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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珠三角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2月07日 16:38 《商界》雜志

  艱難的生存狀況,讓他們不得不選擇逃離:勞工們“用腳給珠三角投票”的舉動,直接導致了“民工荒”的發生。

  逃離珠三角

  ——珠三角打工人群基本生存狀態掃描

  一個重慶人的自白

  2006年10月27日,廣東順德的一家大型勞動力市場,昔日常常被來自各地的務工人員擠得水泄不通的院子,如今門可羅雀。場內各家中介所玻璃門上,密密麻麻貼滿了“急聘”、“常年招工”、“大量招普工”等啟事。前來應聘的人卻寥寥無幾。

  “最近這一兩年招工真是太難了,僅順德一地就至少有80%的企業面臨缺工的窘境,有的工廠一次要招兩三百人,在這里能招到100人就算不錯了。”在屈指可數的應聘者中,記者采訪了一個名叫劉樹成的年輕人。

  “我是重慶潼南人,今年28歲了,我18歲就到了珠三角,在十幾家工廠打過工。現在可好找工作了,隨時都有工廠要人,我自然要‘貨比三家’啦。實在找不到滿意的,就回老家做點小生意吧,種田也行啊,雖說收入低一些,但消費也低。起碼沒打工那么辛苦,家里人還不用擔驚受怕。”劉樹成言語的背后,有著另一層恐懼:“出來打工,最怕的就是遇到報紙上說的那種‘血汗工廠’,所以我現在多跑幾家,就是想找一家條件稍微好一點的工廠。

  “最可怕的工廠在東莞,他們自稱是‘軍事化管理’,我們叫做‘監獄式管理’。這樣的工廠,四周用鐵絲網,甚至用電網圍起來,只有門口一道大鐵門可以進出。一個月放一天假,那天可以出去買點東西,其他時候吃喝拉撒睡全在廠里。”說到這里,劉樹成變得有些激動,“一次,我一個老鄉的老婆從另一個工廠過來看他,她在廠門口站了5個多小時,從下午7點一直站到晚上12點多我們下班。最后兩口子還只能隔著鐵門說話,我們出不去,她也進不來。那情形簡直和探監沒什么區別,我在一旁看著都心酸。

  “工廠的保安,其實就是打手,他們的主要任務是罰款。每個月都有一定的罰款任務,必須要罰夠多少錢。遲到、請假就不說了,遲到一次一天白干,連上廁所都要罰,我見過有人一個月只領到5毛錢的!”劉樹成憤慨不已,“誰不服,輕一點的罰站,重一點的還要挨揍。進廠的時候就要交押金、扣身份證,工資幾個月不發,讓你走也不是,留下來更慘。你說這樣的工廠是人呆的地方嗎?”

  這樣的“監獄式工廠”在珠三角比比皆是,深深傷害了打工仔。與珠三角快速增長的經濟相比,最近12年,外來工月平均工資僅增長了68元!越來越艱難的生存狀況,讓他們不得不選擇逃離:有的回到家鄉去另謀生路,也有一大批開始向條件稍好的長江三角洲地區轉移。勞工們“用腳給珠三角投票”的舉動,直接導致了“

民工荒”的產生。

  斷指事件

  順德倫教鎮,有一家“和平手外科

醫院”。

  這家小鎮里的專科醫院,在珠三角卻大名鼎鼎。該院常務副院長10年里做過大約4000例斷指再植,平均每天一例。據了解,在珠三角,像和平手外科這樣的醫院還有很多。有資料顯示:珠三角每年發生斷指事故至少有3萬起,被機器切斷的手指超過4萬截。

  數月之前,韋桂瓊與她16歲的小兒子何繼斌來東莞打工。何繼斌進到一家小型膠帶原料廠,每天上9小時夜班。何繼斌幾乎沒有受到任何職業培訓,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軋斷他手指的是什么機器。

  4月7日晚上,何繼斌又上班了。他的工作是挑揀廢膠帶,把可以利用的放到機器里,再從出料口把滾燙的已經融化成濃粥一樣的原料拿出來。21點左右,機器的皮帶傳送輪出了問題,何繼斌把左手伸到皮帶下面檢查,右手扶著墻。“不知怎么搞的,右手碰到了墻上的電源開關,皮帶一下轉動起來,左手卷進了皮帶輪,然后又被甩了出來。”

  左手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立即血流如注!“三個手指都不會動了。無名指第二關節只有皮肉相連”。醫院為何繼斌做了斷指再植手術,中指和食指保住了,無名指卻留下了殘疾。

  住院一周后何回到了廠里,“老板說在醫院也是睡覺,回廠里一樣睡。”

