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馮煦明

　　TikTok對于中國互聯網行業而言，有著特殊的意義。這是迄今為止中國公司所開發的互聯網產品中，在海外受歡迎程度最高的一個。在很多人看來，華為和TikTok（或其母公司“字節跳動”）分別代表了中國企業在硬件和軟件領域國際化運營的最佳實踐，堪稱中國高科技企業成功出海的“雙子星”。

　　今年以來，TikTok超越Facebook、WhatsApp、Youtube、Instagram等巨頭，持續成為全球下載量排名第一的手機應用程序（APP）。據Sensor Tower發布的數據，TikTok截止今年5月在蘋果應用商店和谷歌應用商店的累計下載量之和已經超過20億次。

　　然而，自今年7月初開始，美國政府不斷對TikTok進行施壓。7月20日，美國眾議院已經通過了一項法案，禁止聯邦政府公務員在政府設備上下載安裝TikTok。隨后，特朗普總統聲稱可能動用行政命令手段禁止TikTok在美國運營。在美國政府的壓力下，TikTok已經作出妥協，開始與微軟公司談判，協調剝離和出售其在美國業務。而8月2日，特朗普總統又突然再度表示反對美國公司收購TikTok。這種反復無常，是特朗普政府行為的一個突出特點。此后，TikTok與微軟的談判也陷入僵局。一時間，TikTok成為全球互聯網行業的聚光點。

　　TikTok在美國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原因，可以簡單地總結為一個小背景和兩個大背景。

　　小背景是特朗普團隊面臨的選舉壓力。今年是美國總統大選之年，目前距離最終投票日期已不足百天。由于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不利，目前美國是全球確診病例數和因感染死亡人數最多的國家，同時美國經濟正在遭遇了二戰結束以來最嚴重的衰退。歷史經驗表明，選舉年的經濟表現是影響在任總統能否連任的最關鍵變量之一。這些因素使得特朗普總統當前正面臨著嚴重的選舉壓力。

　　據媒體報道，由于美國青少年通過TikTok發起的“放鴿子”活動（即先預定座位，而后不去參加），造成特朗普競選團隊組織的一場演講集會上座率較低，特朗普因此對TikTok很不滿，從而以所謂的國家數據安全和輿論操縱為由向TikTok發難。歷史上，電視機的普及、互聯網的普及、Twitter的興起都曾對美國選舉政治生態產生過不容低估的影響，因而特朗普對TikTok的施壓也不簡單是情緒化和應激性的，而是競選團隊高度重視和謀劃的結果。

　　兩個大背景，一是近年來中美大國關系的調整，二是互聯網行業的生態演變和利益格局調整。

　　其一，近年來美國政府多次在貿易、技術、金融、周邊安全等領域對中國挑戰施壓，導致摩擦范圍不斷擴大。美國一些政客將其國內問題的矛盾引向中國，試圖通過營造反華情緒來為自己樹立威信。TikTok當前的遭遇，與過去兩年間華為的遭遇一樣，都是美國政府利用霸權手段對外國商業企業進行壓制。這種在沒有事實依據和法律遵循的情況下，超級大國以莫須有的罪名，運用政府霸權對外國商業企業進行壓制，是不正義的。而作為被打壓的一方，則猶如泰山壓頂，面臨著空前壓力。

　　其二，互聯網與信息技術行業當前正處于突變式的進化期，行業生態加速演變，利益格局正經歷深刻調整。這給新興力量帶來了邊緣崛起的機遇。本輪行業進化呈現出三個典型特征：一是更加依賴于算法驅動，二是更加呈現非中心性和平民化，三是用戶規模成長更快、資本化周期更短。這三個特征在國內市場集中地體現為今日頭條、抖音、快手、拼多多等新興模式的崛起，在短短幾年時間之內就對阿里巴巴、騰訊、百度等傳統互聯網巨頭形成挑戰。而在海外市場，一個典型案例就是TikTok在過去兩年來在全球快速蔓延，亦給Facebook和Twitter等傳統社交巨頭帶來了不小的壓力。從這個角度而言，互聯網行業內部也在經歷格局調整和利益重塑。

　　互聯網行業特殊的市場結構使得TikTok的處境與華為相比，存在較大不同。華為作為全球領先的ICT（信息與通信）基礎設施和智能終端提供商，是一家典型的高科技制造業企業（盡管其業務還廣泛地包括了各類專利和技術服務）。這個行業在過去三十多年時間里已經高度全球化，實現了全球優化生產要素、全球協調零部件、全球組織物流銷售。這種專業分工高度細化、上下游環環相扣、彼此嵌套的產業鏈具有較強的穩定性，在某種意義上對華為形成了一種保護。

　　而相比之下，TikTok作為一家主要提供娛樂、泛社交和廣告服務的互聯網行業，產業鏈條則要短得多，上下游與之密切關聯系的利益主體并不多。這就意味著，同樣面對特朗普政府的極限施壓，TikTok相比華為而言，回旋余地更小，承受能力更弱，因而須要采取更為靈活的應對策略。

　　上述兩大一小三個背景決定了TikTok事件的復雜性。未來走向如何，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些背景因素的發展態勢，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

　　然而，有一點是確定的——對于包括TikTok在內的中國互聯網企業而言，出海之路不會風平浪靜。速敗論或速勝論都難以站得住腳，TikTok們面對的將是一場持久戰。或是充滿不確定的地業務剝離與重組，或是更為復雜的股權架構，或是連續多年的訴訟程序，抑或是不斷另起爐灶、再起高樓的摸爬滾打……總之，唯有做好持久戰的準備，才能真正走向星辰大海。

　　(本文作者介紹：中國社科院財經院綜合經濟研究部副主任，清華大學ACCEPT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