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B

　　如果正當船長發現新大陸之際，船員們卻想拉帆起航，掉頭回家，那會出現什么情況？

　　機械師叛亂

　　布魯斯·卓爾著(W. Bruce Chew)

　　“你們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特雷爾制造公司(特雷爾 Manufacturing) 總裁兼第四代掌門人麥克·特雷爾(Mike 特雷爾)直盯著面前的人說道。只見在他這間小小的辦公室里，正站著五位上了年紀的男子，而且每個人都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們恐怕是認真的，麥克。”五人中最年長的桑迪·穆德勒(Sandy Mulder)回答說。他的口氣聽上去禮貌，但卻十分堅定。“我們不想改用新設備。我們想繼續使用螺絲車床。”

　　“但是機器已經買來了。”特雷爾提高了嗓門，語氣中夾雜著哀求和憤怒。“再過三個星期培訓就開始了。你們早就知道改換機器這回事；我們已經談論了好幾個月了。”

　　“我們不想換，” 五人之一的麥爾坎·蒂埃里(Malcolm Thierry)口氣更加強硬地說。“我們寧愿辭職不干。”

　　“你們是在威脅我嗎？”

　　“不，”桑迪馬上回答說。“至少這不是我們的本意。真該死，麥克，我在這里呆的時間比你的還長。但是，我們就是沒辦法改用新設備。”

　　特雷爾制造公司是一家位于中西部的小型制造企業。它正嘗試通過打造自己的特色，適應新的競爭格局。它主要生產各種纜索起重機零部件，如，滑車、釣鉤、箱柜，以及起重機系統的各種內部構件，而它使用的設備都是些老化的普通螺絲車床。工廠位于密歇根州的本頓港，而且自公司于1903年成立以來，就一直沒有挪過地方。由于公司產品種類繁多，而且愿意為客戶提供定制產品，因此成功打入重型材料裝卸市場。該市場利用高架系統卸下軌道車，或在大型工廠中搬運鋼圈。

　　麥克·特雷爾在工廠中度過了自己的年少時期。不過，在20世紀70年代，他動身前往芝加哥，并在那里找了一份工程顧問的工作。1983年，年屆36的他重返故里，接管公司，并成為特雷爾制造公司的總裁。二十世紀80年代初的經濟衰退讓公司元氣大傷。美國的工廠建造業差不多銷聲匿跡，而特雷爾賴以生存的就只剩下備件業務。更糟的是，在經濟衰退的沖擊下，其他行業中的小型供應商也開始尋找新的銷路，推銷自己利用老化的螺絲車床生產的產品。其中幾家企業進入了材料裝卸部件行業，使得行情雪上加霜。特雷爾的業務量下滑了40%，簡直毫無利潤可言。

　　麥克·特雷爾大副削減了工廠和辦公室人員，并著力開發新市場，以便利用特雷爾的機械加工生產力。為了贏得新業務，他不得不虛報低價，但是，因為勞力和管理成本已經被降到了最低，所以公司還是挺了過來。衰退結束后，特雷爾的業務開始復蘇。隨著銷售額的不斷增加，公司中的許多人都主張放棄艱苦時期收到的那些小訂單。但是，麥克卻認為這些種類多樣的少量產品對公司大有用途。他的理由是，公司所涉及的客戶行業越多，在銷售方面抵制衰退沖擊的能力就越強。

　　但是，特雷爾制造公司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它的設備適合生產大量、穩定的傳統產品；但由于這些六軸螺絲車床的準備時間長，公司必須開展大規模生產作業，才能實現有利可圖的訂單數量。然而，在這個高產量市場中，特雷爾缺乏個性鮮明的零部件產品。很多企業都擁有普通型的螺絲車床，而且有些機器的保養程度要好得多。在小產量市場或產品變化迅速的市場中，特雷爾簡直沒有競爭能力。

　　麥克認為，公司可以利用新技術，成功進入新市場。他決定在工廠里重新裝備靈活的制造技術，從而在實現規模經濟的同時，也實現范圍經濟。為了完善自己的遠景，麥克向總工程師馬可·鄧肯(Marco Duncan) 尋求幫助。在加入特雷爾之前，馬克曾在一家大型汽車公司工作過幾年。上任后不久，他就單槍匹馬，實現了工程人員的轉型。一直以來，工程人員都是利用草圖開展工程工作，或依靠藍圖進行制圖。如今，他們采用的是計算機輔助設計(CAD)。不顧來自設計工程師、制圖員，以及在某種程度上，麥克本人的反對，他堅持完成了這項工作。

