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議價領袖專欄作家 薛洪言
消費是經濟增長的火車頭,經濟下行時尤其如此!
消費的重要性,源于消費是一切經濟活動的終點。市場經濟中,生產的東西賣得出去,是一切企業存在的前提。消費低迷,會逆向傳導至零售商、批發商、制造商,各行各業都會受損,業績下滑,失業增加,再次加劇消費低迷,形成惡性循環。
新冠疫情全球蔓延,與抗疫工作同樣重要的就是穩經濟、穩就業,鑒于多數國家都是消費驅動型經濟體,穩經濟、穩就業的關鍵是穩消費。
從各國救市政策看,在央行降息放水拯救金融體系流動性的同時,各國財政部門相繼出臺“直升機撒錢”政策,直接向中低收入群體發錢,以確保消費不滑坡。
直接給錢簡單有效,但畢竟會加重財政負擔;相比之下,發揮市場力量,借消費金融之力促消費,更值得期待。
疫情之下,警惕消費貸款滑坡
長期以來,我國屬于典型的投資驅動型經濟體,經濟衰退時,大家更關注投資,以及與投資相關的企業貸款;但當前消費已成為經濟增長的主要驅動力量,對消費及拉動消費的消費貸款,應給予更多關注。
疫情之后,多地政府出臺了扶持中小企業政策大禮包,但很多市場調研顯示,企業最關心的還是訂單和銷售。沒有銷售,稅費減免是無本之木,貸款優惠也很難落地——銀行沒有膽量給營收下滑的企業發放貸款。同時,疫情的國際蔓延,讓大量的外貿型中小企業陷入困境,出口轉內銷,同樣需要借助消費的力量。
穩消費的重中之重是穩就業,但僅僅穩就業還不夠。穩就業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就業關系到消費者的收入預期和消費傾向,但從收入角度看,短期之內,消費貸款的影響并不亞于薪資收入——消費貸款既是一種可供消費的“收入”來源,更直接關系到很多高負債群體的現金流。
一般而言,經濟衰退會加劇金融機構慎貸情緒,產生順周期的收縮效應。具體來看,疫情之下,逾期率上升,金融機構擔心資產質量惡化,主動降規模、提門檻;借款人對未來悲觀,借貸需求下降。而大數據模型強調實時風控,外部環境變差時,也會自動降低審批通過率。
種種因素下,若不進行積極干預,消費貸款會傾向于快速縮水。2020年2月末,金融機構家庭貸款余額55.5萬億元,較2019年末微增2196億元;其中,短期貸款余額13萬億元,縮水2.4萬億元。短期貸款,主要就是消費貸款。
消費貸款縮水會加劇借款人資金鏈緊張程度,導致更多的逾期,形成惡性循環,繼而對消費復蘇構成威脅。具體機制可用經濟學家歐文·費雪的“債務-通縮”循環來解釋。
簡單來說,負債家庭收入下降,但還本付息壓力不變,這種情況下,只能大幅度地緊衣縮食。當負債成為一種普遍現象時(現在就是),借款人的緊衣縮食會在宏觀層面產生顯著影響,導致總需求萎縮,大量企業沒有訂單,破產倒閉,更多人失業,更多人緊衣縮食,產生惡性循環。
同時,高負債家庭也多是易失業的中低收入家庭。經濟衰退時,他們面臨降薪失業、信貸斷糧的雙重打擊,會加重問題的嚴重性。
站在經濟學視角,消費是收入和消費傾向的函數。一般來講,收入越高,消費越多,但消費不會隨著收入等比例提升。舉例來說,年收入10萬時,7萬用于消費,3萬拿去儲蓄;年收入100萬時,可能30萬用于消費,70萬拿去儲蓄。隨著收入的提高,消費占比從70%降至30%,這就是收入的邊際消費傾向遞減效應。
由于存在邊際消費傾向遞減效應,收入下降時,相比中高收入群體,低收入群體的消費水平所受影響更大。疫情之下,受影響最大的恰恰是低收入群體,這是各國政府第一時間“直升機撒錢”的重要原因,國內多個城市也積極發放消費券——只有穩住中低收入群體的消費水平,才能確保宏觀層面消費不滑坡。
