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覃澈
在先后經歷了數次生死大考與一系列集資、收購和破產等事件后,身心疲憊的宋衛平最終選擇了放棄,這場綠城羅生門也終于走向了自我終結。
2014年5月23日下午,杭州黃龍酒店,融創收購綠城新聞發布會現場。
比原定時間整整晚了3個小時后,一臉疲容的宋衛平終于出現在了外界視線當中。在一曲傷感的《梁祝》烘托下,身著黑色外套的他緩慢走向主席臺,一言不發,神色肅穆。
甫一坐下,宋衛平便從主持人手中接過話筒,但卻欲言又止。最終,他深吸了口氣,將話筒遞給了身邊的老搭檔,綠城副董事長壽柏年。
片刻后,足以引起中國房地產行業“地震”的消息傳出:融創以總計62.98億港元購得宋衛平與壽柏年等人手中24.31%的股份,與原第二大股東九龍倉并列為綠城第一大股東。
沒有人知道5月23日前夜,宋衛平究竟想了些什么。總之第二天,他還是把一手養大的綠城賣了。這個中國地產行業最具理想主義的大佬,揮手告別了自己的綠城。
天蝎男的背影
“這個問題取消,這個問題不成立,小伙子不到25歲、不可以提問題。”
發布會中的宋衛平,一連打斷了好幾個記者的提問。聊得興起的他根本不顧臺下秘書“出言慎重”的暗示,索性將身旁融創董事長孫宏斌的話筒也搶了過來。兩支話筒并排擺在面前,儼然將這場發布會變成了個人秀。
這很符合天蝎男宋衛平的脾氣,這個精通星座學的性格大佬,在經過開場短時間的沉默后,逐漸將局勢掌控在自己手中。外界關于綠城轉讓原因的各種猜測讓他壓抑已久:“與其讓他人猜測,還不如把謎底擺明。之前非議綠城的那些人,傻了吧!”
不屑并非無的放矢。早在綠城傳出將進行股權轉讓時,業界謠言四起:“宋衛平玩不轉了”、“宋衛平沒錢了”……最離譜的當屬“宋衛平在拉斯維加斯輸得傾家蕩產,不得不轉讓股權來償債”。有謠言甚至煞有介事地描述:2014年春節,宋衛平連續10天時間出沒于賭場,輸掉的金額達到10億級。
盡管宋衛平隨后發表了“人生一世,無人不關心蓋棺之論。股權轉讓的決定,首先來自于退休的需求,不是我,是我的兄長、同學壽柏年……”這篇字字深情的“千字文”以示清白,更坦言是因為老伙計身體抱恙,重情義的他選擇“共同進退”才做出的轉讓決定。同時融創董事長孫宏斌也仗義回擊謠言“信口雌黃胡說八道”。
但傳聞顯然沒有終止。發布會現場,眾多媒體依舊接連向宋衛平追問求證。
沉默半晌后,宋衛平望著臺下的無數長槍短炮,緩慢而淡定地講到:“有關系,百分之三吧,因為我真的是棋牌里面的高手。賭博是一種誘惑,你可以去探尋里面的規律。好像有規律,又好像沒有規律的變化,那是高智商的事情。我擋不住考量的誘惑。”
這是宋衛平為數不多公開宣稱自己是“賭徒”的時刻。
其實,自1994年進入房地產行業起,宋衛平和綠城就無時無刻不在“尋求規律”。從最早摸石過河探索高端市場,到后期逆市而上瘋狂置地。這個喜歡足球、麻將和圍棋等競技項目的男人,總習慣以壯士斷腕般的氣勢,來意圖駕馭規律,并獲取最大化的回報。
然而,在連續數次敗走于自己苦心經營的賭局后,宋衛平發現自己開始看不懂規律了,于是不再堅守,轉身離去。
冒險的賭徒
綠城之后再無房產——這是房地產業界對宋衛平最具代表性的評價。霸氣之余,還彰顯出綠城對品質的追求。
畢業于杭州大學歷史系的宋衛平,骨子深處流淌著理想主義的血液。他希望能將“浪漫”注入到冰冷的建筑中:“房子是有生命的,是我們生命精華的轉移。”
為了打造心中的理想家園,宋衛平對于綠城每個項目都要求精益求精。據說,在打造綠城巔峰之作“桃花源”時,他不但從備選方案中挑選了成本最高的中式園林,就連對于每塊景觀石都嚴格要求:從福建采購,再運到廣東打造,成型后才運送回來,光是運費就已經超過了石材本身。
一個更典型的細節是,宋衛平發現園區一塊巨石和周圍風格不符,二話不說就直接叫人將這塊巨石打碎拖走,絲毫不在意其數百萬元的價值。
諸如此類的細節還有很多。甚至就連公司高管告之“桃花源”每平方米造價將達到6萬元,超過預期時,宋衛平也毫不在意:“藝術是無價的,不要考慮成本。”
不出所料,造好后的“桃花源”在杭州引起了轟動。宋衛平也快樂得如同孩子般,逢人便問對方是否了解這個樓盤,如果得到肯定答案,他則會興奮地抽上一支萬寶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那段時間里,綠城就是“品質”的代表,公司開發的任何項目都能以最快速度售罄。即使售價遠高于同等類型住房,依然供不應求,無數杭州人將在綠城購房視作身份象征。
