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認為現階段中資廠商會輕易大批量退出印度市場,并不是一個合理和足夠市場化的判斷。
自2020年開始,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互聯網從業者劉量陸續縮減了在印度的業務發展進程,直到中資互聯網軟件進一步遭到當地封禁,他最終徹底退出。
在印度,他同時是手機線上渠道商并逐步拓展到線下渠道,隨著全面退出,他也停止了在本地的業務經營。
劉量是這些年受當地政府影響,被迫離開印度市場的案例之一。而更備受關注的,是近期小米、OPPO和vivo陸續遭遇來自印度官方的查稅風波,并隨后分別被指存在高達幾十億元人民幣的逃稅,有的廠商已有部分資金被凍結,有的被提出要追繳稅款。
近日,榮耀終端CEO趙明受訪時表示,在印度的團隊已撤出,不過在印度有合作伙伴并已啟動相關業務,將會采取穩妥的方式在當地發展。這令中資廠商在印度的營商環境問題再度成為熱議焦點。
只是從客觀條件看,印度終究是一個“迷人”的市場:這里有著龐大的人口紅利尚在成長,換機潮依然持續,手機消費客單價也在抬升——這些條件對于手機行業來說,具有很高吸引力。
當然,印度的營商環境一直都有待提升。多名在印度有過業務發展的供應鏈人士都向記者指出,自從在印度開展業務開始,稅收問題一直都困擾著他們的經營,需要時時應變。
查稅現象也曾出現于其他海外廠商如三星等企業。只是近期動態,顯得對中資廠商現階段的核查相對密集且嚴厲。
面對這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存在,可以確定的是,已有前期龐大投入的大廠要徹底撤出印度市場并不現實,更何況在當地已經構建起相對強大的中國手機產業生態;但當務之急或許是積極跟隨在本地的一系列政策和相關發展策略,協商中成長。
印度牽引
對于任何產業來說,在一個市場發展進入穩定成熟期后,進入其他新興市場不斷擴張,是一個永恒的定律。
印度就是具備這些特征的目的地之一。
2016年前后,包括劉量在內的諸多手機產業生態圈,陸續在包括小米等終端大廠的牽引作用下,來到印度本地建廠。當然,這也與當地為推動“印度制造”而提高進口產品關稅有關。
一時之間,大小諾伊達兩地成為中資手機硬件供應鏈企業的高度生態聚合區,來自中國的終端大廠逐漸在這種趨勢下站住腳跟。
據調研機構Counterpoint統計,相比2015年第四季度,2016年第四季度中國手機品牌在印度的市場份額從14%大幅躍升到了45%。相比之下,同期內印度本土品牌的份額從54%下滑到了20%。
至今,在當地前五大品牌中,僅三星一家來自韓國。中資手機廠商的占比至少達75%。
Counterpoint高級分析師Prachir Singh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分析,印度本土品牌無法與中國品牌正面競爭,因為規模效益讓中國品牌在定價和產品規格配置方面有極大優勢。
在當地市場規模和政策兩方面驅動下,近些年來,在印度站穩腳跟的頭部國產大廠也持續擴大了本地建廠動作。據前述機構統計,截至2022年第一季度,按印度智能機生產制造的份額來看,OPPO以21.6%排名第一,緊隨其后是三星,vivo和鴻海子公司則分別以占比超11%位列第三、第四。
不過相比之下,華為和榮耀都似乎沒有積極在印度大手筆投入。
一名手機廠商內部人士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分析,基于毛利率表現考慮,榮耀并不愿意在印度積極進行嘗試。但其所在廠商通過規模化發展模式,已經在印度實現盈利。
一名行業觀察人士則認為,榮耀此前曾對印度市場三進三出,但收效不大,其以高端機切入印度市場,未獲得較大反響。
這或許也是榮耀可以相對輕松宣布團隊撤離,而以合作伙伴形式繼續在印度投入運營的原因所在——龐大的市場不可放棄,但因自身前期投入不算大,運營方式或有探討空間。
