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李迅雷

　　這段時間以來，海外疫情越演越烈，引發經濟混亂和資本市場大震蕩。尤其是歐洲疫情擴散兇猛，確診病例大幅增加，而美國則后來居上，3月19日，美國單日確診病例接近6000人，排名全球各國第一。盡管如此，我們基于SEIR的模型框架進行檢測，仍然發現美國公布的確診人數與我們模型預測的患者人數嚴重不符。但我們運用該模型預測國內確診人數和拐點的結果，則與國內公布數據的吻合度較高。

　　自新冠疫情發生以來，我們基于SEIR的模型框架建立了預測和分析國內疫情發展的數學模型。在2月3日發布的預測結果中，關于新增病例的拐點、總患病人數、新冠病毒的高傳染系數（R0），事后都基本得到印證。在3月1日發布的《海外疫情失控的概率有多大？》中，以中國防疫措施的力度和效果為標尺，在傳播動力學模型的框架下分析，預判海外疫情防控的難度很大，失控的概率很大，從目前海外疫情的形勢看，這一預判也比較準確。可見，我們建立的模型和應用的分析框架是比較科學和有效的。

　　本文在現有的模型框架下，通過分析中國、韓國、意大利、伊朗、美國等公布的病例數的變化，反推各國傳染系數（R0）的變化，再結合各地當時采取的防疫措施，來評估各項措施的效果，為全球抗疫提供一些參考經驗。

　　分析表明，采取封鎖措施降低人員流動后，傳染系數能顯著下降到0.8到1.5之前，疫情發展能被延遲或放緩，而中國湖北省和韓國都是在大量啟用“方艙醫院”（韓國叫生活治療中心）對輕癥患者全面收治隔離之后，傳染系數才大幅下降到0.1左右，疫情形勢才快速逆轉。武漢確診人數之所以能大幅減少，就是得益于2月初方艙醫院的大規模建立。

　　可見，設立“方艙醫院”，對輕癥患者實現快速檢查和隔離收治是控制疫情的重中之重。目前大多數歐美國家（如意大利、瑞士、英國等）擔心醫療資源發生擠兌，集中醫療資源應對重癥患者，提倡輕癥患者不就醫、不檢測、居家自治，這對疫情防控非常不利。實際上，“方艙醫院”是指將一些場館臨時改造成可收治和隔離輕癥患者的場所，技術難度低，可操作性強，占用醫療資源也很少，值得廣泛推廣。

　　我們對疫情的預判均被印證

　　基本傳染數R0遠高于SARS

　　基本傳染數R0是指沒有額外的防疫措施的情況下平均每個病人能傳染多少個人。當時模型估計的R0為5.38，比SARS的3.0高不少，也比當時其他文獻估計的新冠病毒R0高。從后來疫情發展的速度來看，新冠病毒確診人數在2個月左右的時間內增加到超7萬，是2003年中國大陸SARS總確診人數的10倍以上。

　　從傳播動力學模型分析，新冠病毒傳染性遠高于SARS的原因是輕癥患者多，平均傳染期更長。其中k是一個有傳染能力的患者平均每天與易感人群的接觸次數，b是每次接觸傳染成功的概率，D是可以傳播的時間。

　　圖表1 新型冠狀病毒與SARS對比

　　數據來源：模型測算，中泰證券研究所  

　　說明：新冠疫情發生在春運期間，假設人員接觸頻率k比SARS時期高10%

　　對國內疫情規模、拐點的判斷

　　在2月3日發布的《疫情拐點何時出現——基于數學模型的新冠病毒傳播預測》文章中，在嚴格的防疫措施下，預計新冠病毒總患病人數將達到88500左右，新增確診人數的拐點將出現在2月11日（樂觀假設）至2月17日（中性假設）之間。事后看，與疫情的實際發展非常相符。

　　圖表2 中性假設下模型（2月3日發布）預測效果回顧

　　數據來源：中國衛健委，中泰證券研究所

　　返工潮不會出現第二峰

　　2月7日我們判斷，考慮到湖北之外的病例比重較小，新增確診病例中湖北省占比超80%，所以即使返工季省外傳播有所反復，只要湖北的防控措施不放松，總的新增病患數大概率不會創新高。

　　3月2日，在疫情防控分區分級措施下，疫情較輕的地區率先放松人員流動限制，即使由于返工人員流動造成傳染系數短期上升，但由于處于傳染態的人數非常小，對疫情整體的形勢影響很有限。目前全國湖北以外的日新增病例數下降到了個位數，說明有很多地方的疫情控制已經達到了很好的效果，放松人員流動的限制，促進復工是非常合理且必要的。

