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魯地拉水電站閘門事故調查

　　本報記者 閔云霄

　　入夏，金沙江的汛期即將來臨，云南魯地拉電站水庫風平浪靜。

　　不平靜的是，水電站所有股東代表的內心。2014年4月3日，作為業(yè)主方的魯地拉公司召開股東會，其中一項重要要求是：“繼續(xù)按計劃有序完成臨時生態(tài)放水孔后續(xù)封堵工作，合理安排水庫蓄水，做好恢復發(fā)電各項準備工作，力爭機組早日恢復發(fā)電。”

　　魯地拉電站，橫跨云南永勝和賓川縣地界，是金沙江中游河段規(guī)劃8個梯級電站中的第7級，本計劃去年正式投產，但是因為大壩的閘門突然不給力而推遲—— 一年以前的6月29日，電站閘門被沖走，只能重新搶修和蓄水。

　　一座座高高的大壩，將奔騰的金沙江截流成一座座巨型水庫。因環(huán)評未通過，該電站曾在2009年6月就進入主體工程施工，被環(huán)保部叫停。

　　閘門突然被沖走：

　　施工方設計方各執(zhí)一詞

　　從昆明乘車，6個小時的顛簸之后，汽車跨過金沙江即將進入永勝境內時，遠遠望去，可見魯地拉電站水庫機器轟隆，眾多工人一片繁忙的景象。

　　魯地拉水電站是國家“西電東送”戰(zhàn)略電源點和云南省“十二五”重大建設項目之一。根據設計報告，電站總投資219.5億元，總裝機容量216萬千瓦，平均年發(fā)電量99.57億千瓦時。同時兼有水土保持、航運和旅游等綜合利用功能。

　　該電站由云南華電魯地拉水電有限公司負責開發(fā)建設，其實它真正的業(yè)主是——華電集團。2006年開始籌建，2009年1月實現大江截流。 2013年7月，通過72小時試運行，成功并網發(fā)電，轉入商業(yè)運行。

　　然而，遺憾的是，今年3月，一位外地記者從大理前往攀枝花途經永勝縣時，發(fā)現魯地拉電站水庫庫容幾乎為零——只見金沙江少量的水緩緩流進魯地拉水庫，再從水庫最底部蜿蜒流出。被水淹沒后的淤泥，由于水庫被放干后，地表龜裂，形成一道道“梯田”。前來采挖沙石的人們開著挖掘機、裝載機以及大貨車在金沙江邊忙碌著——兩岸的移民安置房還在緊張施工，需要大量砂石料。

　　該電站從2013年就下閘蓄水發(fā)電，為什么又把水庫里的水全部放掉呢？

　　原來，“電站下閘蓄水后，大壩的其中一道閘門出現問題而被水沖走。”當地一名知情人士告訴《中國企業(yè)報》記者，隨著“嘭”的一聲巨響，積蓄已久的江水奔流而去。

　　“事情發(fā)生當天，無論業(yè)主方、施工方、監(jiān)理方還是設計方都很著急。為了弄清大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問題，有關方面還計劃從外地請最優(yōu)秀的潛水員潛入水庫底部查看，但又擔心潛水員被漩渦的巨大引力卷入水庫漏洞而造成傷亡事故而作罷。”

　　該知情人士還說，施工方還從貴州買來幾只重達百十噸的大鐵球，準備用吊裝機械放入水庫底部，借住漩渦吸引力的作用將鐵球吸入漏洞起到封堵作用。“大鐵球買回后，在大壩上堆放了很長時間，一直沒有使用。因為有人提出質疑：大鐵球會不會被漩渦吸入大壩漏洞？萬一被吸入后，既發(fā)揮不了封堵的作用，又卡死在漏洞里，進退兩難。”

　　在永勝縣當地，還有一種說法是：由于魯地拉電站大壩出現嚴重問題，施工方、設計方互相推卸責任，施工方認為是設計方設計缺陷導致的，設計方認為是施工方未按設計要求施工。

　　對此，記者聯系主管方云南金沙江中游水電開發(fā)有限公司一位負責人時，對方反問：“都是去年的事了，你們了解這個干啥？”

