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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常寧寧 編輯 | 卓然
來源:顯微故事
停電、停水、隨時可能無家可歸,這是如今蛋殼公寓數十萬租戶每天面臨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沒人能知道將持續多久。
看到蛋殼遲遲沒有拿出解決方案,分散在全國各地的蛋殼租客、房東自發成立了維權群,商量如何應對房東收房、向蛋殼拿回房租。
在漫長的維權過程中,長租公寓的雷雖爆了,但遲遲沒人提出過合理的解決方案,維權群里的聲音也衍生出不同的聲音和“派系”。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的是發生在蛋殼維權群里的故事:
有的人主張賴在房子里不走,熬到最后一刻,和房東死磕;
有的人則早早發現了蛋殼爆雷的跡象,成功和蛋殼解約,但依然沒有收到許諾的房租退款;
有的房東則被逼無奈,不得不強制收房,因而被租客們認定和蛋殼一樣是“作惡”的一方,被群主踢出群……
在整個事件中,房客、房東、甚至是租金貸的服務方微眾銀行都在用各種方式解決問題,而事件的直接責任方,蛋殼公寓,卻始終沒有給予解決方案。
有的房客總結說,“這屆年輕人遭遇過小黃車、P2P爆雷,現在對互聯網公司都不信任了”。
以下是關于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 | 常寧寧
編輯 | 卓然
下班回家,忽然無家可歸了
“我被房東趕出來了”。
11月18日晚8點,Lee一下班就收到朋友發來的文字消息,隨同發送來的還有一張圖片。
圖片是一張貼在房門上的封條,上面顯示由于蛋殼公寓拖欠業主租金和水電費,所有居住在該房屋里的租客將被停水停電。
“完全沒有任何征兆,下班回來就發現門口貼了條子,還要我馬上搬走”,沒過幾秒,對方又發來了帶著哭腔的語音。
Lee記得,朋友是上周才搬進蛋殼公寓的。
那是一套租金1400元,位于深圳市松崗的大單間,朋友以租金貸的形式一次性繳納了16800元的全年租金。
“蛋殼真的完蛋了”,Lee看到信息后的第一反應是,這事兒鬧大了。
Lee也是蛋殼租戶。因“疫情縮招”,大學畢業后,Lee在深圳熬到九月份才剛找到一份月薪4000元的互聯網公司銷售工作。
為了節省房租,他從眾多平臺中選擇了蛋殼。轉租給他的上個租戶還特意說,這里離公司近,住了半年沒任何問題,“大品牌,值得信任”。
結果沒住兩個月,11月4日他的公寓就斷網了。
一開始,他以為是房東欠繳網絡費用,只得一邊等房東消息,一邊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蹭網絡,但家中的網絡一直沒有被續費。
看到朋友發來的消息后,Lee第一時間上微博搜索蛋殼公寓,發現#蛋殼公寓#早已成為熱搜。
除了深圳,全國其他城市的蛋殼公寓都出現了類似情況:
現在,Lee是蛋殼深圳維權互助群的成員。
該群一共有327名群員,大家按照“欠房東租金”、“未返現“、”被房東警告“”上門收房“等不同境遇作為后綴。
群內討論話題大多是“去總部維權、房東換鎖”,也有不少人將其他趁機哄抬市價”接盤“蛋殼的中介截圖發群里,號召大家抵制。
11月21日,北京初雪,Lee在北京的朋友們都在朋友圈曬第一場雪。
但對于近10萬個即將無家可歸的蛋殼租戶來說,他們更關心的是,這個冬天,他們要走向何方?
