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科技 鄭峻發自美國硅谷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每段旅程,每段故事都有結束的一天。正如扎克伯格自己所說,她的離去,結束了Facebook的一個時代。
14年影子CEO謝幕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外界都認為謝麗爾·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是Facebook(2021年重組后母公司更名為Meta)的“影子CEO”。2008年加入Facebook之后,盡管名義上擔任的是COO職位,但她實際上卻扮演著扎克伯格的“導師”(Mentor)的角色。2012年,桑德伯格更進入Facebook當時的八人董事會,成為首位女性董事。
過去14年時間,她一直是Meta地位僅次于扎克伯格的二號人物。兩人每周雷打不動地開會兩次討論公司事宜。除了常規的COO職責之外,桑德伯格還要輔助比她年輕15歲的扎克伯格,幫助其運營這個龐大的全球社交網絡王國。更為重要的是,桑德伯格還要替扎克伯格處理外部關系,尤其是出面應對錯綜復雜的政府監管。
但現在,這個時代結束了。這位硅谷最有權勢的女性周三突然在Facebook上發帖,宣布辭去Meta COO職位(但繼續留在Meta董事會)。她在告別信中對扎克伯格不盡溢美之詞。“過去14年坐在他身邊是我一生的榮耀和榮幸。他是一個真正具有遠見和關懷心的領導者。”
桑德伯格在信中寫道,“2008年接過這個職位的時候,原本只是希望擔任五年時間。14年過去了,現在是時候書寫我人生的下一篇章了。我并不完全確定未來會怎樣,也沒人能夠獲知未來。但我明白自己會更多關注基金會和慈善工作,考慮到目前是女性(權益)的關鍵時刻,這對我來說,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桑德伯格還透露,她計劃在今年夏天完成婚禮。2015年她的前夫、在線調查公司SurveyMonkey CEO戈德伯格(Dave Goldberg)因為心臟意外去世。2020年,50歲的桑德伯格宣布訂婚,未婚夫是戰略咨詢公司Kelton Global創始人伯恩塔爾(Tom Bernthal),兩人此前的婚姻一共有5名孩子。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Meta宣布現任首席增長官奧利萬(Javier Olivan)將接替桑德伯格的COO職位,但他的職責要明顯小于桑德伯格,更專注于公司的內部事務。雖然奧利萬也是扎克伯格的多年助手和朋友,但扎克伯格承認,不會有人能夠完全替代桑德伯格的角色。
過去五年時間,扎克伯格已經逐漸將公司主導權收到自己手中。Facebook已經重組成為Meta,公司未來戰略也開始轉向元宇宙。雖然桑德伯格依然是他最信任的二號人物,但現在的扎克伯格沒有了這位“導師”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在桑德伯格離去之后,扎克伯格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進行管理層重組。
過去一年時間,Meta內部提拔了幾位核心高管,萊文(Marne Levine)出任了新設立的首席商業官(Chief Business Officer),克萊格(Nick Clegg)出任了全球事務總裁。他們一定程度上分擔了桑德伯格的工作事務,或許Facebook已經在為桑德伯格的離職進行了準備。
扎克伯格求賢若渴
在Facebook的企業歷史上,有兩位核心高管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當扎克伯格年輕稚嫩的時候,這兩位行業資深一前一后幫助他牢牢掌舵著這家社交網絡,才有了后來的全球互聯網巨頭。這兩位核心高管,一位是剛剛辭職的桑德伯格,一位就是首任總裁肖恩·帕克(Sean Parker)。
