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遠川研究所
在蘋果的MR頭顯Vision Pro發布三個月前,《金融時報》在一篇報道中說,過去數年,工業設計團隊曾苦口婆心地勸庫克耐心等待,因為當前相關技術尚不成熟,但都被庫克回絕[1]。
而3499美元的定價,又進一步加劇了內部對產品銷量的悲觀預期,數位員工因此選擇離職[2]。
蘋果管理層似乎也缺少信心。Vision Pro的首年銷售預期被設為15萬臺;但在最初的計劃中,蘋果的目標是300萬臺/年。
盡管價格不菲,但Vision Pro依然是一款充滿妥協和實驗性質的產品,考慮到專用產線和設備的巨大開支,3499美元的定價很可能也是虧本的。
但對元宇宙行業來說,Vision Pro又是一針聊勝于無的強心劑。當下,“過氣網紅”元宇宙又一次陷入了瓶頸:2022年,由于消費電子市場萎靡,再加上Meta暫停低價補貼,剛突破千萬銷量門檻的VR遭到迎頭痛擊,全球出貨量暴跌至880萬臺。
至于羅永浩“退網創業”的AR,全球年出貨量更只有27萬臺,市場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蘋果非常擅長將一個不溫不火的細分賽道做出巨大的增量,他們在智能手表和TWS耳機上都證明了這一點。屢次從風口淪為無人問津的VR/AR,亟需一個蘋果這樣的玩家。
“期待”和“質疑”,構成了Vision Pro的兩種底色;在這背后,是蘋果的野心與妥協。
奢侈的進步
蘋果發布會的5天前,Meta突然官宣了首款消費級MR頭顯Quest3,售價499美元,直接向蘋果宣戰。蘋果入局前,VR頭顯是市場主流產品,而Meta則是該領域的領跑者;如今,扎克伯格顯然希望將優勢繼續延伸到全新的MR領域。
從外型設計來看,蘋果與Meta的造型幾乎相差無幾;但在產品性能上,Vision Pro卻高出了一截,可謂一分價錢一分貨。
Vision Pro
具體來說,相較于Meta以及其他市面上的頭顯,Vision Pro硬件的進化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更好的屏幕。出于成本考慮,大多數頭顯都會選擇LCD屏幕,但蘋果卻給Vision Pro配備了300美元一塊的Micro OLED顯示屏,換來了4K級別的分辨率,約為Quest 3的1.8倍。
?。?)更強大的芯片。Vision Pro搭載了兩塊主控芯片,一塊是從MacBook上搬過來的M2,用于處理各種計算。另一塊R1負責傳輸數據。
M2芯片的核心頻率可以達到3.49GHz,而全新設計的R1芯片能將數據傳輸縮短至12毫秒,快到肉眼根本無法察覺。
相比之下,Meta最暢銷的Quest2、字節跳動的PICO4等多數消費級頭顯,都只配備了高通驍龍XR2 Gen1一塊芯片,其核心頻率僅有1.8GHz,不足M2芯片的一半。
而Meta最新的旗艦Quest3,則換上了即將發布的驍龍XR2 Gen2。相關爆料顯示,其芯片跑分達到了Gen1的2.5倍以上,實際性能或將高于Vision Pro搭載的M2。
不過,Quest3并沒有配備R1這類的數據傳輸芯片,因此仍存在一定的延遲問題。
?。?)更先進的光學方案。由于VR/MR產品需要將畫面呈現在極其靠近人眼的地方,因此需要利用光學透鏡的折射原理,來實現近眼聚焦的效果。
目前,行業普遍采納的光學方案是Pancake,其主要利用偏振光的原理,讓光線在2塊透鏡之間多次折射。
Vision Pro則在此基礎上,采用了全新的Pancake 3P方案:通過使用3塊透鏡進行光線折射,3P方案能實現更低的色差、更高的畫面像素。
(4)更多的攝像頭與傳感器。Quest3主要配備了4顆不同功能的攝像頭,以及一個深度傳感器;相比之下,Vision Pro的攝像頭數卻達到了12顆,傳感器數量也達到了5個。
如此豪華的配置,讓Vision Pro擁有了消費級頭顯所不具備的面部、眼動追蹤功能。
缺點則是貴——由于一些零部件的專用性,導致供應鏈成本大幅提高,這也是Vision Pro定價如此高的原因之一。
發布會上的演示視頻中,蘋果還展示了Vision Pro獨特的手眼交互模式:它拋棄了傳統的手柄控制器,用戶只需通過眼神、手勢,以及部分語音,就能完成各種復雜操作。這也是Vision Pro內部搭載一對傳感器和攝像頭的原因。
對應作為“移動計算設備”的iPhone,庫克給Vision Pro取了個略顯科幻的名字——空間計算設備。
通過高昂的成本,Vision Pro一口氣解決了很多VR/AR產品無法解決的體驗問題,但盡管如此,它依然是一個充滿著妥協的方案。
理想與妥協
2016年,庫克在一次公開演講中談及蘋果對VR/AR技術的看法:
“很少有人會接受完全封閉的虛擬世界(VR),因為我們本質上都是社會人,即使是內向的人也是,我們更喜歡人,想要互動,而AR是更符合人性的一項技術。未來AR會成為一種現象,人們使用AR,最終會像一日三餐那樣成為一種日常[6]。”
