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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依他而起到不知所謂 國學概念再檢討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04日 02:50 21世紀經濟報道
劉夢溪論國學之三 1. “國粹”與“國故” 前面兩篇,我主要對國學的發生和流變作了一番梳理,重點在述史,現在則需要對國學這一概念本身作一些學理的探討。 其實“國學”一詞,是與另外兩個相近的詞匯聯系在一起的,檢討國學,不能不提到另外兩個詞匯,這就是“國粹”和“國故”。 “國粹”一詞出現最早,專事此一領域研究的鄭師渠先生,且在其《晚清國粹派》一書中,考證出該詞的中文文本出處首推梁啟超的《中國史敘論》,也就是說,是在1901年。而任教美國康奈爾大學的馬丁·伯納爾(Martin Bernal)教授,在1976年撰寫的《劉師培與國粹運動》長篇論文中,對“國粹”一詞1887至1888年在日本流行的情形,作了豐富的引證。他寫道: “1887年,國粹一詞開始在日本普遍使用。這是針對明治維新而發的一種反動。他們企圖說服西方勢力,日本已經文明——也就是西化——得足以重訂條約、廢止外國租界的治外法權。其實,自1850年代開始逐漸擴展的西化浪潮,由于政府積極地推動各種歐式習俗而達于巔峰。”(傅樂詩等著《中國近代思想人物論·保守主義》,臺北時報出版公司,1985,頁94) 又說:“在這種氣氛下,以維護國粹為職志的團體也形成了。在知識分子方面的斗士首推三宅雪嶺與志賀重昂。1888年后者發表新刊物《日本人》的出版方針時表示:‘長久以來,大和民族的成長是有目共睹的事實,它玄妙的孕育出自己獨有的國粹(nationality),此一國粹在日本本土發長,隨著環境而有不同的回響。從孕育、出世、成長到發揚,經過不斷地傳承與琢磨,它已經成為大和民族命脈相系的傳國之寶。’”(同上) 然而如果把“國粹”一詞用更明白的語詞加以置換,它到底是什么涵義呢?志賀主張將“國粹”解釋為民族性,但伯納爾認為解釋為“民族精髓”也許更合適一些。后來日本的國粹派們尋找到一種容易被廣泛接受的解釋,即國粹指一個國家特有的財產,一種無法為其他國家模仿的特性。 伯納爾毫不懷疑,1898至1905年這一時期活躍于中國政治文化舞臺的知識分子,比如梁啟超等,明顯接受了日本國粹派的影響。他引用了任公先生1902年寫給黃遵憲的信,其中直接使用了“國粹”的概念。梁的觀點系黃致梁的信中所保留,我在前面已經引錄,關鍵語句是:“養成國民,當以保存國粹為主義,當取舊學磨洗而光大之。”黃有出使日本的經驗,他給梁的信里也曾略及日本“國粹之說起”的原因。這里,我附帶作一個說明,伯納爾教授引錄的關于任公先生的這條材料,是從楊天石先生1965年發表在《新建設》第2期的《論辛亥革命前的國粹主義思潮》一文轉引的,現在有的研究此一問題的著作引錄伯納爾,卻遺忘了楊天石,可謂舍近求遠。我也同乎此病,也是在看了傅樂詩等著的《中國近代思想人物論·保守主義》之后,才得知天石兄的貢獻。天石是我多年的好友,他送我的《楊天石文集》就在手邊,如今翻開一看,論國粹主義思潮的大著赫然在目。古人有貴遠賤近之譏,吾輩已無可逃遁矣。天石兄的文章里,還征引了清政府1903年頒布的《學務綱要》,其中有“重國文以存國粹”字樣,以及張之洞1907年使用“國粹”一詞的情況。(《楊天石文集》,上海辭書出版社,2005,頁146、147)章太炎1906年《東京留學生歡迎會演說辭》提出的“用國粹激動種性”,也為他所引錄。就不要說圍繞《國粹學報》1905年創刊前后國粹學派的言論,更沒有被天石所遺漏。 國粹派重要代表人物之一的黃節,在寫于1902年的《國粹保存主義》一文中,也明確表示,他們倡議此說是受到日本明治維新時期保存國粹思潮的影響:“夫國粹者,國家特別之精神也。昔者日本維新,歐化主義浩浩滔天,乃于萬流澎湃之中,忽焉而生一大反動力焉,則國粹保存主義是也。”(《壬寅政藝叢書》“政學編”卷五)可知“國粹”一詞確乎來自日本。但一種思潮能夠引起廣泛響應,光是外來影響不足以成為原動力,主要還是晚清時期中國自己的文化環境使然。