　　海外疫情失控的概率很大

　　3月2日發布的《海外疫情失控的概率有多大？》中，以國內防控措施的力度和所產生的效果為標尺，從傳播動力學三個因素分別進行了分析：

　　海外疫情要能得到控制，就必須將傳染系數下降到1以下。在合理分析和假設下，平均每個病人處于傳播狀態的天數（D）可以下降35.7%，平均每次接觸傳染成功的概率（b）可以下降15%，則要讓傳染系數從5.38下降到1以下，則人員的平均接觸次數要下降66%以上（5.38×（1-35.7%）×（1-15%）×（1-66%）=1），難度比較大。而且降低66%還只能將傳染系數剛好降到1，這意味疫情規模不會擴大，但也不會縮小，而這種限制人員流動的措施顯然不可能長期持續下去，一旦放松，疫情就會繼續惡化。

　　并認為“從目前海外國家在疫情傳入初期的重視程度和行動速度來看，海外疫情蔓延的可能性較高，而對疫情達到發散狀態的國家，其防控難度極具挑戰，失控的概率很大。”

　　新冠疫情的危害性將明顯大于之前幾次疫情

　　通過對比分析過去20年全球幾次較大的疫情，即使考慮到每次疫情發生的時間、地域都有區別，數據統計的質量也存在差異，也能得到結論：新冠病毒的病死率雖然遠低于SARS、MERS、H7N9禽流感，但與已經成為季節性流行病的H1N1和普通流感相比，新冠病毒的死亡率明顯高很多。

　　從致死率的數據看，過去20年得到控制的疫情（SARS、MERS、H7N9禽流感）的致死率都接近10%或以上，而成為流行病的致死率可能低于0.1%。而新冠病毒1%左右的致死率和高傳染性帶來的危害可能遠高于之前的幾次疫情。

　　事實上，毒性更高的病毒會使宿主更快的住院就醫甚至死亡，從而減少傳播的機會，而毒性很低（如流感）病毒更容易成為流行病，但由于其重癥率和致死率較低，其帶來的危害較小。而新冠病毒的毒性介于之間，這就使得其更難控制，而危害又更大。

　　圖表3 過去20年全球較大的幾次疫情情況

　　來源：WHO，中國疾控中心，美國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CDC）

　　說明：* 2009年H1N1美國的數據是CDC事后建模預估的，當時由于疫情發展失控，后來沒有統計和確認病例數了，據事后WHO的研究，當時H1N1在墨西哥境內死亡率為2%，在其他地區的死亡率為0.1%左右。**有研究認為中國疾控中心統計的流感數據可能被低估，因為確診流感主要采用實驗室檢測，但并非所有具有上呼吸道感染癥狀的病人都進行過相關檢測。***美國CDC在2月21日發布流感監測周報估計2019-2020年流感季美國已有至少2900萬例流感病例，其中1.6萬人死于流感相關疾病。

　　基于已有模型框架評估各國抗疫成效

　　在我們已建立的模型框架下，依據中國、韓國、意大利、伊朗的實際確診數據，反推四個國家傳染系數R0的變化情況，再通過觀察當時各個國家采取的措施，從而評估各項措施的效果，為全球抗疫提供一些參考經驗。

　　國內疫情發展及防控措施效果評估

　　將國內疫情分為湖北省內和省外兩部分分別評估。根據官方公布的報告病例數推測，湖北省外和省內的R0變化不一樣。

　　湖北省大約在1月22日（新增病例模型值第一個拐點在1月27日，因為有潛伏期）之后，由于采取了限制人員聚集、流動，封城等防疫措施，R0從之前的5.38下降到1左右。而從2月7日左右開始，R0下降到0.1左右。

　　圖表4 湖北省的報告確診數和模型值、反推R0值

　　數據來源：國家衛健委，模型推測，中泰證券研究所

　　湖北省之外則大約在2月26日之后傳染系數R0直接降到0.1左右了。湖北省內和省外為什么會存在這么大的差異呢？從采取的防疫措施來看，武漢先采取封城措施，隨后其他各省也紛紛宣布進入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狀態，開始管控人員流動。

　　造成湖北省內和省外R0變化差異的最大可能原因是：當時湖北尤其是武漢醫療資源緊張，限制人員流動的同時，無法快速檢測和確診病例，更沒有能力對輕癥患者實施隔離救治，大部分輕癥患者居家隔離。而湖北省外的醫療資源沒有這么緊張，能對輕癥患者實行全面隔離治療。而在2月初，武漢“方艙醫院”陸續投入使用，提供了大量床位，實現輕癥患者集中收治后，湖北的傳染系數R0也降到了0.1左右。

　　圖表5 中國（湖北之外）的報告確診數和模型值、反推R0值

　　數據來源：國家衛健委，模型推測，中泰證券研究所

　　韓國、意大利、伊朗的疫情發展及防控措施效果評估

　　韓國疫情防控的措施跟中國的最接近，控制效果也最接近。從韓國公布的確診數據反推傳染系數R0的變化：

　　2月25日，韓國宣布對大邱市和慶尚北道采取的“最大程度封鎖”措施，隨后傳染系數降至0.8左右；

　　3月2日，韓國針對新冠肺炎輕癥患者另設生活治療中心，全面收治和隔離輕癥患者，隨后傳染系數下降到0.1左右。疫情形勢全面轉好。

　　圖表6 韓國公布的確診數和模型值、反推R0值

　　數據來源：wind，模型推測，中泰證券研究所

　　意大利政府和民眾在疫情發展早期都沒有很重視，這與大多數歐美國家一樣，直到3月8日宣布倫巴第大區將全面封城，10日宣布全國封城，隨后傳染系數R0下降到1.5左右。后續R0怎么變化取決于是否有更有效的防控措施。

