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陳志龍
中國人民銀行黨委書記、中國銀保監(jiān)會主席郭樹清在最新一期的新浪“央行研究”專欄中，用較大篇幅分析了當前金融領域出現(xiàn)新的重大挑戰(zhàn)。文章指出，盡管二季度經濟恢復正增長，但是近中期發(fā)展仍然面臨許多不確定性因素。為遏制衰退，控制宏觀經濟急速下墜的風險，我們加大了逆周期調節(jié)的力度。今年上半年，廣義貨幣與社會融資規(guī)模增速名義高出GDP增速 10多個百分點。他認為，今年的總體杠桿率和分部門杠桿率都會出現(xiàn)較大反彈，金融機構的壞賬可能大幅增加。
在宴會高潮時及時撤酒杯，并發(fā)出清晰的信號。說明貨幣和監(jiān)管當局也認識到此輪信貸寬松條件下，總量巨大的流動性可能進一步誘發(fā)資產價格泡沫，這時候不能再火上澆油。郭書記最憂心的是影子銀行風險、房地產風險和債務風險。他十分關心房地產金融化泡沫化的勢頭，坦言“房地產泡沫是威脅金融安全的最大‘灰犀牛’”。
郭主席的擔心不無道理。今年，在經濟活動急劇收縮時，信貸投放明顯加大。原來的調控目標是廣義貨幣與社會融資規(guī)模增速略高于名義GDP增速，但今年上半年高出10多個百分點。以至今年全社會的總體杠桿率和分部門杠桿率都出現(xiàn)較大反彈。房地產是最容易得到杠桿加持的行業(yè)，相當一些逐利資金通過或明或暗的渠道繼續(xù)涌入房地產，以至一些大中城市的新開樓盤繼續(xù)呈現(xiàn)低中簽率和“夜光盤”的現(xiàn)象。我們貫徹“房住不炒”和“一城一策”精神，優(yōu)化金融資源配置，用盡各種手段嚴防資金違規(guī)流入房地產市場。但實際效果并不很理想，這加大了局部地區(qū)房價烈火烹油的風險。
今年下半年以來，隨著國內疫情形勢總體得到較好控制，部分大中城市房地產價格繼續(xù)在高位向上攀升。這種投資渠道在十分狹窄的背景下，以保值和對沖通脹為主要目的新一輪房地產熱再現(xiàn)，要警惕如郭主席所說的“最大的‘灰犀牛’”的“肥尾風險”掃過。
房地產在高位持續(xù)過快上漲對任何國家都意味著棘手而危險的宏觀經濟風險。美國人在反省和檢討次貸危機時說，危機時刻，政治家與中央銀行家一次次以駝鳥姿態(tài)不敢直面危機，他們堅決阻止房地產市場的自我糾正，阻止市場進行自我救贖。最終直到金融海嘯幾乎把華爾街徹底埋藏的至暗時刻，他們才如夢初醒。
在資產和信貸泡沫破裂前，金融加速器的信用創(chuàng)造和貨幣乘數(shù)的放大機制釋放的能量是巨大的，但正是這種無限的貨幣和信用創(chuàng)造制造了“美國歷史上最糟糕的投機狂潮”——次貸危機前的美國住房價格的飆升具有經典的狂熱泡沫的所有特征，從本世紀之初的互聯(lián)網泡沫到此后的房地產泡沫。趨零的低利率釋放的寬松貨幣洪流把投機泡沫推向高潮后，“必然出現(xiàn)買方對賣方的大量過剩，導致已經漲得離譜的資產價格繼續(xù)攀升，否則價格水平絕對達不到那樣高的沸點。”實際上，當大多數(shù)投資者都形成群體性共識認為價格還會上漲并對此深信不疑時，危機會不請自來，價格上漲可能會突然停止。在狂噪勁爆的音樂和鼓點聲中，所有的狂熱氛圍都會刺激你的荷爾蒙，讓每個參與者都不自覺地為動物精神所驅使，而當鼓點驟停時，所有人最終必將迎來宿醉般的痛苦。
無論是2008年前的美國，還是非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前夕，還是此前更早的日韓房地產危機，都呈現(xiàn)出共性的“肥尾風險”。 欣慰的是，我們的決策層在出現(xiàn)風險苗頭時，沒有沉沉默，而是一再向市場預警，表現(xiàn)了中國監(jiān)管當局的理性、敬畏和責任。