不少租戶已經出現停網、停水、停電的情況,很多人還聲稱自己時刻可能被房東暴力驅趕,無家可歸。
Lee現在每天下班都膽戰心驚,唯恐回家看到門口被貼條。
因為門上還沒出現那張“貼條”,Lee在群里后綴是“暫時幸運”。但他不知道幸運能持續多久,“怕上個班,就無家可歸了”。
Lee很難過,深圳是他職場的第一站,而蛋殼是他在異鄉的第一個家,但條獨立成長的道路,他走得太艱難了。
“不是說蛋殼是行業巨頭,排行第二,為什么還會如此不堪一擊呢”,在維權過程中,Lee自己也感覺到很疑惑。
不堪一擊的“行業老二”
時間撥回2020年1月17日。
那天蛋殼登錄美國紐交所,成為國內第二家在美國成功上市的長租公寓,亦是2020年登陸紐交所的第一支中概股。
此時瑞幸咖啡造假還沒爆出,中概股還是資本寵兒,蛋殼最終以每股13.5美元募集了1.49億美元,創始人身價暴漲100億元。
互聯網上,到處都是看好蛋殼的輿論、新聞,甚至還有人斷言蛋殼的成功上市會帶領長租公寓出現一波上市浪潮。
在官方介紹中,蛋殼成立于2015年,在5年時間內從11人團隊、2000套房源,發展成為擁有2000多名員工、在全國13座城市、手握40.7萬套房源的行業巨頭。
換言之,最快速增長的那段時間,蛋殼每個月就能增加8000多間房源。
但關于蛋殼增長是否健康的爭議也持續不斷。
用虧損換增長是長租公寓所面臨的主要質疑。
砸錢營銷、資本支持、高價壟斷收房、低價轉租、15天裝修即租等手段迅速擴張,是長租公寓領域公認的“模式”。
這種模式需要大量房源及現金流周轉,需要不斷地借新債還舊債來保持運轉,一旦資金鏈緊張就會直接暴雷。
據不完全統計,2017~2019年共有69家長租公寓機構資金鏈斷裂。
其中,僅2019年就有53家長租公寓爆雷。
爆雷不是一夜出現的,一般在發生之前都會有些“苗頭”。
這些集中在今年8-9月暴雷的長租公寓,資金出現緊張的情況可以回撥到四個月前。
今年4月,因疫情關系,長租公寓曾集體向房東號召“疫情降租”號召。
但聰明的房東和房客一對賬,發現許多公寓并沒有按其承諾的那樣對房客進行降租,那些關于長租公寓即將集體爆雷的消息就喧囂塵上。
大部分人本以為,自如、蛋殼這種資金相對充足的“巨頭”會更加堅挺、甚至能帶來長租行業的“優勝劣汰”。
結果,就在蛋殼上市的10個月后,一張關于“蛋殼投資人捐款逃跑,蛋殼賬面上只有200元”的截圖在社交網絡上瘋傳,緊接著“蛋殼暴雷”被頂上各大平臺熱搜。
11月6日,CCTV2新聞正式蓋章蛋殼暴雷,此時離開蛋殼上市剛過去不足10個月。
雷爆了,行業老二也“垮”了。
雷聲在八月份就傳來了
早在三個月前,北京蛋殼租戶就已經覺察到,“蛋殼不對勁”,Wang就是其中一個。
在爆雷之前,Wang已經在北京大興區的蛋殼公寓租住過一年時間。
挑選房源時,他對比了北京幾家較為知名的中介公司,選擇了性價比更高的蛋殼,以2000多元的價格在大興租了一間帶陽臺的主臥。
2020年6月,Wang的租住到期,當時蛋殼正推行用“租金貸”續租一年返還2個月租金的活動,還送6個月服務優惠券。
Wang一算,如果通過微眾銀行一次性劃2萬塊錢給蛋殼公寓,可以住12個月,平均下來每個月節省300多元,就選了租金貸模式續租。
但是從8月底開始,Wang發現公寓斷網了,管家告訴他9月15才能解決。
他有了不好的預感,“不會有問題吧?”
但看著返現的賬單、加上較低的租金,Wang決定還是再觀望一陣。
9月15日,Wang的公寓依然處于斷網狀態,管家又改口說10月來。
為此Wang先后打了12315、東城區市場管理局、住建部的電話,甚至去蛋殼的總部投訴過網絡的問題,還領取了一張“投訴表”,申訴網絡不來的問題。
沒想到10月底,不僅網絡沒來,保潔也不來了。
但他依然抱著一絲希望:如果房東收到了房租,房子還能繼續住。
Wang所在的小區有許多房源出租給了蛋殼,如果蛋殼“暴雷”,大量業主損失慘重,居委會得知情況后,迅速幫Wang聯系上了房東。
房東明確表示,并沒有收到來自蛋殼的房租。
但根據房東和蛋殼的協定,超過付房租15天后,房東才能無條件收房,于是房東和Wang協商:15天后收房。
11月6日,15天滿,房東上門貼條。次日,Wang就拿著“征收條”前往北京蛋殼總部辦理無責,與此同時,Wang迅速搬離蛋殼。
辦理完無責的第二天,他的App上出現待提現的3000元,彈窗提示他14個工作日內到賬,以往是3天內就能到。
“萬一提現失敗,大不了我再去一趟總部”,Wang又進入了新的等待期。
“走?還是熬著?”