　　馬可滿懷熱情地投入了這個靈活技術項目；在他眼中，工廠早就落伍了。麥克和馬克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走訪其他工廠、同銷售商交談，以及與顧問會面。在工廠附近的一套辦公室里，他倆拋開日常公司經營中的各種煩惱，經過大量工作，制定出了一個旨在帶領特雷爾制造公司邁入新世紀的遠景。

　　該遠景的核心部分是八個數控機械加工中心，其中每個都配有自己的材料裝卸

機器人。這八個靈活的機械加工單位將取代特雷爾的28臺六軸螺絲車床。該舉措并非像聽上去那般激進。其中11臺最陳舊的螺絲車床已經無法保持必要的公差。即使特雷爾不采用新技術，這些機器也必須更換。

　　另外，該方案在財務方面也是有理可循，并非孤注一擲。這些靈活機械加工中心的單個成本是40多萬美元。加上必需的主機計算機和支持設備，該項目的總成本超過了400萬美元，是公司資產、廠房和設備帳面凈值的兩倍以上。但是，特雷爾保守的財務結構使得該項目信用良好。當地銀行提供的充滿誘惑力的貸款條件，以及當地政府提供的培訓補貼，也進一步緩解了財務風險。美國汽車行業所面臨的困境讓密歇根的銀行和政客們認識到了幫助健康企業提升健康的重要性。

　　麥克和馬可都明白，這次的機械加工轉換將給組織帶來巨大變化，因此他們立即采取行動，著力粉碎流言，以及打消員工的顧慮。麥克預定了附近的一個禮堂，并將整個公司召集其中，向大家宣布了該計劃。他解釋說，當新技術到達后，公司將踏入一個新紀元。公司將不再使用考勤鐘、所有員工都將領取薪水，而且每個人都將得到10%的公司私人持有股份。(雖然員工所有權總數僅占已發行股份的6%，但是麥克認為，它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

　　介紹完畢后，大家開始提問，并一直持續到晚上。疑問最多的是鐘點工，而他們最擔心的就是工作保障問題。麥克想方設法使他們消除疑慮。“當初生意不景氣時，我們失去了很多優秀人員。這個計劃的目的是保護工作，而非取代工作。沒有人會因為新機器的到來而流落街頭。但是，鐘點工和管理人員的工作性質及態度必須發生重大改變。”

　　盡管如此，聽眾的反應依然十分冷淡。馬可后來回憶說，如果當時舉行投票表決的話，一定是124票反對，2票贊成。“但是，這兩人中的一個的名字就寫在房子上，”他開玩笑說。

　　麥克和馬可繼續努力推進計劃。他們與當地的一個社區學校合作，制定出了一份培訓方案，目的是教授員工如何運用計算機編程，以及如何操作新設備和機器人。全體員工都參加了介紹課程。然后，馬可號召大家自愿組成團隊。第一批共有三個團隊，每個團隊有五名成員。這些志愿者團隊通常由具備一定計算機經驗的年輕員工組成。一旦機械加工中心的設備開始運抵工廠，被委派的工作團隊將接受高級培訓。當培訓結束且設備安裝完畢后，該團隊將負責此機械加工中心的全天候運作。

　　馬可預料會出現一些起動問題，而事實也正如此。直到運行的第三個星期結束時，第一個靈活機械加工單位才生產出可以運送的產品。起動29天后，第一團隊終于完成首個訂單的全部裝運。為此，螺絲車床操作工向他們敬上了一瓶香檳酒。“我們實在覺得有些尷尬，”第一隊的一位成員回憶說。“在我們竭盡全力工作的同時，整個工廠都在盯著我們，而我們仍在不停地制造垃圾。我想就連麥克也開始冒汗了。感謝上帝，我們最后終于開始運送產品，而他們也起動了二號單位。我們終于擺脫了身上的壓力。”

　　在第一臺設備運抵后六個月，共有四個單位準備就緒并投入運行。第五隊正在接受培訓，而情況看上去一帆風順。至少在第六隊出現在他辦公室里之前，麥克一直是這么想的。

　　“這究竟是為了什么？”麥克向這些人問道。他實在有些迷惑不解。“你們為什么不想操作新設備？”