作為Facebook首任總裁,帕克為扎克伯格引薦了首位投資人彼得·蒂爾(Peter Thiel),完成了早期融資,理清了股權結構,設置了超級投票權,保證了扎克伯格對公司的絕對控制權。此外,他還推遲了網站的廣告營收計劃,專注于產品研發和用戶體驗。
雖然帕克對扎克伯格幫助巨大,但他本人在Facebook的生涯卻異常短暫。2005年,警方在帕克組織的一場派對上查獲了可卡因,他本人也因此被捕,雖然后來并沒有被起訴,但帕克還是因此引咎辭職,就此離開了Facebook。
帕克離開之后,雖然Facebook保持著迅猛增長,但剛剛二十出頭的扎克伯格,在管理運營方面明顯經驗不足。他迫切希望能夠尋找一位在互聯網行業擁有豐富經驗、在政府部門擁有人脈的行業資深高管來接過公司的運營職責,制定網站的商業化戰略,分擔自己的管理壓力,并幫助自己逐漸成熟。
扎克伯格的這種需求在硅谷并不奇怪。谷歌兩位聯合創始人正是出于這種心理,找來了已經在硅谷工作了近20年的前Novell CEO施密特(Eric Schmidt)出任谷歌CEO。施密特擔任了谷歌CEO十年時間,隨后直到2017年才辭去董事長職位,完全淡出谷歌。
2007年底的圣誕派對,扎克伯格首次見到桑德伯格。用他自己的話形容,自己找到了“完美人選”。雖然扎克伯格并不喜歡參加派對,但他卻對桑德伯格的工作經歷異常感興趣。桑德伯格自己在辭職信中寫道,“首次遇到扎克伯格的時候,自己并沒有在尋找新工作,也沒有想到遇到他會改變自己的未來生活。”
兩人離開了圣誕派對,來到桑德伯格家附近的一家幽靜小餐廳Flea Street,一直聊到了深夜。扎克伯格向她闡述了Facebook未來的愿景,相信社交網站的未來是真實身份的分享與連接,桑德伯格也向扎克伯格介紹了自己如何發展壯大谷歌的廣告業務,而這正是扎克伯格最期待帶來的改變。
接下來的時間里,扎克伯格不斷地約見桑德伯格。為了說服桑德伯格加盟Facebook,求賢若渴的扎克伯甚至直接上門去她在硅谷Atherton的家里拜訪。三個月后,扎克伯格完成了心愿,桑德伯格正式加入Facebook。
當時38歲的桑德伯格是谷歌負責銷售的副總裁。2001年加入谷歌之后,桑德伯格將在線銷售團隊一路發展成為4000多人的現金牛團隊。她的這一工作經歷是扎克伯格最為看重的,因為當時的Facebook剛剛開始尋求商業化手段。
值得一提的是,桑德伯格加入谷歌之前,還擔任了五年時間的美國財政部長辦公廳主任。她在哈佛大學的導師、知名經濟學家薩默斯(Lawrence Summers)出任了克林頓第二任期的美國財政部長。這段經歷讓桑德伯格建立了在美國政界,尤其是民主黨內的廣泛人脈。這同樣是扎克伯格所期待以及未來所需要的能力。
對于桑德伯格來說,離開谷歌加盟Facebook,同樣也是一次巨大的機遇。她在谷歌只是副總裁職位,晉升之路競爭激烈,而Facebook當時已經是估值數百億美元的社交網站新貴。更為重要的是,她不僅可以出任COO職位,還扮演著扎克伯格最信賴導師的角色。這是她在谷歌所不可能獲得的公司地位。
事業成功女性領袖
桑德伯格并沒有讓扎克伯格失望。她加盟Facebook的首要任務就是如何提高商業化營收,幫助Facebook實現盈利。在桑德伯格加盟之前,Facebook的重心一直是如何打造足夠酷的產品吸引用戶實現增長,卻很少關注如何實現營收。而當時Facebook商業化團隊所推崇的廣告形式還是像MySpace那樣在首頁打上巨大的顯示廣告。
是桑德伯格說服扎克伯格將未來的營收重心放在更為精準更具價值的社交廣告,而不是破壞用戶體驗的傳統顯示廣告,這成為了Facebook未來商業化成功的基石。2008年的夏天,扎克伯格甚至給自己放了一個月的長假,把商業化工作完全交給了剛剛入職幾個月的桑德伯格來負責。這也可以看出扎克伯格給予了桑德伯格無以復加的信任。
桑德伯格加盟兩年后,Facebook終于在2010年首次實現了盈利,為隨后的首次公開募股(IPO)做好了準備。除了廣告銷售,桑德伯格還負責著銷售、營銷、商務拓展、人力資源、政府關系以及公共政策等諸多職能,堪稱權限最大的COO。從這也可以看出,她實際上扮演著“影子CEO”的角色。
此外,桑德伯格還憑借著自己在民主黨的關系網絡,將扎克伯格引薦給民主黨總統奧巴馬,為稚氣未脫的扎克伯格獲得了白宮就業與競爭顧問委員會的位置。在奧巴馬的商業領袖晚宴上,扎克伯格與喬布斯等諸多商業領袖并列同坐。2011年4月,桑德伯格甚至陪同奧巴馬乘坐空軍一號從東海岸飛到硅谷來參觀Facebook總部,總統還親自與扎克伯格進行了網絡直播。這正是扎克伯格所夢寐以求的高光時刻。