目前看起來,如榮耀的這種選擇或許只是少數。劉量向記者表示,據他了解,手機產業鏈廠商都還沒有離開,一定比例可能來自貿易服務領域。“OVM這類終端大廠都在,可以說80%-90%的供應鏈都是奔著它們去的,只要手機終端沒走,這些廠商也不會走。數量不好統計,我粗略預估撤離頂多在10%-20%。”
中印越電子(手機)企業協會(CMA)秘書長楊述成也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據我了解,目前在印度的中資品牌和供應鏈廠商,在印度的整體戰略不會變。”舉例來說,不論是大型終端廠小米、OPPO和vivo、傳音,還是模組廠、屏廠,更小規模的數據線、充電器及設備等服務類產業鏈公司,目前在印度的發展規劃并沒有明顯變化。
“放眼全球,要保持品牌的增量和生命力,印度是不可或缺的市場。”他續稱,的確,目前在印中資公司面臨查稅、商務簽獲批等難題,但從商業考慮,這是暫時的困難,并不改變該市場本身的吸引力。
“我們沒有看到中國智能手機公司退出印度市場。所有OEM廠商(指OVM等終端)都在印度發展手機生態圈方面投入了大量資金。同時,印度是世界第二大智能手機市場,但目前仍有一部分人沒有聯網,這使其成為一個有利可圖的市場,特別是在入門級和經濟型市場。Prachir Singh如此向記者分析,由于具有競爭力的價格和產品定義,中國品牌在印度智能機市場上處于領先地位,如果有中資廠商退出,要填補空缺對其他現有玩家來說會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遭遇困頓
不可否認的是,眼前的困頓的確存在。
今年以來,中資終端大廠陸續遭遇來自印度官方多部門的聯合審查,主要聚焦在稅務方面。連帶著,部分廠商還更換了部分在印業務負責人。
但印度的稅制一貫復雜且經常變動,同時,綜合多個外部因素影響,都為廠商在當地運營帶來難題。
楊述成向記者分析,目前中資企業在印度經營的挑戰來自三方面:被查稅是最大挑戰;對員工既有工作簽和商務簽的審查也很嚴格;中資企業的管理和技術人員前往印度前申請簽證得不到批復等。
“這三個挑戰讓中資企業現在在印度處于困難時期。”他進一步分析,究其原因,有國際關系影響和企業運營本地化等問題。
稅務問題一直是中資企業在印度營商面臨的一大持續性困擾。多名曾在印開展業務的供應鏈廠商都向記者提及,印度的稅收政策針對不同零部件的不同生產運輸等環節,這些年來一直在變化。且還需要考慮到稅收主體可能是“邦”,也可能是更小行政單元。
對此,楊述成覺得可以理解。“這一方面與印度國內執政黨態度有關,在任何國家可能都會面臨類似問題;另一方面因為的確無法改變,我們只能呼吁中資企業積極適應和面對這種變化,理解和解讀印度稅法。”
楊述成也坦言,目前印度的營商環境的確有待改善,還存在粗暴執法等問題。“但手機產業鏈是第一批出海的中國投資者,到現在已經有大批量、成規模的系統性產業鏈遷移過去印度生產制造。呼吁中資企業學習和成長。”
對此,Prachir Singh認為,印度政府還不想將這些調查投射為“對中國企業的打擊”,因為這樣做會無法讓人清楚了解印度的營商環境及“印度制造”計劃。“手機業務一直是‘印度制造’倡議的旗幟,政府認為這是一項成就。我們認為,這些調查似乎是因對稅制理解不一致,這將在適當的時候得到解決。我們認為所有這些調查都對中國品牌帶來很小的影響,中國品牌將繼續在印度智能手機生態系統中領先。”
當然,作為非制造類企業,劉量相比之下的確是受影響較大的一類群體。
他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在2019年疫情開始出現后,考慮到未來的不確定性,以及當時開始對互聯網類企業的一定程度封禁舉措,他通過降薪等方式,讓線上業務人員自主選擇是否離職。直到線上業務徹底被停止,剩余員工只能就此被解散。
“這些舉措一定程度造成了較大量的人員失業。尤其在現在經濟下行期,本地人找工作就更難、更卷了。”劉量續稱,一定程度上,這些看到行情變化提出離職的員工,如今已難以獲得如此前一般在中資公司內部同樣高薪的水平。
