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張濤

　　本次疫情除了最先影響到的金融市場（情緒）之外，更嚴重的是，一定影響全球的供應鏈和人員的自由流動，甚至會嚴重沖擊整個供給和需求網絡的正常運行，相應必將出現企業資金斷裂、居民收入下降等問題，對此，美聯儲很難從總需求管理的角度去化解。

　　針對疫情帶給的金融市場的恐慌，上周二（3月3日）美聯儲緊急降息50個基點，但金融市場的恐慌情緒并未得以扭轉，美股在上周四和周五還是連續兩天下跌，截至上周五收盤（3月6日），道指自2月12日的29568.57歷史高位，已經累計下跌了12.5%。

　　與此同時，10年期美國國債收益率更是一路下滑，接連創出歷史低位記錄，上周四降至0.9%以下，上周五更是接連突破0.8%和0.7%，最低曾降至0.662%，而今早（3月9日）10年美債收益率已跌至0.5%，美債收益率如此快速破位，也讓我之前關于“10年期美債名義收益率也不會過度偏離1%的歷史低位，很可能短期內也是在1%的附近震蕩”的“拍腦袋”落空，再次讓人領略到“要敬畏市場”。

　　從上周市場的表現看，顯然市場覺得美聯儲50個基點的緊急降息是不夠的。截至3月8日，芝商所美聯儲觀察工具的最新數據顯示，目前市場預計美聯儲在3月18日議息會議上，再度降息50個基點的概率為71.6%，而就在3月6日（上周五的交易時間內），市場押注3月18日美聯儲再降75個基點的概率曾一度高達82.6%。

　　因而，在3月18日的會議召開前，美聯儲要面對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3月3日緊急降息50個基點后，美聯儲是否還應進一步采取行動。此問題答案應該是明確的，即美聯儲會采取行動。

　　因為就當前市場表現和預期情況而言，市場對美聯儲進一步采取行動的預期概率很高。若本周因恐慌造成的市場預期繼續發散，市場波動率進一步上升（上周五標普500波動率指數VIX已驟升至54.39，是2009年1月以來的最高值），那么美聯儲恐怕都不能等到3月18日，就再次緊急采取行動了，否則美股真要滑向上世紀20年代末到30年代“大蕭條”時的樣子。

　　第二個問題：美聯儲會采取什么行動。美聯儲在3月3日發表的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的聲明中表示“委員會正在密切監測事態發展及其對經濟前景的影響，并將使用其工具并采取適當行動支持經濟。”而且鮑威爾在當天會后的記者會上也表示了美聯儲“正在檢查我們所有的政策工具”，并且再次重申了“努力實現國會賦予美聯儲的法定目標”，即“實現最大就業和價格穩定”。

　　那么除了繼續降息之外，美聯儲是否還要動用其他工具呢？如果動用的話，美聯儲的工具箱中究竟有什么呢？

　　首先，芝商所美聯儲觀察工具的最新數據不僅表明市場篤定美聯儲一定會繼續降息，而且從美債收益率曲線的形態變化上看，市場已將美聯儲再次降息50個基點預期的實現反映到了美債的收益率上。

　　與對于疫情的認識和疫情的發展同步，美債收益率曲線的形態也發生明顯變化：在1月20日新冠肺炎“人傳人”確認之前，雖然關于疫情的信息持續增加，但美債收益率曲線形態沒有太多變化，例如2019年12月31日和2020年1月17日曲線近乎重合。

　　但伴隨疫情在全球的蔓延，市場預期明顯起了變化。例如，除了1個月美債收益率外，3月2日的各期限美債收益率均較1月17日下降，下降幅度約在30個基點至75個基點之間，相應3月3日美聯儲的50個基點的降息，只是對市場預期的確認罷了。

　　目前（3月6日）各期限美債收益率又進一步下降，發映出市場已將美聯儲繼續降息50個基點的判斷放入現實的交易中，既然美聯儲已經開始采取實際行動，那么若3月18日美聯儲未能再次讓市場如愿的話，市場必將以更慘烈的方式“回饋”，因此，為了讓市場預期盡快由發散趨于收斂，不出意外的話，美聯儲在3月18日的會議上宣布再降息50個基點。

　　其次，聯邦基金利率的目標區間已降至[1.00%，1.25%]，換而言之，留給美聯儲的降息空間僅剩100個基點，如此狹窄的政策空間顯然是不夠的。雖然3月3日鮑威爾在記者會上已公開表示“我們能意識到，一次降息并不能減少感染，也不能修復受損的供應鏈。我們知道這一點。我們知道我們并沒有解決所有問題的答案。但我們知道我們的行動對刺激經濟增長是有意義的。”

