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財經》特派記者 金焱 發自華盛頓 ?? 編輯 | 蘇琦

市場普遍擔心，全球通脹從一個階段性問題演變成一個長期性問題

消費者在為通脹付出代價。圖為美國人在大幅提價的甜點店內。攝/《財經》記者金焱

世界面臨著冷戰結束以來一次最嚴重的地緣政治危機，它同時也給全球經濟投下了巨大的陰影。歐美主導的經濟制裁正在迅速使俄羅斯經濟發生雪崩。歐洲股市已跌至技術回調區間，金屬價格持續飆升，全球供應受到嚴重擠壓，全球能源市場徹底陷入混亂，美國市場劇烈震蕩。地緣政治的損害正在引發多重危機。

能源恐慌升級

3月伊始，在美國及其盟國就俄烏戰爭對俄羅斯實施制裁后，美國主要油價十多年來首次升破每桶110美元。美國當地時間3月6日晚非常規交易時段，紐約WTI原油、倫敦布倫特原油期貨開盤大漲，原油價格一度突破每桶130美元。布倫特原油一度拉升20美元/桶，最高至138.02美元/桶。石油交易員稱，對俄羅斯能源流動受限的擔憂引發了對原油的搶購，推動油價大漲25%。

油價持續飆升，原油的地緣政治溢價讓美國消費者叫苦不迭。圖為馬里蘭的一個加油站內，為汽車加油的顧客正在盤算高油價的成本。攝/《財經》記者金焱

歷史上原油價格僅有兩次沖上100 美元/桶關口，分別是2008 年3月和2011年2月，第一次原油價格直上直下，第二次則在100 美元上方停留了近三年半的時間。此次受“美國正與歐洲盟友合作，共同研究禁止進口俄羅斯石油的可能性”消息的影響，國際油價飆升至14年新高。

俄羅斯是第二大原油出口國，每天出口400萬至500萬桶原油，僅次于沙特。根據美國能源信息管理局（EIA）的數據，俄羅斯石油僅占去年抵達美國的所有原油進口量的3%左右。情報公司Kpler的數據顯示，截至目前，美國2022年從俄羅斯原油的進口量已降至2017年以來的最低水平。另有EIA數據表明，美國平均每月從俄羅斯進口超過2040萬桶原油和精煉油品，約占美國液體燃料進口量的8%。

華爾街享譽盛名的投資人安迪·赫克特(Andy Hecht)對《財經》記者說，原油價格不斷創下新高，如果油價漲到200美元/桶也沒什么好奇怪的。油價可以參照國際煤炭價格的持續大幅攀升，如今國際基準煤炭價格都400多美元/噸了。大多數市場參與者可能會把原油作為世界上最具政治性的大宗商品。盡管各國在鼓勵替代原油、用可再生燃料來應對氣候變化，但化石燃料仍將是最大的動力提供源。轉向替代燃料需要幾十年的時間。

紐卡斯爾NEWC動力煤價格在3月2日報價為446美元/噸，單日飆升140.55美元，而就在2月25日，該收盤報價僅為238美元/噸。僅僅在三個交易時間段內，漲幅達到了87%。過去一周，全球商品價格漲勢驚人，標準普爾商品指數年內漲幅達到37%，彭博大宗商品指數接近1960年以來的最大周漲幅。

看漲的狂熱情緒正在席卷石油市場。美國商品期貨委員會（CFTC）數據顯示，3月1日當周，投機者所持布倫特和WTI原油凈多頭頭寸增加31096手，至531580手合約。

匯豐銀行（HSBC）經濟學家諾伊曼（Frederic Neumann）對《財經》記者指出，能源價格的飆升，勢必更快地推高整體通脹，這會超出很多人的預期。與此同時，在勞動力市場迅速收緊的情況下，美聯儲似乎仍將迅速連續加息。中國政府將今年經濟增長目標設定在5.5%左右，這是雄心勃勃的增長目標，為實現其增長目標，中國采取更激進的寬松政策可能會放大全球大宗商品價格的壓力。

3月7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行新聞發布會，國家發展改革委副主任連維良表示，近期俄烏沖突升級，對全球能源市場帶來沖擊，國際原油、天然氣價格進一步攀升。由于中國原油、天然氣外采比例較高，會受到影響，進口成本客觀上會有所抬升。但總體上看影響是可控的。這是因為，中國一方面是能源消費大國，同時也是能源生產大國，因此能源供應總體是有保障的。

物價只會越來越高

美國目前仍然處在通脹的大環境里。隨著疫情緩和、經濟復蘇帶來的需求持續旺盛。近期俄烏沖突造成的市場恐慌，油氣、金屬、農產品和消費品的價格均有所提高。

在能源價格推動下，1月美國消費品物價指數（CPI）同比增長7.5%，創近40年新高。花旗集團前全球外匯主管、深數宏觀（DeepMacro）聯合創始人兼CEO杰弗瑞·楊（Jeffrey Young）對《財經》記者說，通貨膨脹只會越來越高。能源、食品和很多其他商品的價格都在上漲，包括并不受供應鏈或戰爭影響的服務價格。很多農產品的價格非常高。這一切不僅提高了美國的通貨膨脹水平，也可能在一些新興市場中造成不穩定。

美國總統拜登日前發表了上任后首次正式的國情咨文演講，通脹問題成為舉足輕重的議題。有分析預測美國2月CPI增速或將沖刺8%。根據美國汽車協會6日公布的全國平均汽油價格監測報告，美國普通汽油的平均價格目前為每加侖4.009美元，其中加利福尼亞州、伊利諾伊州、紐約州、賓夕法尼亞州和夏威夷州等地的油價最高，在4.18美元至5.29美元之間，數據創下了2008年6月以來的最高汽油均價紀錄。 ?