2010年,桑德伯格親自負責談判,與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就Facebook的隱私問題達成了和解,為Facebook爭取到了寬松的監管環境。當時的FTC主席萊布維茲(Jonathan Leibowitz)回憶到,在略顯緊張的會議室內,桑德伯格總是充滿自信,又能以笑容讓對手放松下來。
隨著Facebook成為全球十多億用戶的社交網站巨頭,桑德伯格也達到了自己的事業巔峰。2012年Facebook上市,桑德伯格所持股份價值超過十億美元。同年她被《時代周刊》列為全球100大最有影響力人物。2014年她被《福布斯》雜志列為全球最有權勢的100大女性,位列第九,僅次于當時的第一夫人米歇爾·奧巴馬(Michelle Obama)。
作為硅谷最成功的女性,桑德伯格一直致力于推動女性權益運動。她在2013年出版的《向前一步》(Lean In)一書中,用自己的經歷鼓勵女性在職場上努力進取與提升,打破玻璃天花板。這本書全球銷量突破了400萬冊,所有收益都捐給了同名基金會Leanin.org,用于幫助女性抵御性別偏見。她也一直努力Facebook提高性別平等和打造多元化文化。
據美國媒體報道,2017年Uber創始人兼CEO卡拉尼克(Travis Kalanick)因為一系列內部管理混亂的丑聞被迫辭職之后,桑德伯格曾經是Uber董事會理想的新CEO職位。但她本人對此并不感興趣,桑德伯格在當年接受媒體采訪時公開表示,Uber的企業文化危機非常麻煩(Super troubling)。
丑聞纏身疲于應對
桑德伯格的事業成功和個人聲望隨著Facebook的發展壯大達到了巔峰,但也因為Facebook過去數年無休無止的丑聞而遭受非議。準確的說,她的個人形象和Facebook的企業聲譽都因為2016年美國大選而遭受了重大打擊。
在2016年美國大選期間,諸多虛假信息在Facebook、Twitter等社交網站上肆意傳播,尤其是關于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諸多真真假假的負面與謠言。根據后來的國會調查,的確有外國政府購買Facebook的政治廣告投放此類信息。而Facebook對這一切都采取了坐視的態度。自由派因此認為Facebook需要對2016年大選敗北承擔責任。
不同于扎克伯格的模糊政治立場,桑德伯格曾經在克林頓政府效力,也一直是民主黨的支持者和大捐贈者。她也曾經公開支持希拉里參選總統,積極為后者在硅谷舉辦籌款活動,積極牽線讓希拉里會見扎克伯格。當時大多數人都以為希拉里肯定會贏得大選,成為美國第一位女總統。但最終的大選結果卻令桑德伯格大感失望。
2018年,Facebook更曝出了劍橋分析丑聞,更讓自己成為了美國社會和政府監管的爭議焦點。由于Facebook未能有效保護用戶隱私,一家英國數據公司利用制度不完善的漏洞,收集了超過8700萬用戶的個人數據,在2016年大選期間為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提供了針對性政治廣告投放服務。
盡管桑德伯格幫助Facebook在華盛頓特區打造了一個堪稱豪華級別的政府公關團隊,每年投入上千萬美元用于游說美國政府與國會,但這并沒有減輕Facebook所承受的巨大政府與輿論壓力。民主黨不滿Facebook縱容虛假信息蔓延,共和黨又指責Facebook打壓保守派言論。
2018年是Facebook的丑聞之年,扎克伯格和桑德伯格都先后趕赴華盛頓特區,出席數次關于社交網絡政治影響力的國會聽證會,面對著國會議員們的車輪盤問。相比扎克伯格在聽證會上的緊張,桑德伯格顯得要更為自信和從容,但這并沒有給她的公眾形象帶來多少幫助。
2020年的一系列重大事件更是讓Facebook成為了美國社會的眾矢之的,新冠疫情、種族騷亂、大選爭奪、“選舉舞弊”乃至次年1月的國會山暴亂事件,每一次Facebook的內容處置都飽受非議,連聯合創始人休斯(Chris Hughs)都公開呼吁分拆這家巨頭公司。
2020年12月,FTC聯合了美國48個州和地區的檢察官,對Facebook提起了反壟斷訴訟,要求分拆Facebook平臺與Instagram和WhatsApp。在民主黨上臺執政之后,新換屆的FTC更為堅定地繼續著推進與Facebook的訴訟大戰。