　　“我們根本沒有理由操作它，”麥爾坎氣鼓鼓地回答。“我們已經停掉了所有陳舊設備；現在，我們操作的都是比較新的螺絲車床。它們運行情況良好。雖然準備時間長，誰在乎這些？我們只是利用它們生產大批量產品。小批量產品已經在新機器上生產了。我覺得對所有人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原地不動。”

　　“我們不可能原地不動，”麥克反駁說。“你們對計劃一清二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是因為工作時間長？沒有周末？還是你們想加薪？”

　　“你說的都不是，”桑迪回答道。“工作時間加長，以及周末上班，的確不是什么讓人開心的事，但四天工作，三天休息不會有什么問題。薪水也還可以。如果僅僅是因為錢，我早就走了。”

　　麥克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桑迪是個技術相當嫻熟的操作工，其他公司也曾經想拉他過去。他是麥克父親招進廠的，而且工廠中的大多數人都是他培訓出來的。麥克也是其中一個，當時他才十幾歲。

　　“我還是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問題，”麥克堅持道。“新設備會大大提供你們的工作質量。”

　　“是這樣，麥克，”桑迪停頓了一下說，同時思考著如何表達自己的觀點。“我是一名螺絲車床操作工。這就是我的工作，而且我做得很好。”

　　“你當然是，桑迪，沒人會否認。”

　　“可是，我沒有把握是否能成為一名出色的電腦操作員。伯尼(Bernie)手下已經有兩個了，而且他們的電腦經驗是我的三倍。但就是這樣，他和他的團隊還是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讓第一個單位運行起來。”

　　“桑迪，我們會給你培訓，幫你完成工作的。”

　　“對，對。我知道公司有培訓，但是我和某些家伙好象老了點，已經不適合上學了。現在，我們是一個出色的團隊。我們工作時齊心協力，可以互相替代。如果你把我們分開，分配到不同的夜班和周末，那么我們就再也不能這么做了。”

　　“這些我們之前都討論過了，”麥克不耐煩地說。“我們不能讓新設備一天閑上16個小時。它必須全天候運轉。桑迪，如果你始終擔心沒能力操作新設備的話……”

　　“我沒有說我不能學習操作新機器，知道嗎？我的意思是或許我不想做。我喜歡我的工作。它沒有那么糟。兩年前當工會來這里查看時，我對他們說我喜歡自己的工作，而且我還告訴別人，我們的工廠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我告訴他們，你了解工廠，而且你一定會很公平。總之，我們現在告訴你，我們不想換。也許是我們錯了。也許我們都是些頑固不化的老家伙，”桑迪咧嘴一笑。“或許，你也是個頑固不化的毛頭小子。”

　　當晚，麥克·特雷爾召集馬可·鄧肯、廠長達雷爾·蒙哥馬利(Darrell Montgomery)，以及公司首席財務官兼財務主管鮑勃·布洛克(Bob Block)開了一個會 。

　　麥克先講述了當天早些時候發生在他辦公室里的一幕，然后向大家宣布說，“有什么建議，盡管提。”

　　“真是太意外了，”達雷爾回答道。“我知道他們對改換設備不太熱心，但是我沒想到他們會做出這樣的事！”

　　“你沒發現任何征兆嗎？”

　　“一點都沒有。”達雷爾開始回憶起幾個星期前的情景。“我是說，我聽到些埋怨，但是，所有非自愿團隊在改換前，都有些反抗表現。而且，起動問題讓每個人都覺得不是滋味。但是，改換完成后，這些團隊一直都還可以。第四隊現在表現不錯，而且我覺得第五隊也會不錯。”

　　“不管怎樣，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馬可插話說。“現在我們要決定的是如何回應。我們不能允許螺絲車床繼續參與生產。那會毀了整個計劃。”

　　“我們不妨暫時討論一下這個問題，”達雷爾說。“如果我們決定保留較新的螺絲車床，會出現什么情況？這些機器還能保持公差。”

　　“這根本不是問題所在，”馬克回敬說。他開始踱起步來，樣子和當初與麥克制定技術方案時的一樣。“問題不僅與舊機器有關。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問題始終是整個公司。我們是一個擁有僵化機器和僵化人員的僵化企業。這次的徹底失敗恰好進一步證實了這一點。我們必須與過去一刀兩斷。”

