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丨譜潤投資合伙人孫云
導語:新冠疫情的沖擊下,全球供應鏈承壓;兩類中國企業參與全球化的重構,將有不同的路。
2005 年 4 月 5 日,一本極具前瞻性的暢銷書《世界是平的:一部二十一世紀簡史(The World Is Flat: A Brief History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橫空出世,成為在千禧年前后詮釋這個動態變化世界的最好的注腳。
我曾經是“世界是平的”以及背后全球化理念的擁躉,但在2020這個從開始就不太平的年份,我越來越相信世界的抹平化可能將告一段落,未來世界將愈發呈現“立體”的姿態。而這一變化過程對所有企業來說都意味著巨大的沖擊和重整。
疫情沖擊:會是壓倒全球化的最后一根稻草嗎?
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大流行已經為全球經濟增長蒙上了厚厚的陰霾。
近日,OECD發布的最新中期報告《新冠病毒:全球經濟面臨威脅》稱,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全球經濟增速將降至十年來的最低水平。
自新冠病毒在國內爆發以來,制造業的供應鏈承壓顯著,尤其是汽車和機械設備(零部件)、半導體材料、化工產品等產業。供業鏈的斷裂風險具體體現在:一旦某個供業鏈的其中一環因疫情而梗住,那整條供業鏈便存在停滯的可能。
疫情打亂全球供應鏈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經過幾十年的發展,作為全球最大工業化國家的中國已經是眾多行業部分中間產品的主要提供者。
從實體經濟層面來看,疫情對全球供應鏈的影響,已經從中國國內的供應鏈受到影響,傳遞到中國向其他國家出口的中間產品無法交貨,最后可能升級演變為全球實體經濟活動的交付斷檔。
這在實踐中已有顯現。據最新消息稱蘋果已經將計劃今年 9 月發布的 5G 版本 iPhone 往后推遲一個月再發布,而相應的廉價版 iPhone 也一并延遲。此前已經提到蘋果即將3月推出的廉價版 iPhone 已經在中國組裝工廠進入最后的試產階段,不過因疫情導致組件延遲交貨等其他原因,它可能會到今年第二季度才正式量產。
病毒事件本身有其偶然性,但反映出來全球供應鏈的脆弱,是需要關注的。說得極端一點,新冠疫情可能會是壓倒全球化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實這樣的警示在西方國家一直存在。2014年,英國牛津大學馬丁學院院長伊恩·高登(Ian Goldin)寫了一本書《蝴蝶缺陷:全球化如何導致系統風險及應對辦法》,就提出了疫病這樣地區事件的影響會蔓延出國界。作者把全球化的不斷深入與各自獨立管理的國家機構之間的脫節現象稱之為“蝴蝶缺陷”(The Butterfly Defect)。今天回頭看,這樣的警示不能不說很有先見之明。本周出版的《時代》雜志上一篇文章也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觀點:“未來幾年中,新冠病毒的全球爆發可能會以全球化第一階段結束的里程碑事件而被銘記。”
重構全球化: 一個立體化的世界正在浮現
經濟全球化為世界帶來了共同的榮景,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風險也在同步攀升。“環球同此涼熱”下,去全球化到底是是小概率的尾部風險,而是大概率的灰犀牛趨勢?這是一個復雜的命題。
1992年從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取得博士學位后,我的工作和生活一直在中美兩地間輾轉。作為全球化的受益者,我自然不樂見全球化開倒車,但我發現全球化的進程的確正在改變方向。我們必須面對現實:去全球化并不是一個偶然事件。
從特朗普政府對華為等中國的技術出口管制,到英國脫歐,再到新型冠狀病毒蔓延可能對全球產業鏈重構產生的影響。種種現象顯示,“世界是平的”觀點可能需要修正了。
其實全球化的演進過程一直是螺旋上升的。托馬斯·弗里德曼自己也在《世界是平的》這本書中把全球化歷程分為了從1.0到3.0的三個階段。也許今天全球化正在迎來4.0時代:世界是立體的。
“世界是立體的”有兩層意思。首先整個世界是多極而非單極。會形成多個相對有區隔的小“世界”,小世界內部會形成區域性自由貿易安排這樣的交流合作機制。這些世界內部仍舊是“平”的,但世界之間是有區隔的。另一層意思是這些“世界”之間不是相互孤立或者完全對立的,而是可以相互支撐和依存的。這些平的世界組成的整體是立體的,具備更強的抗沖擊能力。
這樣的“立體化重構”對實體經濟來說最直接的體現就是產業鏈的脫鉤和重整。類似電子半導體這樣的行業其實已經感受到了這股沖擊波。尤其是2019年以來美國對華為等科技公司實施的技術出口的限制,加劇了電子半導體產業鏈重整的緊迫性。