　　圖表7 意大利公布的確診數和模型值、反推R0值

　　數據來源：wind，模型推測，中泰證券研究所

　　伊朗前期的確診數據可能由于檢測手段的缺乏有所漏報，根據后來公布的新增病例數和總的病例數，依據模型框架推測，伊朗在2月25日到27日之間開始采取停課、隔離疑似病例等措施，隨后傳染系數R0降到1.5左右。根據媒體報道，3月10日左右伊朗開始學習中國經驗，設立“方艙醫院”收治和隔離輕癥病人。如果能做到全面收治和隔離輕癥病人，預計伊朗新增病例的拐點將不遠。

　　圖表8 伊朗公布的確診數和模型值、反推R0值

　　數據來源：wind，模型推測，中泰證券研究所

　　美國確診數據失真較大，疫情形勢不樂觀

　　美國由于前期檢測能力不足以及防疫政策提倡輕癥患者不檢測，前期報告的確診數據可能失真較大。依據美國公布的確診數據，反推R0的值，發現無論如何設定R0的值都難以使模型的新增病例數和累計病例數都與官方公布值接近，可見美國前期公布的確診病例數是失真的。

　　以新增病例數在最近幾天的模型值與公布值最接近為依據，反推R0值：

　　1） 自3月1日之后，在出現首例死亡病例后，華盛頓州等各州陸續宣布進入緊急狀態，但R0值只下降到4左右，這或許與措施的力度較小、民眾重視度不足有關。

　　2） 3月13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進入“國家緊急狀態”，防疫措施和民眾的重視度提高，但由于潛伏期和美國檢測確診能力的變化，公布的新增確診病例尚未出現拐點（截止3月19日），較樂觀的推測，傳染系數R0已經下降到了1.5（參照意大利全國封城之后的效果）。

　　3）R0的進一步下降或許需要更全面快速的檢測能力以及對輕癥患者的收治隔離。

　　在上述R0較樂觀的推測下，目前（3月19日）美國累計確診病例數的模型值是19678例，官方公布值是13815例。到3月底，模型推測累計病例數將超50000。從美國公布的死亡病例數來看，截止3月19日死亡病例數為209例，模型推測累計病例數19678例，對應的病死率為1.1%，與中國（湖北之外）的病死率比較接近，這能一定程度上印證模型推測值比官方公布值更合理。

　　圖表9 美國公布的確診數和模型值、反推R0值

　　數據來源：wind，模型推測，中泰證券研究所

　　快速檢測+方艙醫院是抗疫制勝法寶

　　歸納和總結幾個國家采取的防控措施和傳染系數下降的效果，封鎖和管控人員流動能將R0下降到0.8到1.5左右，能使疫情明顯延遲或放緩。而快速檢測+全面收治隔離輕癥病人能將R0進一步下降到遠小于1的水平，從而使疫情形勢真正逆轉。

　　圖表10 各國（地區）采取的防疫措施和效果總結

　　數據來源：媒體報道整理，模型推測，中泰證券研究所

　　為什么隔離輕癥患者如此重要？

　　從傳播動力學三個因子來看，新冠病毒之所以基本傳染數R0如此高，就是因為輕癥患者比較多，從而平均傳染期比較長。因此，快速檢測識別輕癥患者并隔離治療，對降低R0的效果最直接和明顯。

　　從目前大多數歐美國家采取的防疫政策來看，都提倡輕癥患者不要前往醫院，不檢測，不治療，提倡輕癥患者居家自治，以便有更多的醫療資源應對重癥患者。但從前文分析的幾個國家來看，輕癥患者居家隔離很難將傳染系數R0降到遠小于1的水平（0.8到1.5），疫情只會延遲或放緩，而隨著疫情發展，重癥病人累積越來越多，再充裕的醫療資源可能也會不堪重負。

　　因此，集中醫療資源救治重癥患者或許是降低死亡率的“當務之急”，但快速檢測和全面隔離輕癥患者才是抗擊疫情的制勝法寶。

　　方艙醫院是最值得推廣的抗疫經驗

　　中國的抗疫經驗中，強大的組織能力、動員能力，兩周建起火神山、雷神山這種針對重癥患者的專科醫院，這些經驗其他國家可能很難復制。而“方艙醫院”是利用體育場館、公共宿舍等場所臨時改造成簡單的可以收治輕癥患者的醫院，難度并不大，大部分國家都能做到，而且輕癥患者大多能照顧自己，也不需要復雜的治療手段，幾乎不會占用太多的專業醫療資源，還可能降低重癥轉化率，從而減輕重癥救治壓力。

　　(本文作者介紹：中泰證券首席經濟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