航運公司正在避開俄羅斯港口，轉而啟用之前較少使用的的亞歐鐵路線，而黑海附近的大部分地區無法航行通過。波斯灣至亞洲航線上超大型油輪的租賃價格較一周前上漲了83%，原因是全球買家正在不惜一切代價囤積原油，以防俄羅斯出口枯竭。另外，許多航空貨運路線被要求禁止進入俄羅斯領空，這些使運費成本上升，傳導到消費者手中的商品價格也不得不上漲。本已緊張的供應鏈壓力升級，供應無法滿足快速復蘇的需求，顯得供需更加不平衡，進一步推高了通脹。

美國勞動力市場持續復蘇，2月私人企業非農就業人數增加了67.8 萬， 失業率為 3.8%，但薪資增長令人費解的疲軟，月環比增長為 0.0%，年同比增長 5.1%（1月這兩個數據分別為 0.7%和 5.7%）。杰弗瑞·楊警告說，近期，強勁的數據（非農就業人數和失業率）的影響超過了疲軟數據（薪資增長）的影響。但是，如果薪資增長的疲軟不是一個意外，那么就是薪資增長趕 不上通貨膨脹的早期信號，這將導致中期經濟增長放緩。 美聯儲仍需加息，否則將面臨重蹈上世紀70年代覆轍的風險：在供應端壓力正在涌入，變成需求端的通脹，卻沒有加息。?

由于俄羅斯是鋁罐、飛機和建筑所用金屬的主要供應國，還是世界上最大的鉀肥和氮肥供應國之一，所以短期來看，西方對俄羅斯發動制裁還將會導致機械制造和農產品的成本上漲。

多位華爾街人士對《財經》記者指出，最令人擔心的結果是，地緣政治危機使美國通脹從一個階段性問題演變成一個長期性問題。

糧食危機逼近？

烏克蘭素有“歐洲糧倉”之稱，是玉米和小麥出口大國，據業內估算，烏克蘭先前每月出口谷物五六百萬噸，其中玉米約450萬噸、小麥100萬噸；而俄羅斯也是全球小麥出口大國。俄羅斯和烏克蘭的小麥和玉米產量占了全球的近20%。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發言人朱莉·馬歇爾警告說，俄烏兩國供應鏈紊亂將危及全球數以百萬計民眾的糧食安全。

早在地緣政治危機以及隨后的制裁導致黑海小麥供應中斷之前，全球小麥已經出現了供應緊張，因為主要出口國的庫存下降。國際谷物理事會（IGC）的數據顯示，在全球主要小麥出口國歐盟、俄羅斯、美國、加拿大、烏克蘭、阿根廷、澳大利亞和哈薩克斯坦，2021/2022年度結束時的小麥期末庫存預計為5700萬噸，創下九年來的最低點。

2月24日上午，全球小麥和玉米的價格已經出現了飆升。Gro Intelligence公司的首席執行官薩拉·門克認為，受俄烏沖突影響，包括小麥、玉米、植物油、生物燃料和化肥在內的多個重要領域或將迎來“非常非常困難的時期”。 在全球多地，一些面粉廠商和食品加工企業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而消費者也不得不掏更多錢購買食品。

烏克蘭局勢升級使小麥價格漲至近14年來新高。赫克特指出，除了供需基本面和小麥特有的政治歷史，在第一批種子為 2022 年作物播種之前，小麥的價格會更高。由于技術因素和基本面正在創造一場幾乎完美的看漲風暴，小麥價格在未來幾周和幾個月內可能會大幅上漲。

投資管理公司美國景順基金高級基金經理李山泉指出，兩個資源大國開戰，加上美歐對俄羅斯的制裁，使原油價格創了歷史新高、主要金屬價格也大幅度躥升。實際上，最為糟糕的可能是農業。俄烏是世界上小麥出口大國。小麥價格今年已經上漲了68%。但最糟糕的可能還未到來。在石油和天然氣價格不很高的情況下，肥料價格已連續數年上升，石油和天然氣作為肥料的主要成本，其價格高企必將使肥料價格接著上漲。在肥料減少、播種面積減少的情況下，減產已成定局。也就是說，來年的小麥價格可能比現在更高。今年世界的飯碗看來不妙！

李山泉對《財經》記者說，制裁永遠是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關系。歐美期望通過制裁讓俄羅斯承擔嚴重后果，但高油價對西方的后果也不算不嚴重，最后就是看誰能熬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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