　　那么美聯儲的行動選項有那些呢？從美聯儲現有可動用以及被市場討論的的政策工具，大致包括利率工具、資產負債表工具、前瞻性指引和其他四大類12項：

　　第一類 利率工具

　　（1）降息。目前正在使用的，但空間只有100個基點。

　　（2）負利率政策。雖然美聯儲在此工具的使用上沒有任何法律限制，但鑒于歐日已經實施負利率的效果而言，截至目前美聯儲內部對于負利率政策一致反對。

　　第二類 資產負債表工具

　　（3）回購業務。目前正在使用。自去年9月美元錢慌之后，美聯儲已經開始通過回購給商業銀行輸送流動性。

　　（4）購買國債。目前正在使用。

　　（5）購買聯邦機構債務和機構抵押支持證券，以及由聯邦政府擔保的任何債務。目前正在使用。

　　（6）購買抵押貸款支持證券。目前正在使用

　　（7）購買商業票據。2010年5月之后暫停。《聯邦儲備法》規定美聯儲可以購買期限最長為90天的商業票據。

　　（8）購買州政府和地方政府債券。《聯邦儲備法》規定美聯儲可以購買期限最長為6個月的州政府和地方政府債券。

　　（9）購買公司債。《聯邦儲備法》禁止，解禁需國會批準。

　　（10）購買股票。《聯邦儲備法》禁止，解禁需國會批準。

　　第三類 前瞻性指引

　　（11）通過利率點陣圖、經濟前景預測、觸發政策調整的經濟條件（通常用就業和物價指標來注明），以及美聯儲官員的講話等方式，美聯儲來引導市場預期。

　　第四類 其他工具

　　（12）與其他國家央行之間進行美元流動性互換。針對本次疫情，3月3日 G7財長及央行行長聲明稱“為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帶來的影響，G7集團已經準備在必要的時刻采取所有適當的政策工具防止經濟下行。”

　　綜上，除了負利率、購買公司債和股票之外的9項工具，美聯儲均可隨時動用，就此而言，美聯儲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境地，其政策空間和工具選項要明顯好于歐、日等貨幣當局。

　　第三，美聯儲難以獨力對沖疫情沖擊。

　　上述12項是按照政策工具本身來劃分的，而若從貨幣政策作為總需求管理手段來看，美聯儲的政策工具則是通過影響經濟運行中的居民、政府、銀行、企業和非美地區的資產負債表，來實現對本國總需求的管理和對全球總需求的影響。

　　例如：

　　（1）包括降息在內的所有工具均會直接影響股票市場，從而通過財富效應來影響到美國家庭居民的資產負債表，同時還能影響到企業資產負債表（近年來發債券融資再回購股票已經是美國上市公司的普遍做法）。

　　（2）美聯儲通過購買國債、州和地方政府債券，實現政府部門資產負債表的擴張，進而刺激政府部門的支出需求。

　　（3）美聯儲通過回購操作，可以直接向銀行部門注入流動性，推動其擴張資產負債表，提高其融資功能的釋放。

　　（4）美聯儲通過購買商業票據，直接向實體企業提供融資。未來若獲得國會批準，不排除美聯儲通過購買公司債和股票的方式來影響企業融資環境。

　　（5）美聯儲通過互換給他國央行提供美元流動性，進而向美國之外地區輸出美元，此舉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初期發揮很重要的作用。

　　但本次疫情除了最先影響到的金融市場（情緒）之外，更嚴重的是，一定影響全球的供應鏈和人員的自由流動，甚至會嚴重沖擊整個供給和需求網絡的正常運行，相應必將出現企業資金斷裂、居民收入下降等問題，對此，美聯儲很難從總需求管理的角度去化解。

　　這或許就是3月3日美聯儲大幅降息后，華爾街為何并不領情的原因所在，而除了進一步倒逼美聯儲重返反危機下的寬松之外，市場還催促美國總統特朗普盡快實施“減稅2.0”。而鮑威爾在3月3日記者會上也坦言“病毒暴發需要多方面的應對。首先需要醫療領域的專業人士和醫療政策專家，也需要財政當局采取他們認為適宜的措施，還需要其他公共和私人部門采取行動，如商業機構、學校、地方和州政府。但也需要貨幣政策發揮作用。貨幣政策可以是支撐整體經濟活動的有效手段。”

　　鑒于，與需求的下滑相比，這次疫情對供給的結構性沖擊更為嚴重，為此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后，一直充當排頭兵的貨幣政策，還能力挽狂瀾嗎？

　　或許這一次，需要“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

　　本文首發于財新網

　　(本文作者介紹：經濟學博士，現任職中國建設銀行金融市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