根據彭博的報道,蘋果的產品部門的確朝著這個方向行進過——設計一款AR眼鏡,既能像普通眼鏡一樣輕便,同時也能取代iPhone的部分功能,包括瀏覽網頁、回復信息等輕度任務[7]。
然而,受限于技術的制約,蘋果最終還是選擇向頭顯方案妥協。
正如蘋果的工業設計團隊所說,VR/AR行業的技術方案仍處于早期,最核心的缺陷是無法解決“高性能”和“輕便穿戴”之間的矛盾。普通眼鏡的規格,實在塞不下2塊高性能芯片、2個散熱風扇、12個攝像頭以及其他一連串元件。
由于重量問題,蘋果在Vision Pro上也做了一個非常不蘋果的方案——將電池組拆下來揣兜里??杉幢闳绱?,300克的重量依舊相當于往臉上綁15副普通眼鏡,頸椎看了直呼救命。
類似的妥協同樣發生在蘋果產品線里曇花一現的12寸MacBook——雖然做到了極限的輕薄,但代價是由于采用激進的無風扇設計,性能最強的配置也只有熱設計功耗4.5W的英特爾Core M-5Y71 CPU。由于性能存在瓶頸,12寸MacBook再未更新過迭代款。
另外,成本控制對任何公司來說都是一項巨大的挑戰。
VR/AR頭顯的各項元件雖與智能手機類似,但實則并不互通,并無法借用智能手機成熟的產業鏈。
例如在智能手機上被普遍采用的AMOLED屏幕,卻幾乎被頭顯廠商所拋棄。因為OLED屏幕難以做到超小像素,近距離的情況下,能明顯看到像素點,實際效果仿佛隔著一層紗窗看東西。
與此同時,VR/AR自身的各項技術又處在研發早期,工藝復雜且難以量產,頭顯廠商只能在“勉強用”和“高定價”之間做出抉擇。
同樣以屏幕為例,Vision Pro采用的Micro OLED屏幕,單位像素密度可以達到3000-4000 PPI,是LCD屏幕的3倍以上。但代價則是兩塊Micro OLED屏幕的成本就超過600美元,比整臺Quest3都貴,如果算上專用產線的投資,成本會更加高昂。
出于成本考慮,Meta和其他玩家都清一色地使用了LCD屏幕及其改良方案。
可即便如此,Micro OLED仍存在著亮度較低的問題。真正適配VR/AR的完美屏幕,是目前仍在技術攻堅的Micro LED,只是距離商業化仍有一段距離。
而在光學方案領域,也存在和屏幕類似的情況。Pancake方案所使用到的光學膜,同樣存在著良率低、成本高的困境。整個Pancake光學模組的造價,幾乎是前一代菲涅爾透鏡的8倍[8]。
至于剛剛迎來突破的Pancake 3P方案,由于制造工藝更加復雜,成本還會繼續增加。
綜合成本和定價在內的眾多因素,Vision Pro更像是一個技術方案的演示,而非大量出貨的消費級產品。盡管面臨很多妥協,但很可能已經是蘋果能找到的最好的技術方案。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產品只有蘋果能做出來。
蘋果式創新
每當蘋果進入一個細分賽道,人們常常會討論一個問題:蘋果的核心能力到底是什么?
喬布斯在介紹初代iPhone時,將其形容為“一個可觸摸的寬屏IPod,一個革命性的手機,一個突破性的互聯網通訊器”。iPhone的革命性并不在于全觸屏的設計,在iPhone之前,很多手機都采用了觸屏方案。
蘋果的創新之處是基于“觸摸”的場景,創造了一種全新的交互方式,并且通過對供應鏈的深度參與,在技術和生產上實現它,成為消費者可以感知的“用戶體驗”。簡單來說,盡管iPhone之前有許多觸控功能的手機,但它們都不能切水果,也不能砸小鳥。
另一個例子是iPod,在iPod上市之前,在美國風行的數字音樂播放器是Rio,而iPod迅速后來居上,銷售額一度占蘋果營收的45%。蘋果的創新之處是,他們創造了一種基于iPod與iTunes的軟硬件一體的模式,不僅僅只是把音樂數字化,而是改變了音樂發行的模式。
但要做到這一點,需要非常強大的軟件能力。
在AirPods出現前,大部分無線耳機采用傳統藍牙連接方案,但問題是,終端只能和一個音頻設備的連接。所以,這些耳機的左右揚聲器之間都有導線連接,由單主控芯片接收音頻信號后,再通過導線分配給兩邊的耳機。
而AirPods是一款真正意義上的無線藍牙耳機(TWS),終端要做到一對二的同時連接。雖然其他TWS芯片廠商也能做到這一點,但大部分采用的轉發模式,是按“終端-主耳機-副耳機”的順序連接,會出現主耳機耗電更快、副耳機有延遲、或兩邊連接不穩定的問題。
蘋果的解決方案是一種名為Snoop的監聽技術。同樣是終端連接主耳機,但副耳機可以憑借密匙,監聽前者傳輸的音頻包,同步解析所在聲道的音頻,最終解決了大部分體驗上的缺點。
另一方面,即使其他的終端廠商能夠做出同樣的設計方案,但他們都沒有蘋果對供應鏈的深度掌控。
在iPhone X上,蘋果采用了一種堆疊式的主板方案,這樣可以在塞下所有芯片的情況下,盡可能不增加手機的厚度,并且把更多的空間留給電池。
iPhone X的主板
雖然看上去“只是把主板對折一下”,但在設計和制造環節卻是個巨大的挑戰。比如如何處理堆疊后產生的巨大熱量,如何保證組裝生產良率等等。這都是蘋果和整個供應鏈需要一起解決的問題。
把主板對折后,就能塞下整整兩塊電池了!