  6月20日,何繼斌找老板辭工。按照每天15元,住院休息期間工資照發的標準,老板算出了5月1日至6月20日的工資:50天工資750元,另外再補750元算是了結工傷。加上前兩個月的工資750元,何繼斌工作近4個月,以一個手指殘疾的代價換得2250元。

  韋桂瓊覺得老板給兒子的補償太少,第二天給老板打電話,要再加點。老板不理。韋桂瓊幾經輾轉,向東莞勞務管理站求助。勞務管理站站長打電話與廠方交涉,廠方說愿意私了。雙方見面,韋桂瓊明確提出要對方賠三萬,“他們說我是敲詐,反悔了,不愿意私了了”。

  “私了”行不通,只能“公了”,韋桂瓊帶著何繼斌先到醫院驗工傷。何到了醫院,醫生不給做鑒定,要他們先辦好社保局的證明,再帶著身份證才能做,但是何未滿18歲,沒有身份證。韋桂瓊又找社保局,對方說要有何繼斌是該廠職工的證明,比如工作證、飯卡、胸卡才能開證明,而何繼斌所在的這家小廠從來就沒辦過這些東西。“公了”也行不通,還得“私了”。韋桂瓊的老鄉再次幫她打電話給老板,最后雙方商定給一萬。三天后,老板又變了卦:“你們還是驗傷找勞動局‘公了’吧”。

  為了處理兒子的事,韋桂瓊因連續請假被工廠開除了。這樣一來,無助的韋桂瓊不但來珠三角淘金的夢想沒能實現,還賠上了兒子的手指。她聽說,附近一個工廠有個工人因長期加班累死了,最終也只賠5萬塊錢就了結了,韋桂瓊決定“以后再也不進工廠做工了”。

  五十歲和十七歲的打工仔

  中午12點,正是午飯時間,記者在中山一家工廠門外看到,涌出工廠的工人們圍在門口一個賣盒飯的小攤前搶購盒飯。今天的盒飯賣的是苦瓜炒肉片,下面是滿滿一盒飯,上面有為數不多的幾片苦瓜,肉就更少了。一位工人介紹,這樣一盒飯要賣3塊錢,廠里的飯菜太難吃,而且每頓最少也要花3塊5毛錢,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他們一般多在外面吃飯。

  記者來到附近最大的“福緣快餐店”,說是快餐店,主要也是賣盒飯。店內來自附近工廠的工人們,每十來個人圍著一張桌子埋頭津津有味地吃著。記者也要了一盒飯,在他們中間坐下,漫不經心地與他們搭訕。

  五十歲的廣西人老王,皮膚黝黑,滿臉滄桑。“你說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我要給你講講你不知道的事情。”老王擺出一副“老江湖”的姿態,“我來珠三角十幾年了,一直干建筑工人,十幾年來我還從沒遇到過一個不拖欠工人工資的老板。”

  “去年一個老板拖欠了我們一年的工資,總共十幾萬塊錢,我們去找他要,他死活不給。一年白干啊!”回憶起自己的遭遇,老王非常氣憤,“工人們都憤怒了,直接把老板銬到了派出所去。誰知道派出所說‘我們沒有權力抓他,你們去找法院’,直接就把人放了。

  “我們告到法院,法院判我們勝訴,那時老板已經躲起來了。其實他就藏在他家里。我們又去找派出所,派出所還是告訴我們去找法院,我們又到法院申請強制執行,法院東推西推、東調查西調查,到現在我們也沒能拿到錢。”老王無奈地告訴記者,“后來派出所的人告訴我們,可以找‘另一條路’解決。‘另一條路’你懂吧?就是要我們出點錢,由派出所去幫我們把錢要回來!

  “要不是為了供兒子上大學,我早就不在這里干了。現在錢也沒掙到,還得受那些窩囊氣!”說到這里,老王狠狠扒了兩口盒飯,憤然離開了餐館。

  老王的一番話,聽得記者對面的一位小伙子唏噓不已。這個小伙子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明顯長期缺乏睡眠,一臉菜色,眼神有些迷離,言談之間顯得憨厚老實。他告訴記者自己叫李捷,江西人,今年剛滿17歲,15歲就出來打工。

  “我就在這附近的偉博電路板廠做焊工,出來打工比我原來想象的要辛苦多了,每天站著工作十二三個小時。不過每月基本上都準時發工資,廠里還提供免費住宿,雖然條件差一點,也可以省下一筆錢。一個月下來拿到手里的錢有1000元左右。”和老王比起來,李捷感到自己值得慶幸。

  “現在也沒攢下多少錢,每個月要寄一些回家,剩下的基本上花光了。技術也沒怎么學到,明年再看看,也可能回老家去做點小生意。”談到未來時,李捷顯得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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