西潮來得太猛烈了,國人迎之不暇,退而無路。故重新從自己文化傳統中尋找精神的支點,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對此有天然自覺的是章太炎,他自稱:“上天以國粹付余。”(《絕命書》)1903年寫給宋恕的信里也說:“國粹日微,歐化浸熾,穰穰眾生,漸離其本。”(《書信集》頁17)同年致劉師培論經學云:“他日保存國粹,較諸東方神道,必當差勝也。”(同上,頁71)而早此五年的1898年2月,在《與李鴻章》書里,太炎先生已然提出:“會天下多故,四裔之侵,慨然念生民之凋瘵,而思以古之道術振之。”(同上,頁19)流露出以古學起今衰之意。至于國粹的內涵,章太炎認為主要在歷史,具體說包括語言文字、典章制度和人物事跡三項,也就是歷史和文化。章的學問根基在小學,故一向重視文字語言的研究,以為:“董理方言,令民葆愛舊貫,無忘故常,國雖零落必有與立。”(同上,頁250)不過太炎先生的“故常”,是不把滿清算在內的。所以唐以前的歷史輿地,他格外看重,認為可以作為“懷舊之具”,而其“文章之雅馴,制度之明察,人物之高量,誦之令人感慕無已”(同前)。至于周秦諸子,太炎先生認為“趣以張皇幽眇,明效物情,民德所以振起,國性所以高尚”(同前,頁151)。要之歷史文化和學術思想,在章太炎那里,被視做國粹的主要內容。《國粹學報》的另一作者許守微,曾試圖給國粹下一明了的定義,曰:“國粹者,一國精神之所寄也,其為學,本之歷史,因乎政俗,齊乎人心所同,而實為立國之根本源泉也。”(《國粹學報》1905年第1期)與太炎先生所論實無不同。 但揆諸歷史,我國精神之所寄也多矣,語言文字、典章制度和人物事跡也多矣,難道都可以稱做國粹嗎?所謂粹者,應該是同樣事物里面的特別優秀者,也即精華部分。世界上所有文明國家,都有自己的語言文字、典章制度和人物事跡,但并不都一律以“粹”相許。所以許地山1945年連載于《大公報》上的一篇文章,對此一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的意思,既然叫粹,就不能太降低條件,標準應該是很高的,不能光是特有的事物就叫做粹,久遠時代留下來的遺風流俗不必是粹,一個民族認為美麗的事物也不一定是粹。他舉例說,比如當年北平的標準風俗,少不了“六樣”,即天棚、魚缸、石榴樹,鳥籠、叭狗、大丫頭,如果把這看作是北平的“六粹”,那只不過是俗道而已。因此他說:“我想來想去,只能假定說,一個民族在物質上、精神上與思想上對于人類,最少是本民族,有過重要的貢獻,而這種貢獻是繼續有功用,繼續在發展的,才可以被稱為國粹。”(許著《國粹與國學》,臺灣水牛出版社,1987,頁162)明顯地把有沒有功用和國粹聯系了起來,而且側重物化的文明型態方面,比如書畫、雕刻、絲織品、紙、筷子、豆腐,以及精神上所寄托的神等等,完全不同于太炎先生的立說。所以許地山又說: “國粹在許多進步的國家中也是很講究的,不過他們不說是‘粹’,只說是‘國家的承繼物’或‘國家的遺產而已(這兩個詞的英文是National Inheritance,及Legacy of the Nation)。文化學家把一國優秀的遺制與思想述說出來給后輩的國民知道,目的并不是‘賽寶’或‘獻寶’,像我們目前許多國粹保存家所做的,只是要把祖先的好的故事與遺物說出來與拿出來,使他們知道民族過去的成就,刺激他們更加努力向更成功的途程上邁步。”(同前,頁165~166) 許地山是小說家兼比較宗教學學者,燕京大學神學院畢業,曾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和英國牛津大學研究宗教、哲學和民俗學。長期執教燕大,逝世前任教香港大學,1941年逝世,只活了49歲。《國粹與國學》就是他逝世的前一年所寫,《大公報》為之連載。許對國粹問題發言,他講的肯定不是外行的意見。他沒有完全否定“國粹”一詞,但學理和事實上的保留態度昭然可見。他強調要把“粹”和“渣”分別開來,再把“粹”和“學”分別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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