2021年10月,曾經的Facebook員工豪根(Frances Haugen)公開曝光Facebook的內部文件,指責這家社交網站明知道自己的算法會導致虛假信息傳播,卻依然追求流量而對此采取放任態度。這一爆料進一步驗證了民主黨政府對Facebook的職責,又一次損害了Facebook和拜登政府已經降到冰點的關系。而桑德伯格再一次對此無能為力。
深陷一個又一個的丑聞,扎克伯格的公眾形象也從十年前人畜無害、改變世界的青年創業領袖變成了毫無責任、唯利是圖的邪惡無良富翁,他在舊金山的豪宅門口不時吸引著抗議人群,他捐款5000萬美元贊助換來的醫院冠名權遭到市政府譴責。疫情爆發之后,扎克伯格全家干脆直接搬到了夏威夷海島,遠離了本土的政治是非。
外界輿論對Facebook的批評與怒火,主要對準的是扎克伯格,但也部分轉移到了桑德伯格。過去幾年時間,桑德伯格幾乎每次參加活動和接受采訪,都會被質問關于Facebook內容管制的尖銳問題。令桑德伯格心灰的是,即便是與她私交密切的媒體人,都沒有在這些問題上留面子。
不再主導對外關系
盡管扎克伯格和桑德伯格依然保持著密切合作和互相尊重,但兩人的關系在特朗普政府時期開始出現了微妙變化。在特朗普政府時期,扎克伯格在處理政府關系時,更為信任與共和黨關系密切的政府關系副總裁卡普蘭(Joel Kaplan)。卡普蘭2011年加入Facebook,他曾經在小布什政府的白宮工作了八年時間,擔任副幕僚長的職位,被認為是華盛頓與共和黨關系最為密切的人士。
據美國《連線》雜志報道,扎克伯格在決定如何處理特朗普爭議內容的時候,更多選擇聽從卡普蘭的意見。卡普蘭成為了扎克伯格背后的男人,指引著他應對與特朗普政府的微妙關系。2019年9月19日,卡普蘭和彼得·蒂爾將扎克伯格引入了白宮橢圓辦公室,和特朗普進行了一次私人會見。在2020年的混亂的日子里,扎克伯格與特朗普始終保持著直接聯系。
相比之下,桑德伯格卻與民主黨的關系日漸冷淡。過去幾年,佩洛西、拜登等民主黨高層對Facebook提出了言辭激烈的公開批評,沃倫等激進派民主黨人甚至公開呼吁分拆Facebook,這些也讓作為民主黨支持者的桑德伯格感到異常尷尬。
2019年3月,一段關于佩洛西話語不清的虛假視頻在Facebook等社交網站上迅速傳播,點擊量超過了200萬次,甚至連特朗普的私人律師朱利安尼(Rudy Giuliani)也公開轉發嘲諷。但Facebook和扎克伯格卻拒絕了佩洛西要求刪除視頻的要求,決定讓這段視頻繼續在網上流傳。這讓佩洛西等民主黨高層感到異常憤怒,更破壞了她們與桑德伯格原本良好的關系。
桑德伯格接受了扎克伯格的決定,她沒有再試圖向佩洛西辦公室解釋。在隨后的日子里,桑德伯格開始在政治立場上保持沉默。2020年大選期間,桑德伯格沒有站出來力挺民主黨候選人,也沒有舉辦籌款活動,這與2016年她的積極投入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Facebook內部,桑德伯格已經不再是決定政府關系的人,也不再能影響扎克伯格對內容管制的態度;扎克伯格更在乎卡普蘭所傳遞來的白宮意見。Facebook內部逐漸形成了共同看法:現在拍板Facebook決策的人已經不是扎克伯格與桑德伯格,而是扎克伯格以及諸多高管。
在辭職之后,桑德伯格可以逐漸通過慈善事業來修復自己的公眾形象,為下一階段的工作進行準備。如果未來幾年看到她的頭銜變成某科技公司CEO,也不會令人奇怪。
就在桑德伯格辭職之后,主流媒體在評價她的商業成功同時,同樣沒有忘記Facebook的諸多問題。Facebook早期投資者麥克奈梅(Roger McNamee)在CNBC電視頻道直言不諱地評價說,“桑德伯格將股東價值置于社會責任至上。”
《時代周刊》的標題則更為直接,“她將Facebook打造成了一個全球巨頭,但卻讓世界為此付出了代價。”(Sandberg made Facebook into a giant。 But at a cost to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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