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想象一下:
在20世紀中期,核物理領域內一系列重大發現井噴式出現,全世界的科學家們拼了命地擠進已經沒有座位的演講廳中,甚至爬上柱子只為了看清黑板上的方程式。
在這樣的場合中心,卻站著一個穿旗袍的中國女子。
She is the 'First Lady of Physics', the 'Chinese Madame Curie' and the 'Queen of Nuclear Research' .
她是,吳健雄。
有人說《奧本海默》中沒有出現吳健雄,是因為她和奧本海默不熟。
實則不然。奧本海默親切得喊她“JieJie”,認為她是beta衰變研究的權威,她則喊奧本海默Oppie。
1944年,吳健雄參與了曼哈頓計劃:研發鈾濃縮方法增加燃料供應。當時剛剛開始運行的位于漢福德區的生產钚-239的B反應堆經常停堆終止反應,吳健雄根據大量實驗數據確認是核裂變產物之一的氙-135在反應器內大量吸收中子,使連鎖反應缺乏足夠中子而停止。
至于是不是因為和主劇情無關,所以影片中沒有出現吳健雄,我們暫且不論。
我們想說的,是以她名字命名的“吳氏實驗”,該實驗證明了楊振寧和李政道提出的理論: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恒,楊振寧和李政道也因此在1957年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
當你逐漸了解這個實驗,你會感受到你仿佛在和當年的吳健雄對話,你能清晰得感知到她的堅韌、智慧和勇氣。
即便在那個大神云集的年代,她也,熠熠生輝。
為了能夠理解吳健雄的實驗,我們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么是宇稱?
在理解物理學中的宇稱之前,我們必須首先理解物理學中對稱和守恒定律的概念。數學中的對稱,我們都很熟悉。如果把正方形沿對稱軸轉90度,它和原圖重合,在物理學中,對稱的含義其實差不多。
現在,我們做一個并不是很嚴謹的假設:
將2ml的白酒滴入一杯咖啡中,觀察白酒在咖啡中完全擴散所需時間。
在理想狀態下,所有條件不變,你只是將杯子從桌子右上角挪到桌子右下角,白酒擴散所需時間不變。這就是平移對稱性,即物理定律不隨著空間中的位置而變化,對應了動量守恒。此外,今天滴白酒,明天滴白酒,也都不會影響擴散時間,這就是時間對稱性,對應了能量守恒。最后,你把杯子轉90度再滴白酒,擴散時間也不受影響,這就是旋轉對稱性,對應角動量守恒。
對稱性,對于物理研究而言,到底有多重要呢?
試想一下,如果我們把咖啡杯分別放在桌子的兩個位置上觀察,卻總結出兩個擴散定律....
那物理學可就真不存在了。
那么,宇稱守恒到底是指什么呢?
其實真的不難,只是“宇稱”這個詞容易讓我們發懵。
說白了,宇稱守恒,就是鏡子里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遵循著同樣的物理定律。數學上看,可以簡單理解成把坐標x,y,z變換成-x,-y,-z,結果不變,那就是宇稱守恒。
現在,我們拿一面鏡子。當我們把白酒滴入咖啡中后,鏡子里面的擴散情況會如何?除了左右顛倒以外,白酒在咖啡中描繪出的擴散花紋,一定是相同的,你甚至無法區分哪一杯是真實的白酒咖啡,哪一杯又是鏡中的。
直覺上而言,鏡子里的世界和鏡子外的世界,確實就應該只是左右互換而已。
難道上帝真的會更加偏愛左邊或者右邊嗎?這一直被物理學界奉為基本定律之一,直到...吳健雄用實驗證明了,上帝真的有偏愛性。
在20世紀四五十年代,存在著一個“τ-θ puzzle”:
τ和θ粒子有著完全一樣的電荷、自旋和質量,無論怎么看都像是同一種粒子;但θ卻衰變成兩個π介子,τ衰變成三個π介子,如果衰變前后宇稱守恒的話,那么θ的宇稱應該是+1,τ的宇稱應該是-1,那τ和θ就只能是兩種粒子。但如果宇稱不守恒,τ和θ就可以是同一種粒子。
如果宇稱守恒,τ和θ宇稱的計算方式
到了1956年,τ-θ謎題已經成為科學家們在各種會議上必定討論的重大難題。這時,楊振寧和李政道提出弱相互作用下宇稱不守恒,認為τ和θ是同一種粒子的兩種不同衰變方式。由于這個設想打破了我們一直堅信的對稱性定律,幾乎遭到了所有著名物理學家的一致質疑。
在那個時候,物理學屆之間有一種說法,如果吳健雄做了一個實驗,它一定是正確的。因此,楊振寧和李政道向吳健雄求助。
吳建雄給了他們一本書,這里面包含了過去40年來所有β衰變實驗的結果。結果發現,沒有任何實驗結果能夠證明宇稱是否守恒。
