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燃次元
作者 | 未未
編輯 | 江岳
指點
布布在陌生大哥的指點下完成了許愿。
2月19日下午2點半,剛剛在雍和宮觀看完金剛舞會的布布來到正殿上香。“姑娘你往后稍稍,袖子都快被燒著了。”盯著跳躍火焰出神的布布被一聲提醒拉了回來,開口者是位40歲左右的北京大哥,在寒風中敞著黑色的棉襖,脖子上掛著觀音吊墜,手腕處纏著串小葉紫檀,手里的香火已經點燃。
大哥看出了布布的生澀,熱情地繼續指點。比如,許愿時要記得報上生辰八字,再說一下拿什么還愿。在收到布布詢問“還有什么講究嗎”的目光時,他又補充道可以向其他三個方向也各施一禮,那是向其他神佛打了個招呼。
多行幾個禮是大哥多年來此拜佛后的自我修養——在他聽到的說法里,雍和宮是有神佛真身坐鎮的寺廟,各殿的神仙們都得招呼到。
作為雍和宮里的熟客,大哥每逢初一、十五以及重要節日都會來上柱香,這讓他對雍和宮頗為熟悉。比如他不用看路,只用腳隨意走兩步便能準確地站到空隙處最中央的位置,又比如他能信口說出雍和宮布局和僧人的生活——凌晨5點,穿著紫紅色袈裟的僧人們便來到法輪殿上早課,待早課結束,他們要去各自分管的地方清掃殿堂,擦拭香燭。
雍和宮的常客們熟悉一位法號巴彥的老人,今年93歲,拄一根紅色節杖,駝背有些嚴重,但精神依舊健朗,喜歡挑人少的時候出來默默轉經輪,收拾花草,會與往來的游客會雙手合十,彼此問好,碰到有緣人有時聊聊佛法,邊聊邊一起清潔衛生。
大哥自稱受過巴彥師傅的指點,因此對雍和宮更添了幾分親近,遇到不了解的游客們也會適時出聲提點一番。
布布需要大哥的指點。27歲的布布在北京生活了8年,兩次來雍和宮的時間倒相隔不足一年。與上一次的有事相求不同,布布這一次來雍和宮的目的是和佛祖做個解釋——2022年春天,布布第一次走進雍和宮,許愿可以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彼時的她剛完成失業3個月后的第一場面試,內心焦灼的像不時從香火中崩裂出的火花。
愿望破滅的速度和實現一樣快。布布從雍和宮出來便收到了新工作的offer,然而在努力工作了3個月后,她再次遭遇了裁員。無法被接受的事情有時會成為玄學的注腳。日后,布布為自己找到的原因之一是沒有按時去還愿。希望被寄托在2023年,來雍和宮前,她還花了666塊請算命老師打卦,卦象顯示這是觸底反彈的一年。
浪潮
雍和宮在社交平臺掀起過幾次浪潮,最近的一次便是2023年2月的這場金剛舞會。
舞會開始的時間是下午1點30分,趕在12點抵達的毛球面前已經圍了7、8圈人。至于那些掐著點按時到來的人們,從北新橋地鐵口出來的那一刻,大概已經明白自己今日無緣了。一對原本來湊熱鬧的年輕夫妻,順著電梯冒出了頭,只掃了一眼便腳步一轉,又順著電梯下去了。
更多的人選擇了排隊。一位穿著鵝黃色大衣的女士不斷墊腳探頭,試圖能靠出眾的聽覺接受到些許神佛的祝愿,黑色的皮鞋上因此出現了幾道細碎的褶子。
這是一場被高度期待的法會,因為疫情緣故已經停辦了三年。當頭戴龍角面具,穿著各色彩衣的演員引著大師與幾位喇嘛出來時,幾乎所有人都掏出了手機拍照。一位穿著黑色皮衣的大哥將手機高高舉起,全程錄像幾小時,當扮演仙官的演員將“小鬼”捉住時,他一邊舉著手機,一邊不斷鞠躬作揖,口中小聲念叨著愿望。
高潮被定格在最后,當“祝福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祝福各位身心康泰,六時吉祥”的結束語響徹在雍和宮的藍天下時,一位頭發微卷的中年人掏出手絹開始擦眼淚,尚未擠進表演區的游客們距離稍遠,有沒聽清的人小聲詢問說了些什么,身邊的陌生人爭相重復著這十六個字。
毛球在一個高個兒大哥的手機里觀賞了舞會——那位手機舉過頭頂的大哥全程在錄像,將后邊人的視線賭了個嚴實。不過,女孩倒也不在意,一會抬頭看看大哥手機里的金剛舞會,一會低頭掏出手機刷會兒小說。
金剛舞演出結束后,有表演者站在后臺舉起手機拍照,他也三年沒見過觀眾了。
祝福與被祝福,觀察與被觀察總是相對的。澎湃的期待所環繞在雍和宮,毛球抬頭看著飄揚在空中的彩旗,心里覺得佛祖也挺累的。觀看完表演后的布布去正殿上香,除了和佛祖解釋自己上次不知道許愿后要還愿外,只請佛祖繼續祝福自己身心康泰,六時吉祥,沒有再許下更具體的愿望。