問題是,中低收入群體的實際“收入”來源有兩個:工資收入和消費貸款。直升機撒錢只是對沖降薪失業影響,若不阻斷消費貸款滑坡,依舊于事無補。
阻斷“債務-通縮”循環
從我國居民負債結構看,2017年之前,個人貸款高增長主要是房貸驅動;2017年之后,房貸增速開始下行,消費貸接棒,成為居民杠桿率持續高增長的主要驅動力量。
粗略來看,房貸借款人以中等收入群體為主,而消費貸則以中低收入群體為主。從人群結構看,2017年以后,中低收入群體已成為驅動居民杠桿率快速增長的重要力量。
中低收入群體杠桿率的快速增長,部分用于消費,也有部分用于償還貸款。正常情況下,貸款消費和以貸還貸并不值得大力提倡,甚至需要加以控制;但疫情之下的特殊時期,阻斷消費貸款滑坡應成為監管政策的重中之重,潛在問題和負面影響等經濟趨穩后再說。
不妨拿美國次貸危機做例子。從微觀層面看2008年金融危機,沒能及時阻斷“債務-通縮”機制,被很多經濟學家視為危機升級的核心原因。
2001年之后,美國住房貸款大放水,很多低收入群體得以通過貸款買房上車,這部分貸款被稱為“次級貸款”。2004年起,美國進入加息周期,利率上升,于2006年刺破樓市泡沫,房價開始下跌,在“債務-通縮”機制下,次貸危機演變成金融危機(具體見《美國百年危機史:這一次,美聯儲也不靈了》)。
房價下跌讓一些房產變成負資產(房屋售價低于購房貸款未償還本金),貸款人不再還款,房屋被金融機構收回并通過拍賣公司拍賣。為追求快速回款,拍賣價格通常低于平均價格,而較低的拍賣價格又會拉低平均價格,加速房價下行,讓更多的房產變成負資產,更多的房子加入拍賣市場,此時,房價下跌的滾雪球效應產生了。
房價下跌會產生嚴重的財富縮水效應,在“債務-通縮”機制下,貸款購房家庭大幅降低消費支出,讓經濟深陷衰退之中。雪上加霜的是,危機發生后,很多房貸家庭個人信用分受損,再貸款能力下降,現金流緊張,消費支出遲遲難以恢復。
數據顯示,直至2011年,美國每4套住房抵押貸款住房中仍有1套處于負資產狀態。家庭消費的持續低迷,很大程度上制約了美聯儲的放水政策有效性。結果是,盡管美國股市于2009年初即恢復漲勢,但經濟復蘇持續乏力,直至2015年底,美聯儲才敢放心地步入加息周期。
事后反思,美國一些經濟學家提出,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若采取諸如“強制破產”“本金減記”政策降低債務負擔,同時暢通高負債家庭的再貸款機制,將大大加快美國經濟復蘇進度。
“以人為鑒,可明得失”,就當前國內情況看,促消費需阻斷“債務-通縮”循環,扭轉消費貸款縮水趨勢應成為第一要務。
五大舉措,激活金融機構放貸積極性
疫情之后,監管機構普遍放松了監管要求,如提高小貸公司的杠桿率上限,加速批復消費金融公司設立申請等。把韁繩放松,有助于創造一個寬松的放貸環境,但現在問題出在主觀層面——金融機構主觀上不愿意放貸,借款人主觀上不愿意借錢——單純靠放松監管,效果有限。
就好比疫情期間,很多國家取消防疫用品關稅,卻并不能有效解決防疫物資緊缺問題,因為瓶頸不出在關稅上。特殊時期,需要猛藥,試舉如下:
一是適當放寬利率定價權。36%的上限仍應堅守,但是否仍要對24%設限,不妨酌情考慮。在不確定的環境下,客群風險上升,適當放寬利率定價權,能有效激活貸款機構的放貸積極性。
二是發放“免息券”,精準促消費。財政部門可以發“消費券”,金融機構也可以發“免息券”。疫情之后,蘇寧任性付聯合十余家銀行推出“24期免息分期活動”,用戶在蘇寧易購平臺購買手機、家電、3C、珠寶、箱包等商品,最高可享受24期免息分期優惠。金融機構出資金、零售企業出場景,精準促消費,效果很好,不妨全行業推廣。