但大部分的租戶沒有Wang這么幸運。
蛋殼被央視官宣出事的前一周,Lee剛交完這季度押金。
得知蛋殼爆雷的消息后,他曾想要過要搬走,但轉念一想,季付算上押金得有一萬多元,搬走了就要不回來了。
一萬元,差不多是Lee兩個月的工資,為此他加入了維權群,想學學看“社會人”怎么維權。
加入維權群后,才發現群里除了有租客維權,也有房東維權,但大部分維權人同他一樣,對暴雷深感意外、不知所措:
有的人是下班回家發現門上“告示”限時搬出,才得知自己即將無家可歸;
有的人背上了千元水電費欠費;
此外,群里時不時爆出“房東清退”、蛋殼深圳辦公室前等待退租的長隊等視頻,都讓Lee覺得“老恐怖了”。
群里的成員們開始“自救”。
許多租客發現房東貼條可辦理無責、全額退款后,紛紛開始聯系房東。
有的人積極分享咨詢律師的經驗、集合群友一起撥打管理部門電話。
涉及租房貸的租戶是維權群里最活躍、也是損失最大的一部分人,他們本寄希望于辦理無責后可以停止還貸。
但為蛋殼公寓提供租金貸的微眾銀行隨即表示,他們只能幫租戶保留征信保護至明年三月,貸款無法解除,三月后還需租戶繼續償還。
緊接著,租戶們分成兩派。
那些即將繳納房租的租客主張將押金“住回本”,同時和房東直接溝通。
趙然本應18號交納2400元的房租,爆雷后,她索性直接和上門貼條的房東協商,以2200元價格續租一年,同時免租15天,各退一步。
還有一批已經將租金提前年付、季付的租戶,他們的租金無法被退回、與此同時房東開始“換鎖”、斷水斷電,Lee就是其中之一。
Lee和合租室友達成一致,如果房東換鎖就拆鎖,如果房東扔東西就報警,“目的就一個,要么退錢,要么讓住下去”。
至此維權群里的房東和房客走向割裂。
在這個原本為聲討蛋殼而建立的維權群里,大家開始“清理”房東。
沒人同情的受害者:蛋殼房東
在這個維權的群體里,房東被認為是和蛋殼聯合起來作惡的一方,甚至沒人在乎,他們受損失的一方。
隨著上門收房的房東越來越多,租客和房東關系也日益焦灼,群里開始商量如何聯合起來對付房東。
某天,群內有人發了“房東報警維權”的視頻,并發表“粗魯的房東”言論,稱“清退房客穩賺不賠”。
房東朝寧跳出來和其他租戶理論,在說完房東也是受害者,虧損巨大、大家不能針對房東后,朝寧被群主踢出群了。
她憤憤不平,“算下來,明明房東的損失比房客大得多”。
她算了一筆賬:
朝寧在2018年開始,將名下位于通州的150平房子、以6800元的價格整租給蛋殼。
蛋殼規定,房源簽約期三年起,首次簽約業主要給蛋殼4-6個月免租期,后續每年給1個月免租期。
除此之外,每年房東還要給蛋殼接近千元的財產保險費,用以保障公寓里面的家具安全,“租金折算下來與市面差不多”。
蛋殼出事后,朝寧不僅沒有收到租金,還被拖欠5000元水電費(疫情期間水電欠費不停),如果按蛋殼的合同計算,蛋殼得賠給自己10萬元。
其他房東的話也印證了朝寧所言,有些房東說自己剛過本年免租期,就遇上蛋殼暴雷,整整30天+22天(15天拖欠日,7個限定搬離日)沒有房租,同時還被欠下巨額水電費。
還有不少房東靠著租金養房貸,一旦爆雷,“我們也無法自救”。
朝寧說,自己強制收房也是因為對蛋殼不信任了。
早在4月,她就被拖欠過房租,當時蛋殼號召房東在疫情期“自愿減租”,朝寧拒絕了這一請求。
結果,蛋殼依然沒給她按時打房租,被推辭說疫情資金緊張,問她能否減免房租。
當時“蛋殼”爆雷的消息就傳開了,朝寧算了算蛋殼的銷售提成(出房15單以下,底薪+35%房租提成;15單以上,40-45%房租提成),如此算下來蛋殼必然持續虧損。
朝寧曾和其他幾個出現類似問題的房東在4月時去蛋殼總部維權,“整個辦公區都沒有什么人”。
但逾期第15天時,蛋殼打來了房租,朝寧這才作罷。
10月這場大雷才真的打到朝寧頭上。
這次房租逾期后,朝寧又去了蛋殼總部,結果當初介紹自己簽約蛋殼的熟人,一見面就讓朝寧關掉錄音說,“你快收房吧,蛋殼一個半月沒發我工資了”。
為此朝寧和租客們達成協議:自己寄送清退通知,房客們辦理無責,隨后收房,以每間房低于蛋殼200元的價格租給租戶們。
沒想到,等她上門收房時,其中一個租戶反悔,報警的同時還拍攝了“房東強行換鎖”的視頻發進維權群里。
這個視頻點燃了租戶積攢幾周的怨氣,把怒火全部遷到了房東身上,朝寧氣不過,和人家理論自己也是受害者,隨后被清退。
“這屆年輕人太慘”
被租客踢出維權群后,朝寧反而轉變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大城市人口流動大、信任度低,畢竟這次爆雷就能看出來,房東和租戶天然就是對立面的”,朝寧說,房屋租賃行業還是需要中介的,“但需要一個靠譜的中介,這太難了”。
“北漂”10年,Wang也認為中介是需要存在的,“畢竟人生地不熟時尋找房源很難”。
現在,Wang還在等蛋殼的退款到賬。
Lee則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被房東趕出來后,“我都在公司住著”。
“想在大城市留下來,真的太難了”,Lee最近和同事交流時談到,“如果承擔不起高額的房價,就必然得跌落租房的坑,沒有一個漂泊的異鄉人能避免”。
“從被P2P割、被ofo騙,長租公寓暴雷,這屆年輕人太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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