我有一個切身體會的例子。2019年5月15日美國宣布將華為列入出口限制的實體清單。我第二天剛好參加一家被投半導體企業的董事會,一大早就碰到華為團隊的來訪。華為此前從未從這家企業采購過,但一夜之間就將它列為了未來的主要供應商。我親眼見證了這家被投企業在幾個月的時間中,通過華為的各種幫助,把各方面的標準都提高到國際供應商的水平,通過自身努力以及后期產能的擴建和投入,達到細分領域的全球領先地位。
不過,不同行業脫鉤和重整的緊迫性和切換的難度是不同的。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蘋果產業鏈。眾所周知,蘋果也非常想回到美國生產,但它們很快發現全面切換的困難性。中國的電子產業鏈生態系統非常完善,新產品工藝開發反應極快,產能彈性大,整個供應鏈效率非常高,很難在短期內被替代。或許蘋果產業鏈的重構還是會發生,但我認為可能不會發生得非常快。
即使在一個行業中,切換的難度也各不相同。比如半導體行業中,光刻機的切換難度就很大,而芯片封裝的切換難度就小得多。我認為,半導體行業,后端的重構會先于前端,也就是先進封裝領域會比芯片制造更快有重構的突破;另外,在新應用的驅動下,中國企業可以在 5G, AI等新應用領域取得先機。
產業鏈的地域分散化,同產業環節的地域集中化讓跨國企業的生產供應在面臨自然災害、疫病流行、政治風險事件等非全球性因素時,同樣變得非常脆弱。簡而言之就是: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更有效率但風險更大;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里,風險分散但效率更低,而這其中的平衡點非常難以確認。過去企業決策者更加受短期盈利能力的支配,更傾向于低估風險、追逐效率。這樣的后果是讓全球化生產供應隨時有中斷的風險。新型冠狀疫情的爆發,正在促使更多的跨國公司重新審視其供應鏈的布局。
從“小世界”的領先,到“大世界”的布局
在一個走向多極化的世界,企業的應對其實很重要。我認為一個基本邏輯是有的:在自己本土“小世界”抓住重構帶來的機遇,取得本土市場的行業領先;在防范產業鏈重構風險的基礎上,在本土外的“大世界”做適當布局。
對于本身所在行業已經是中國的強勢領域的企業,比如3C產品制造,電子裝配,線路板制造等,其實可以大膽考慮走出去,進行全球布局。因為這些行業全球制造已經集中在中國,有的賽道中國產量占世界的50%以上,甚至90%,這些行業面臨的機遇是全球產業鏈有重構外部的趨勢或者需要。
這些企業往往已經是國內的龍頭企業,甚至在國際上有一定地位,它們面對的可能是產業鏈重構出去的風險和機遇。比如,譜潤投資于2016年投的星星冷鏈,是國內商用冷柜和冷鏈系統的領先企業,產品已經銷往130多個國家和地區。譜潤投資就積極支持和幫助其走出去,在客戶市場做綠地投資,加強品牌建設,加速國際布局。
我認為這樣做的好處至少有兩個:開拓更多國際市場,平衡單一出口市場的風險,降低中美貿易戰等事件的影響;其次,有一些國際大客戶也的確不希望太依賴于中國的供應鏈,如果企業能夠在其他國家有生產基地,有利于增加對這些大客戶的粘性,避免客戶去找其他國家的供應商。
而另外一種類型的企業本身所處產業是中國短缺甚至空白,在很多細分領域急需追趕或填補的。我認為它們面臨的是千載難逢的機遇,需要大力發展,可以引進人才自主發展,也可考慮外部并購加速發展。尤其是科創板這樣的資本市場制度,解決了融資難題,幾乎是為這類企業其量身定制的。
譜潤投資的兩家被投公司珠海越亞半導體和蘇州康代智能都是這樣的例子。前者在中美貿易戰等政治、經濟事件的背景之下,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目前它已經正在南通投資建新廠,總投資40億,產能也隨之擴大了五倍。后者則是譜潤投資從美國一家納斯達克上市的以色列公司剝離、全資收購回來的機器視覺領域國際領先的資產,目前已經重組成為一家總部和運營在中國,核心研發在以色列,營銷網絡遍布全球的國際型的公司。
投資人對這樣的公司理應為其發展提供充足的糧草彈藥,協助他們尋求海外先進技術、資產的收購標的,與此同時,隨著科創板的開設,為這類企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遇,投資人也應該積極幫助它們在科創板上市。
我希望,能有越來越多的人接受“世界是立體”的觀點,尊重和接納其他不同維度的“世界”,摒棄單邊主義,放下“唯一正統”的傲慢。畢竟,通向羅馬的路,往往不只有一條。
(作者簡介:曾任奧邁資本合伙人,麥肯錫公司全球副董事,美國安泰克國際公司總裁,美國羅門哈斯公司資深科學家。1978年考入中國科技大學,年僅14歲;1982年在中國科技大學化學系取得學士學位;1985年在中國科學院上海有機化學研究所取得碩士學位;1992年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取得博士學位。1995年成為麥肯錫在中國大陸的第一批咨詢顧問。)
(本文作者介紹:譜潤投資是在先進制造、現代服務、大健康、大消費等領域專業從事成長性股權投資和戰略整合的投資機構。譜潤投資同時管理人民幣和美元投資基金。)
責任編輯: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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