三是厘清責任邊界,激活線下場景分期。疫情之下,線下場景歸零,教育分期、裝修分期、旅游分期等線下分期也接近歸零。當前,線下消費場景開始復蘇,但線下場景分期卻沒有同步復蘇。
近年來,線下場景分期屢屢爆出場景方跑路問題(長租公寓、教培機構等),金融機構屢屢受牽連,對線下場景開始敬而遠之。其實問題關鍵就是責任邊界不清晰,金融機構承擔了不應承擔的責任,只要能明確責任邊界,讓金融機構無后顧之憂,就能重新激活線下場景分期的活力,為線下消費復蘇貢獻力量。
四是放寬不良貸款口徑,松開金融機構手腳。2019年以來,金融機構不良貸款口徑全面收緊,從防控風險的角度看是好事,但當前環境下,過嚴的不良貸款口徑只會加劇金融機構順周期效應,加重金融機構慎貸情緒。
僅就消費金融來講,雖然借款人逾期率攀升,但主要是疫情短期沖擊所致,中長期看,勞動力緊缺的宏觀背景下,借款人不難找到工作、償還貸款,逾期轉化為真實損失的概率很低。此時放寬不良貸款口徑,既能激活金融機構放貸積極性,長期看又不會惡化真實損失,值得嘗試。
五是暢通金融機構資金獲取渠道,鼓勵銀行開倉放糧。穿透來看,銀行已成為各類消費貸款機構的主要資金方。疫情之下,危與機并存,多數機構選擇關上閘門、提高門檻;也有機構愿意逆勢擴張、做大市場份額,但苦于無米下鍋,沒有錢。作為資金方,銀行或基于資產質量擔憂,或憂慮數據合規影響,普遍提高資金合作門檻,掐住了很多消費貸款機構的資金管道,這些機構恰恰是服務低收入客群的主力軍。
在此背景下,監管機構可出臺專門政策,鼓勵銀行與非銀行消費金融機構合作,對于一些含混不清或以訛傳訛的潛在合規風險,予以清晰解讀說明,解除銀行后顧之憂。
市場失靈與調控之手
危機之下激活金融機構放貸意愿,一直是各國貨幣政策的難題。
如花旗集團前CEO查克·普林斯所說,“只要音樂奏響,你就必須起身跳舞”,金融機構放貸行為往往存在羊群效應——如果每家銀行都在放貸,那么你的銀行也不得不放貸,否則你的市場份額會被搶了去;但是當音樂停歇,大家都停了下來,你也不得不停下來,否則你接手的就是各種不好的資產,成了其他抽貸者的接盤俠。
疫情之下,逾期率攀升,一些金融機構提高了放貸門檻,為避免成為接盤俠,于是,更多的金融機構不得不提高放貸門檻。在行業層面,就出現了個人短期貸款的快速縮水。從危機應對的角度看,市場是“失靈”的,需要有形的調控之手扭轉趨勢。
2019年末,我國居民杠桿率已升至55.8%,雖然低于發達國家平均水平(2018年末為72%),但過快的增速已積累不少問題,如特定群體的過度借貸、以貸還貸等。2019年下半年起,監管全面趨緊,大量不合資質的互聯網放貸機構退出行業,整改形勢一片大好,趨緊是對的。但是,新冠疫情出現后,宏觀形勢大變,消費金融的政策重心也應及時調整,前期趨緊的政策需要松一松。
當前放松監管,也并非沒有憂慮。比如,前期的嚴監管政策是否會功虧一簣?過度借貸的問題怎么辦?居民杠桿率的快速上升怎么辦?一方面,應著重進行結構性調整,以促消費為導向制定政策細則,有保有壓;另一方面,還是凱恩斯那句話,“長期看,我們都是要死的”。當一個人心臟病發作時,并不是向他說明應該少吃紅肉的最佳時間。
參考資料:
1、[美]阿蒂夫·邁恩,[美]阿米爾·蘇非,《房債:為什么會出現大衰退,如何避免重蹈覆轍》,中信出版社,2015.
(本文作者介紹:蘇寧金融研究院副院長,碩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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