去干了,沒有認知的、跟不上的就會慢慢被淘汰。公司治理的外部環境不是很規范,做得到的企業就去做了,做不到的強迫也沒用。
鄒佳銘:您是說做不到的企業會被市場淘汰,要依靠市場的力量。
王 斌:是。
鄒佳銘:我們接觸一些民營企業,公司在形式上完全具備完善的公司組織架構,但是決策時實際上還是老板一人說了算。這樣的公司,完全按西方公司治理的那一套理論,是不是也不接地氣,可能也解決不了問題。我們前幾天跟另一位專業人士談到這個問題,他就認為民營企業家族管理沒有什么不好。
王 斌:我完全同意這個觀點,一家家族企業怎么能運轉的順暢,我們作為外人給的建議是很有限的,這家企業已經按照家族管理這個路子跑到今天,你換一波思路進去干,還真不一定能守得住,也可能崩掉。如果我們說他干的是全世界最先進的東西,比如互聯網或筆記本電腦這類,他就不可能是那樣子的,早就迭代過了。
所以我們沒有必要把最先進的東西扔到一個最傳統的行業里面去,替代的成本可能非常高昂,每個人各算各賬,并不代表好的就是適合的。這個很正常,如果這個家族迭代不過去,也沒有必要非迭代過去,可以通過投資布局,在一些新的行業里面再創造價值。
我們不要在一個固定的思考框架里去討論這件事情的對和錯,你跳開這個框架就發現有很多選項。很多家族,他們的下一代可能有不喜歡這個體系的,他們自己會想辦法變革,他們自己會找出口,這就是一個生態演進過程。
鄒佳銘:您是說具體到各個企業,它有它自己的成長路徑和生命周期,不能大家都只能在一條跑道上面,各自在自己的跑道上找到自己的節奏,才是最適合的。
王 斌:是,而且他按照所謂先進方法搞了,搞不好會把自己搞垮掉的。這是第一個觀點。第二個觀點,我們整個經濟發展是一個單一模式發展,就是很簡單的資產負債擴張模式,今天這條路已經不能走了,它必須要先投三年、四年甚至五年的研發,行不行不知道,這里充滿了不確定性。但是如果它一旦成功了,需要國家和法律能夠保護它的知識產權。如果這些都得到保護,經濟的轉型就自然會發生。
鄒佳銘:從法律或者行政監管而言,國家有一個相對統一的規范和指導性的東西,這是完全必要的。但是在一個種類豐富的市場環境里,每一種類型的公司,都有跟它最匹配的組織形式和管理模式,應當保持市場的多樣性。
王 斌:對,能保持多樣性,是這個經濟體的福報,這是我的觀點。
鄒佳銘:感謝您的時間和分享!
(本文作者介紹:作家、編劇)
責任編輯:潘翹楚
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文章均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新浪財經的立場和觀點。
歡迎關注官方微信“意見領袖”,閱讀更多精彩文章。點擊微信界面右上角的+號,選擇“添加朋友”,輸入意見領袖的微信號“kopleader”即可,也可以掃描下方二維碼添加關注。意見領袖將為您提供財經專業領域的專業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