39歲的刀客選擇在2月的一個工作日來到雍和宮。作為北京的新中產,刀客要養娃,要工作,還要應付家里老人們時常來北京看病的需要。2022年,這位曾經的互聯網從業者剛將兒子從老家重慶接到了北京的一所私立學校讀書。
當天,剛結束了一個項目的刀客正在調休,早上7點多,他將兒子送到學校后便來到了雍和宮外。“求不求的,找個地方散散心唄。”此時距離雍和宮開門還有半小時,游客們已經自覺的排起了幾列長隊,打眼望去足有十幾米,刀客沒有湊過去,他正躲在一邊瞇著眼睛抽煙,暗紅的煙頭伴隨著咳嗽在指間時明時滅,抓緊機會扮演著看客。
幾米外的地方,一位攝影愛好者舉起掛在胸前的相機記錄下了這一幕。
產品
“人民幣玩家不能太強,但又不能太弱,花錢和不花錢差不多也不行。這個度是很難把握的,它是藝術,不是科學。”
2月27日,史玉柱在巨人網絡的內部會議上感嘆。再過一個月,他們即將上線一款名為《原始征途》的大型游戲。這位曾創造出漢卡、“腦白金”和《征途》等多款爆品的傳奇商人依然為尺度的問題頭痛。
付費與服務正如天平的兩端,砝碼需要精準的衡量,包括雍和宮。
在這里,一處為雍和宮變現的地方叫做法物流通處,兩座房子分設在通向大殿的林蔭道兩側,布置相仿。跨門進去,左邊是開光處,更多的地方則用來售賣商品,價格從幾百到上萬都有,充分照顧不同消費者的需求。但在金剛舞會的兩天,由于表演等事務繁忙,售賣處被暫時關閉,只留下免費的開光處服務老顧客。
這是雍和宮智慧的克制。“一個企業想要發展必須創立品牌,產品質量要過關。”雍和宮現任主持胡雪峰曾多次公開強調。
這位在雍和宮度過半生的僧人15歲便從東北來到雍和宮出家,在成為住持的第3年,他開始帶領僧眾們勸說香客們量力而行,不燒“高香”與“大香”,還積極推動了《北京市宗教場所燃香安全規范》,到了2013年,胡雪峰索性宣布對所有香客“免費贈香”,禮佛者只需要花25塊的門票錢。
那是全國寺廟大興燒香的時代,“免費贈香”無疑會中斷重要的香火來源。但從產品的角度而言,這不妨試為降低門檻,吸引人氣的好辦法,正如今天長視頻網站們首月會員費最便宜一樣。
流量轉化成了購買力。盡管雍和宮并未對外披露財務數據,但在小紅書上搜索雍和宮,已經有超過10萬篇筆記和近9000件商品。
一位做雍和宮珠串代購的女孩,已經在小紅書拉了5個超過500人的群,幾乎每天都有客人拿著照片主動在群里問價——但在雍和宮的官方聲明中,并不建議大家代購“開光產品”。另一件細節發生在雍和宮里,一位購買珠串的男孩不小心重復付款后,在被告知第二天錢會原路退回時不放心地詢問是否憑據,結果換來售貨阿姨一臉詫異:“我雍和宮差你那一千多塊錢?”
會引流,懂變現,新老用戶甚至會相互指點,互相啟發,雍和宮“活”成了互聯網公司們羨慕的樣子。
刀客對雍和宮算不上親近。2023年是他第二次來雍和宮,上一次來要追溯到2008年,那時的他剛來北京,求的是找份工作養活自己的生存,15年后再來,求的是能落地生根給家人更好的生活。
盡管神佛不一定保佑愿望實現,但一片充盈希望和平等的空間,總是可以安撫波動難平的心緒。
他去年曾在短視頻平臺刷到過一條內容。問:那些不抽煙不喝酒沒有不良嗜好的年輕人是如何度過人生低谷的,答案是他們在求佛和算命。但在中年人刀客眼中,非大事不宜算命求神,畢竟人的好運總是能量守恒,但只要來,就不能空手而歸。當天,他在雍和宮花了10000塊給自己和家人買東西。其中一件是香灰琉璃珠,售價幾百塊,同樣是妻子在小紅書上選中的。
與其說人們相信開光法器的效用,這筆錢其實更像是為“希望”買單。有人調侃,雍和宮的人流是經濟風向標,經濟越差,人越多。
一個真實的變化是,雍和宮的法器們作為北京的新特產,正在小紅書等平臺上走紅。一位來北京進修一周的深圳老師講返程推后了一天,特意騰出時間去雍和宮請法器,帶回去送給長輩和朋友。一年前,深圳教師和公務員遭遇普遍降薪,收入縮水了一半,日子也變得略微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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