區域市場上的連連告捷讓宋衛平野心增大起來。他希望能打造出更多高品質的樓盤項目,從而邁向全國市場。
2009年,宋衛平逆勢而動,先后擲出400多億元在全國大肆買地,綠城相繼在多個城市成為“地王”。其中最矚目的當屬該年9月,宋衛平在蘇州豪擲61億元拍下兩個地皮,一塊36億元,另一塊25億元。
“宋衛平太激進了。”提及宋衛平的舉措,數位業界人士紛紛搖頭:“他太好賭了,在那個人人自危的時代,只有他敢這么瘋狂。”
就在宋衛平瘋狂拿地的前一年,國家定下了“抑制不合理需求,防止房價過快上漲”政策基調。這讓堅持“精品”戰略、走高端高價路線的綠城叫苦不已,公司遭遇了前所未見的危機,甚至在2008年末現金額僅有17.18億元,而總借貸高達161.18億元,一度被逼到了破產邊緣。
盡管最終綠城憑借政府出臺的四萬億救市政策成功自救,但“活過來”的宋衛平卻并沒有對政策波動心存畏懼,反而這種刺激的感覺將他內心的賭欲徹底點燃。他固執地認為,綠城要借勢發展,就必須要把土地拿到手:“只有手上有地,我們不怕。”
顯然,宋衛平過高地估計了自己對規律的判斷和駕馭能力。2008年后,行業普遍對拿地保持慎重。但宋衛平卻不顧外界勸說,堅持買地。尷尬的是,這種固執讓他受傷頗深:當初在蘇州擲重金買下的那兩塊地皮,其中一個正在以成本價進行銷售,而另一塊開盤的時間遙遙無期。
理想破滅
危機很快再度到來。
2010年,國務院出臺“新國四條”。這一在后來被稱為“史上最嚴厲”的地產調控政策,讓綠城很受傷:在限購的城市中,基本都能找到綠城項目的身影。
時隔多年,宋衛平回憶當時困境依舊耿耿于懷:“居然會懷疑開發商的血是什么顏色,政府里面有貪官污吏,商人里面也有不法奸商,你說開發商的血是什么顏色?”
和好友馬云[微博]一樣,宋衛平也很喜歡武俠小說。他最愛的人物是金庸筆下的令狐沖,但在業內,大家卻通常將其視為楊過,原因是他更具備楊過的孤傲和冷清。這個性格在他人生每一階段都體現得淋漓盡致。早年教書時因說話過激而遭到處分,中年創業數次抨擊同行“質量堪憂”,就連贊助足球都時常炮轟足協黑暗——骨子里的性格決定了他在面對看不慣的事情時會習慣性站出來抗爭。
那段時間里,為了減輕“新國四條”所帶來的影響,宋衛平不得不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忍痛賤賣了總價值超過20億元的6個項目。
盡管宋衛平總習慣性地將這些失敗歸于政策的“愚蠢”,但不得不說,綠城連續幾次在政策調控時“受傷”,和他好賭的性格以及其發展思維有著莫大的關系。
文人氣質濃郁的宋衛平向來對資金注入無比反感。這個時常自稱“不是商人”的男人,總是將所有籌碼押注在房屋品質上,但在過度追求項目品質時,卻沒有建立與品質相關的商業管理。在綠城公司里,所有人似乎都清楚“宋總感性大于理性”。甚至在面對主動找上門來的投資者,宋衛平也嗤之以鼻:“資本太強大,會使人逐利,這是人類的誤區和異化”。
綠城有口碑有品質,但企業毛利率過低,這讓綠城得不到資本市場的青睞。而在“資本為公司生存依賴”的房地產行業中,當其他行業對手紛紛尋找資本融資,以確保順利渡過次次難關時,綠城卻因資金斷流而屢陷險境,以至于最終不得不壯士斷腕。
綠城業績的持續下滑讓宋衛平開始急了,他不得不忍受“幽閉恐懼癥”的痛苦,頻繁地往來于全國各地,和自己最反感的資本打起交道,以爭取擺脫困境。
江湖傳聞,宋衛平曾找到龍湖董事長吳亞軍,兩人促膝長談4個小時后,他希望吳亞軍能“買下綠城”,但吳亞軍卻以“沒那么大的能耐”婉言謝絕。
最后,宋衛平找到了九龍倉。2012年6月,綠城以24.6%股份的代價融到了約51億港元救命錢。半個月后,融創以33.7億元代價收購綠城旗下9個項目股權,同時雙方成立了各占50%股權的上海融綠。
艱難度過“賣兒賣女”時代的宋衛平依然在經營上堅持己見。2014年,九龍倉曾建議他在市場持續降價跑量,但這一提議被他當即駁回。同樣在這一年,為了綠城物業、教育和養老等業務是否并入上市公司,宋衛平又和股東發生了爭執:“那是我們花了20年心血構成的東西。現在好像是一個嫁不出去的女兒。”