許多危機的記憶已成往事，但是危機還會一如既往地再現(xiàn)。 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前夕，得益于國際私人資本的大量流入，特別是90年代初韓國和日本銀行資本地的蜂擁而入，大家都爭先恐后地把持有優(yōu)質地產作為對沖通脹的工具，信用泡沫激增，這就進一步推動了重要城市房地產由于需求過旺而扶搖直上，持續(xù)飆升。當時，燈紅酒綠的東京、香港、新加坡、吉隆坡、曼谷的房地產成了國際機構、本地中產階級夢寐以求的市場。日本房地產泡沫破滅后，數(shù)以百計的銀行破產，損失超過1500萬億日元，銀行不良資產超過了二戰(zhàn)戰(zhàn)敗的經濟損失。亞洲金融危機爆發(fā)前，酒類大亨蘇旭明的財富凈值最高時達到1000億泰銖，而泡沫破滅后只剩下100億泰銖。危機爆發(fā)前的1997年，房地產部門已成為香港經濟中最大的部門，對GDP的貢獻度達到26.8%，而同時期的金融對GDP的貢獻度只有10%，區(qū)域房地產市場的過度畸形繁榮，最終觸發(fā)“最大的灰犀牛”事件和“明斯基風險”。整個90年代，就是東亞房地產泡沫的破裂史。
房地產的流金歲月里，無情地切割著社會財富和階層。踏上了這趟快車，你似乎就上了財富天堂。錯過了這班車，你可能被打入萬劫不復的底層。這是人性貪婪的試金石，人們在高漲的利益面前很難擺脫對群體性共識的渴望。房地產泡沫和股票一樣，它天然具有自我麻痹效應。市場持續(xù)上漲和外溢的財富效應讓多數(shù)人在面對房價上漲時都像注射了荷爾蒙，不滅的如夢如幻的財富神話讓他們如鯊魚嗜血般地追逐下一場“輪盤賭”，這方面的教訓都是過幾年來一輪。所以，郭主席的講話警示我們，政府和金融決策者不僅要阻止個體非理性的蔓延，還要基于宏觀審慎的考量對房地產金融的復雜性和脆弱性有清醒的認知，防止房地產這頭怪獸失控成為系統(tǒng)性金融風險的觸發(fā)器。
歷史的教訓并未遠去。“房地產不敗”的神話在上世紀80年代的韓國、90年代初的日本、98年的東亞、08年的次貸危機臺風眼的美國，一個個破滅。韓國房地產泡沫最嚴重的時候，房地產市值是國民生產總值的5.7倍。房地產是債務滾存堆積最嚴重的部門，泡沫破滅后，韓國日本反思房地產對經濟金融體系的綁架稱經濟房地產化為“經濟的房地產之癌”、是使經濟崩潰的“亡國病”。可見杠桿越高、損失越大、教訓越慘痛。次貸危機前，華爾街的杠桿率中位數(shù)在50：1。這意味著市場存量資產市值2%的波動，就能讓高杠桿機構陷入萬劫不復、千鈞一發(fā)、九死一生的被動境地。
人類近百年的經濟危機史一再警示我們，不動產泡沫是最兇險的泡沫，它遲早會破裂，最終將觸發(fā)信貸危機。而市場處在歷史特殊高位時，信貸資源的嚴重錯配和扭曲往往隨時會擠破泡沫引發(fā)崩潰和踩踏，一個微小的意外或流言都可能觸發(fā)市場坍塌，所謂的“一根針捅破天”。人類過去一百多年的多次金融危機，十之八九都由房地產泡沫刺破，或者其他資產泡沫觸發(fā)引爆房地產危機。每一次房地產危機都會觸發(fā)重大的經濟危機和金融，它揭示了一條顛撲不滅的真理——每一個泡沫遲早都要破滅，所有的貪婪最終都要轉向恐懼。郭主席的年關文章再次警示房地產風險，應讓所有市場參與者懂得敬畏，戒慎戒懼，高度重視房地產風險。
(本文作者介紹：南京大學長江產經智庫特聘研究員，高級編輯，財經專欄作家)
責任編輯：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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