在庫克治下,蘋果一點一點將產品的將生產代工交給了富士康和立訊精密這樣的OEM企業,自己將主要的精力放在研發銷售之上。
但當蘋果準備落地“對折主板”這類生產工藝時,會和OEM企業一起研發生產方案,推動新的工藝落地。
換句話說,蘋果自己沒有任何生產線,但它卻參與了產品生產的每個環節,當一項新的零部件或生產工藝被引入時,往往是蘋果與數百家供應商共同研發、試產,在生產可行性得到驗證后,由蘋果直接定制生產設備,并派駐工程師,整個生產線只用來生產蘋果的產品。
反映在財務上,蘋果每年用于采購設備、搭建產線的開支高達上百億美元。
創造新交互方式的軟件能力,和強大的供應鏈整合能力,構成了蘋果不斷創新的來源。Vision Pro則是兩者結合的又一個產物。
在Vision Pro中,蘋果設計了一個手眼操控的交互模式,去除了任何物理控制器。這不僅需要硬件層面的傳感器數量和識別靈敏度,更需要與之對應的操作系統的開發,這就依賴軟件層面的工程能力。
同時,無論是Micro OLED顯示屏還是Pancake 3P光學方案,都需要上游供應鏈的密切配合——愿不愿意在蘋果的技術路線上投資,愿不愿意貸款建產線陪蘋果一起賭。
換句話說,就算Meta拿出了和Vision Pro一模一樣的設計方案,恐怕也很難找到愿意接活的OEM企業。
2022年7月,Meta的員工曾在一次內部全體會議上,詢問扎克伯格該如何看待蘋果MR頭顯的競爭。對此,扎克伯格解釋稱“這將會是一場哲學和思想的競爭”。
后者認為蘋果依舊使用著嚴格控制的硬件和封閉的系統,而Meta將會和更多合作伙伴合作,打造一個更開放的生態。但從今天看來,扎克伯格的這番發言只是一種“高情商”說法[12]。
事實上,Meta也曾一度打算從自研芯片開始,一步步建立自己的產業鏈。畢竟VR頭顯的處理器幾乎由高通所壟斷,只有等它出下一代XR芯片,Meta等廠商的產品才能迭代;但高通似乎又對XR系列芯片興致寥寥,如今被廣泛使用的驍龍XR2 Gen1推出自2019年,中間空白了長達3年,直到2022年底才官宣了Gen2。
顯然,并非誰都能成為蘋果。
尾聲
《金融時報》在報道中稱,從iPhone、iPad到Apple Watch,最初的產品規劃都有喬布斯主導下完成構思[1],而Vision Pro是第一個完全在庫克領導之下誕生的“新計算平臺”。
盡管蘋果在庫克治下獲得了驚人的增長,但蘋果也常被指責“重復過去的想法,而不是開辟新天地”。
但事實上,作為蘋果供應鏈的總設計師,庫克打造了一個復雜無比的供應鏈體系,圍繞這個龐大復雜的體系,蘋果在終端產品內部以毫秒和納米為單位的創新,一直在有條不紊的行進。
一枚不到5克的AirPods,內部配備了十多顆芯片和傳感器,對組裝工藝要求極高。如果是其他公司去尋求代工,在銷量未知的情況下,代工廠未必樂意為它專門建一條產線;但面對蘋果的訂單,代工廠之間有時還會互相競爭。
The Information報道,2018年,富士康曾與蘋果公司討論了AirPods Pro的早期原型,并積極投入資金改造設施,期望提前試生產,但蘋果扭頭把訂單給了立訊精密,這讓富士康管理層耿耿于懷。
2000年富士康代工iMac時,收入只有緯創的一半,十年后,富士康的收入超過了另外5大競爭對手的總和。龐大的利潤促使OEM企業義無反顧的追隨蘋果的產品開發節奏,換取一個躋身蘋果產業鏈的機會。
只要這種對供應鏈的掌握沒有消失,蘋果就始終能夠保持強大的創新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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