在宋衛平看來,對方要“果子”,卻不愿意買單。以九龍倉為代表的股東更希望獲得賣房子的利潤,卻不愿意承擔相應的物業服務成本。這讓“以人為本”的宋衛平出離憤怒。意興闌珊的他有了“退出”的想法。
2014年,開始為綠城物色起接盤人的宋衛平,將心中人選名單羅列了出來,而首先進入他視線的,正是融創董事長孫宏斌。
“天下本一家,有德者掌之。”在此前綠城與融創合作開發地產過程中,宋衛平發現孫宏斌同為性情中人,同樣充滿理想主義情懷,這讓宋衛平依稀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而孫宏斌“為達目的可以用很多手段”,加上“宋總在行業內的想象力和創造力超過我”的認知更讓宋衛平贊賞。
2014年5月,融創正式宣告收購綠城中國。
春來江水綠如藍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唐朝詩人白居易的詩句,似乎是宋衛平當下最好的寫照。事實上,從5月23日揮手告別綠城的那一刻起,宋衛平便一頭扎進了他的新事業——藍城。
據說,藍色一直都是宋衛平最喜歡的顏色。在早年創辦綠城時,他就提出公司名稱叫“藍城”,但當時團隊其他幾個人都喜歡“綠城”,故此作罷。
如今“恢復”自由身的宋衛平,為了圓夢,自然將新公司命名為“藍城”。而不愿再回到房地產領域的他,選擇了盈利能力有限,但更符合自己心態和價值觀的養老地產,來作為自己人生的下半場:“把養老地產做到300億至500億元的規模,對我來說應該沒有太大的難度。”
“他已經是個老年人了,思維模式和接下來要做的事都是一個老年人要做的。”了解宋衛平的人曾如此感嘆到。
不知不覺中,宋衛平從昔日年少輕狂的房地產大佬,變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更讓人感嘆的是,在2009年與前妻離婚后,除了在2010年與圍棋美女毛昱衡有過一段短暫的情緣外,宋衛平一直單身到現在。
或許,他之所以如今如此熱衷養老事業,更多的原因正是希望能為自己找到一條合適的后路。
其實,早在宋衛平還是“綠城董事長”的七八年前,他就已經開始探索養老地產。無論是出于“人文理想主義”,還是對自身養老需求的考慮,回顧這些年來的收獲,宋衛平淡淡地說道:“我們從來不認為養老產業是造房子、做地產就能解決的事情”。
宋衛平的想法并非空穴來風,如今每個城市從事業單位退休、從公務員崗位上退休的老人越來越多,而這些有著一定見識、收入穩定的老人正是他眼中的客戶。這些老人每個月有著4000~5000元的退休工資,足夠支付在養老園區的生活成本。
2006年,宋衛平在浙江烏鎮景區不遠處買下1500畝土地,搭建起了名為綠城雅園的養老地產項目。骨子里的浪漫理想主義從未減弱的他,對自己人生的下半場分外憧憬:“丟掉了一個傳統地產開發模式的宋衛平,可能會找到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做養老地產的宋衛平。”
對于這個養老項目,宋衛平甚至勾勒出了一幅“老年烏托邦”的畫卷。他計劃著將小區打造為一個桃花源似的小鎮,園區里有超市、老年大學、幼兒園……可以解決居民生活中90%的內容,甚至周邊還有農業和農副產品供應。
習慣在事業疆土上窮追猛打的宋衛平,一口氣在浙江安吉、德清等地接連開發了3個類似的養老項目。這些項目最大的優勢在于地價低,相對于市中心動輒2000萬元一畝地的價格來說,這些小鎮通常只有50~80萬元一畝地,建造成本在宋衛平可承受的范圍之內。
宋衛平的底氣還在于,一個項目能夠容納3000~5000位老人居住生活,而一旦有一定數量老人入住后,它會構成新的生活景象,這對很多潛在養老人群來講,會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多年前,宋衛平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說:“我在小學的時候就從來沒有考過第二名,這是應該有的志向。”而今,宋衛平說自己屬狗之人,天生就是看家護院,為眾生服務,身居何位,并非人生最重要命題。
——個中滋味,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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