著名的吳氏實驗,就在這樣的緊急關頭,誕生了。
首先,既然要驗證宇稱是否守恒,但肯定得先定義出“左”和“右”。
于是,我們將粒子簡化成一個在不斷自旋的運動小球,粒子的自旋方向這樣定義:右手手指沿著粒子自旋的方向(順時針或逆時針)纏繞,拇指的指向就是自旋方向。接著,把自旋方向與行進方向相同的粒子稱為右手粒子,把自旋方向與行進方向相反的粒子稱為左手粒子。
吳健雄選擇了具有放射性的鈷-60樣品進行該實驗,這是一種會發生β衰變的同位素,而β衰變涉及的正是弱相互作用,這也正是吳健雄所擅長研究的領域。
如果弱相互作用是宇稱守恒的,那么,鈷-60原子核衰變就應該在“真實”世界和“鏡像”世界中產生相同的結果。但事實卻令人震驚:電子更傾向于朝著與原子核自旋方向相反的方向發射。
結合這張圖,我們可以簡單地這樣理解:
在真實世界中,有一個自旋向上的鈷-60原子核,經過衰變后,釋放出的電子向下飛去。由于自旋方向和鈷-60原子核一致,所以這是個左手電子。在鏡像世界中,經過鏡像變換,自旋由逆時針變成了順時針,鈷-60原子核變成了自旋向下。如果宇稱守恒,那左手電子就應該變成右手電子,釋放的電子也就應該還是向下飛。
但是,緊接著我們卻發現,電子在鏡像世界中向上飛走了!
也就是說,左手電子在經過鏡像變換以后,還是左手性,并沒有變成右手性。
這,就是宇稱不守恒。
所幸這只是發生在弱相互作用中,如果日常生活中也是宇稱不守恒...
你向上蹦跶一下,卻詭異得發現鏡子中的自己蹲了下去。
還是挺瘆人的。
理論上而言,這個實驗貌似并不難,但實際上卻需要解決很多問題,例如:微觀粒子具有不確定性,我們不可能真的去觀測某一個鈷-60原子核發射出的電子,只能讓一堆鈷-60原子核衰變,以大量數據為基礎,去分析電子發射方向是否在統計學上有偏向性。
此外,為了盡量減小鈷原子的熱運動,采用了絕熱退磁的方法獲得接近絕對零度的超低溫。她還將樣品置于勻強恒磁場中,以令原子核的自旋方向一致。這些在當時,都是最前沿的實驗手段。期間遇到的各種困難,可以想象。
現在,我們來看吳健雄在1957年發表的論文中給出的統計結果:
論文原圖
論文中提到,不對稱因子α的符號是負的,也就是說,電子的發射更傾向于在與原子核自旋相反的方向上。由于涉及到許多因素,當時很難對α進行準確的計算。
當v/c≈0.6時候,α大約是0.4。從觀測到的gamma射線各向異性數據可以計算出
此外,觀察到的β不對稱性,不隨退磁場方向的反轉而改變符號,表明這現象是本征的,并不是由樣品中的剩余磁化引起的。
這就是歷史上首次,在實驗上證實: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恒。
吳健雄曾經這樣說過:一個實驗物理學家聰明是重要的,但是不像理論物理學家聰明是最重要的;對一個實驗物理學家而言,最重要的是堅持、好的判斷力和一些運氣。
寥寥片語,卻道盡了她一生的準則。
在楊振寧和李政道提出宇稱不守恒理論后,費曼、泡利、朗道這些物理界大咖都認為這是瘋狂的想法,讓學生們不必浪費時間去做實驗。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吳健雄卻表示愿意全力支持楊振寧和李政道,立刻取消了一切會議和旅行,一頭扎進實驗室,甚至攜帶著實驗設備前往專精氣體液化的國家標準局總部進行實驗,只為了盡快得到可靠的實驗結果。
吳健雄的孫女回憶說,吳健雄在晚年的時候,很喜歡坐在套著褪色黃燈絨芯的扶手椅上,望向窗外的校園,贊嘆那些在打籃球的女生們。
她說:看她們,多么強壯,多么快啊。看她們,做事多么努力。
那句未說出口的話,大概是:
看她們,多像年輕時候的我啊。
參考文獻:
[1]Wu C S, Ambler E, Hayward R W, et al. Experimental Test of Parity Conservation in Beta Decay[J]. Phys. Rev., American Physical Society, 1957, 105(4): 1413–1415.
[2]Discovering Dr.Wu by Jada Yuan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lifestyle/2021/12/13/chien-shiung-wu-biography-physics-grandm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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