“一些員工近期有陸續懇求我,希望能夠幫助提供一些工作機會給他們。但我已經撤出了,就想辦法把一些我認為的確不錯的員工,介紹給其他相熟合適的中資公司。”談及此,劉量頗有些無奈。
據劉量觀察,目前選擇短期內撤出印度市場的,多身處貿易行業。除了他面臨的軟件被關停之外,還有另一重因素:匯率差的穩定性。
“目前印度盧比在持續貶值,造成中印貨幣匯率差比值從最低是一比9點多,到現在一比12點多,幾乎是15%-20%的利潤被蒸發。同時因為印度政府要求轉賬不可以采用美元,而必須使用盧比,這會對貿易公司有較大業務影響。那么貿易商短期內就會選擇撤離或者暫緩在印度的相關業務。”他分析道。
應對之道
一種觀點認為,印度政府提出的審查背后,有其需要得到的結果,只要讓公司和政府訴求之間得到平衡,前述難題或許就可以得到解決。
據劉量回憶,在2018年間,三星也曾在印度當地遭遇百億額度的稅收查處問題,但最終通過三星與當地部門協定,為本地帶來一定規模產值等條件作為交換,取消了這些罰款要求。隨后可見,三星的確加大了對印度本地的建廠動作。
“這可以看出印度政府的導向。當然我也覺得,這次對中資企業的一系列動作有些嚴重。”他續稱,且印度相關部門在執法過程中相對粗暴。“當然我覺得查稅這類問題還是可以最終通過協商等方式進行解決,只是具體怎么做的問題,除非一些企業在虧空狀態無法繳納相關資金。”劉量續稱。
無論如何,如果認為現階段中資廠商會輕易大批量退出印度市場,并不是一個合理和足夠市場化的判斷。
楊述成認為,對于中資企業而言,不論公司規模大小,最終都會克服目前面臨的困難,“印度是一個可期待的市場,根據我們研判,印度未來會走到中國智能機市場的規模,但目前真正的換機潮還沒到來,這會是一個廣闊的增量市場。”
經過近些年的發展,印度本土手機和通信品牌已經日趨退敗;同時,印度本土并未成長出有足夠能力的供應鏈廠商,本土的手機生態依然需要依賴來自中國的供應鏈體系。
“供應鏈體系不是一兩年可以建成的。我認為中國手機企業在印度市場至少還有15-20年的生存空間,這是足夠長的時間。”他續稱,這是參考了中資廠商在印度的發展歷程,以及印度目前的產業基礎,和中國品牌在印生命力多方面因素考慮。
前述廠商人士也向記者推演,印度是想積極推進本土廠商在手機供應鏈的成長和發展,但迄今為止并未能成功。這可能與當地人員工作效率、人員素質等綜合因素有關。
而印度依然在積極推進本土制造計劃。2021年,其再度提出生產關聯激勵(PLI)計劃。
對此,Prachir Singh分析道,得到PLI批準的手機供應鏈玩家主要有三星、富士康、緯創、和碩。“在這4家公司中,有3家是中國公司,盡管它們更傾向于蘋果的生態系統。在PLI計劃中還有一個附加說明,全球參與者可以在發票價值>15000印度盧比(折合1500元人民幣)的設備上獲得激勵。”
這帶來一層猜測,蘋果或許可以借此,獲得在印度更大的發展機會。
根據Prachir Singh分析,宏觀經濟問題正在影響整個世界,印度也不能幸免。“我們目睹了消費者需求的下降,幾乎所有品牌都面臨著堆積庫存。我們估計后認為,印度智能手機市場目前存在超過10周的庫存水位(正常庫存水平約為4周)。受沖擊最嚴重的是入門級用戶,因為金字塔底層的用戶受到宏觀經濟逆風的影響最大。”
在他看來,如果中國品牌受到相關影響,對三星來說將是最有利的,因為其產品涵蓋所有價格區間。但對蘋果來說不會有太大影響。因為該品牌處于高端市場領先地位。
當然,作為數一數二的成長性市場,印度至今依然為眾多人士看好。“營商環境的確不是特別友好。但我覺得印度市場足夠大,如果有機會,想要發展什么業務都可以很快成長起來。”劉量如此向記者表示。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劉量為化名)
(作者:駱軼琪 編輯:張偉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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