　　“上個星期就是一個好例子，”他繼續道。“我正在和羅克韋爾(Rockwell)的航空與航天人員商談承包機械加工的事宜。關于這些訂單，我們甚至不需要采購材料。我們將作為他們的機械加工中心，就像他們自己工序的一部分。他們實際上是利用我們的專長，生產高科技產品：現在我們的任務是提供原型，而以后，我們可以和他們一同飛速發展。實際上。我們將成為他們的合作伙伴。在此期間，斯坦(Stan)非常興奮，因為他已經賣掉了除草機心軸的業務：這些都是一次性的買賣，利潤微薄，沒有工程要求，而且數量巨大，因此可能會一連幾個月占用兩或三個單位。那不是我們想要的業務。如果螺絲車床還在那里，銷售人員還會按照舊的方法開展銷售，以獲取訂單。時間一長，整個計劃就泡湯了。”

　　“我該怎么辦？”麥克問。“我不可能解雇桑迪。”

　　“你不能，”還沒等馬可回答，達雷爾立刻說。“麥克，你知道桑迪對這里意味著什么。如果不是因為桑迪、麥爾坎和其他幾個人，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熬過起動期。他們幫助我們擺脫了困境。我曾經告訴過你，教操作工編寫和修改軟件一定會很難。一半的人根本不敢接觸程序，而另一半人肯定會把我們已有的程序搞得一團糟。一些擅長軟件的人在處理有關速度和切割順序的棘手工作時，還是會去詢問桑迪的意見。我們需要他。給我些時間。既然我們已經了解了他們的感受，我們可以說服桑迪和那些人。”

　　“這個方法在過去并不怎么奏效，”馬可反駁說。“當時工程人員不愿意采用CAD，所以我們就等啊等。他們始終沒有改變想法。我們不得不去掉制圖員，迫使他們學習CAD。”

　　“等待還會造成其他問題，”鮑勃強調說。這是他第一次開口發言。“我花了六個月的時間才找到一個螺絲車床的買家。我最后在加拿大找到了一個，但他要的很急。如果我們不把這些機器賣給他，我可能又要花上一年的時間才能找到另一個。市場上有很多螺絲車床。而且，這個項目需要投入四百萬美元，所以這些現金可以派上用場。”

　　“我們不能讓舊機器在工廠里再呆上一年，”馬可直截了當地說。

　　“但是，我想從另一個角度看待這個問題，”鮑勃說。他已經改變了態度。“麥克，今天下午我們討論完之后，我按照部門，整理出了一些銷售數據。隨著半數新單位的建成，螺絲車床的產量已經大大減少。但是，它們依舊占銷售額的一半以上，而在利潤中的比例甚至更高。”

　　“這不是事實，”，馬可打斷道。“CNC訂單的利潤要高得多。”

　　“那些是你的推測，馬可，并非實際情況，”鮑勃糾正說“對于那些利潤所反映的銷售額上漲部分，我們至盡尚未實現，而且利用率要比現在的高得多。操作工還在學習使用軟件，而且我們也還沒看見你估計出的生產力數字。CNC操作工目前的每小時零部件生產速度，和使用螺絲車床時的一樣。”

　　“但是，這更加說明了我們為什么要轉移剩余的數額，”馬可堅持說。“它們都是長期訂單。它們將提高利用率，并解放操作工，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提高軟件技能。”

　　“等等。我們還沒有轉移任何東西，”達雷爾表示說。“我們還沒有為這些訂單編寫軟件。”

　　“這本來早該完成了，”馬可抗議說。

　　“這個，我懷疑我們是否能夠按照計劃，在下個月轉移開始前完成軟件編寫。我們可以把它外包出去，并按計劃開展工作，但是那要花一大筆錢。而且，我不能肯定，我們是否能夠得到想要的質量。”

　　“桑迪和那些人是否知道此事？”鮑勃問道。

　　“我不知道。這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你問的就是這個。”

　　“既然如此，那些人保留幾臺螺絲車床的想法或許是對的，”鮑勃提議說。

　　“但是，我顯然不喜歡他們的表達方式。我覺得他們好象是在敲詐我們。”

　　“我不這么認為，”麥克終于開口說話了。“我覺得自己就好象是哥倫布即將發現美洲大陸，但我的船員卻宣布，世界終究是平的，我們準備返回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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