　　但可以肯定的是，2014年4月3日，云南華電魯地拉水電有限公司股東會議上，專門出具了魯地拉水電站臨時生態(tài)放水孔閘門破壞問題及封堵處理情況的報告，讓與會者討論。

　　云南金沙江中游開發(fā)有限公司官網顯示，該公司注冊資本金為3億元，主要負責金沙江中游流域的規(guī)劃、電站投資建設和經營等。由中國華電集團、華能瀾滄江水電有限公司、中國大唐集團、漢能控股集團和云南省能源投資集團按33%：23%：23%：11%：10%的股比。

　　“魯地拉水電站發(fā)生生態(tài)放水孔異常過流事件，泄流最大流量超過我們設計值的三倍”， 對于閘門被沖走，網上一份關于設計方西北勘測設計研究院負責人在2014年干部大會上的講話似乎得到印證。他說，事情發(fā)生后，對大壩安全復核并且制定封堵處理方案。“整個處理方案實施順利，表明我們的整體設計、制訂的方案是科學與合理的。這次處理方案的實施在水電史上是極為罕見的，整個過程沒有發(fā)生任何問題”。

　　精心論證失效：

　　勘察設計的木桶效應

　　在事故發(fā)生前的2012年11月10日，受魯地拉公司的委托，中國水利水電建設工程咨詢公司召開下閘蓄水規(guī)劃專題報告咨詢會議，認為下閘蓄水基本可行。

　　2013年4月30日上午，隨著一聲令下，由水電八局為主建方的魯地拉水電站按期實現導流洞下閘封堵。

　　公開資料顯示，中國水利規(guī)劃總院組織了蓄水驗收專家組，于去年4月和6月兩次前往現場檢查，并就工程建設、設計、下閘蓄水方案等所具備的條件進行了評審，形成了驗收意見。

　　2013年6月17日，華電魯地拉電站工程蓄水驗收會議在昆明召開，驗收委員會認為魯地拉電站工程具備底孔下閘蓄水條件，同意6月下旬工程下閘蓄水。

　　“魯地拉水電站的水源，一部分來自雪山上的融冰。3月開始冰消雪融，水就慢慢來了。如果不搶在6月汛期到來之前完成圍堰截流，電站建設就要再等一年。這一年的貸款利息又是多少？”當時有關人士如此認為。

　　去年7月21日，該電站36萬千瓦首臺機組通過試運行，成功并網發(fā)電，轉入商業(yè)運行。接下來的5個月里，2號機組和3號機組順利通過72小時帶負荷試運行，正式并網發(fā)電。

　　然而，一系列的精心論證，并沒有阻止閘門被水沖走的現實。

　　“我們每年的勘察設計建設管理項目多達幾百項，是否每一個項目都能做到完美無缺呢？要特別注意木桶效應。”疑似西北勘測設計研究院的內部講話中提到：一個存在瑕疵的勘察設計成果，是不可能為投資者帶來好的建設工程的。一個真正好的設計產品不應該僅僅是在圖紙上體現，更應該可以落地，可以為其他工作環(huán)節(jié)提供更多價值。

　　西北勘測設計研究院成立于1950年，為水電資源及新能源開發(fā)提供全方位綜合性技術服務。2013年全院實現營業(yè)收入約27.3億元，較2012年增長9.4%。實現利潤總額約2億元，較2012年的3.68億元下降了1.68億元，未完成集團的30億收入及4.2億的利潤目標。

　　大約損失6億元：

　　問責徹查尚未啟動

　　其實，水庫放干之后，魯地拉電站三臺機組全部“休息”，到底造成多少損失？一位知情人士告訴《中國企業(yè)報》記者：“直接損失主要有兩部分：一是閘門的直接損失大約至少1億元，第二是和電網公司簽有輸電協(xié)議的違約賠償。”

　　“至于間接損失并不難算”，該人士告訴《中國企業(yè)報》記者，根據公開資料顯示，該電站第一、二臺機組總發(fā)電量為72萬千瓦(第三臺機組發(fā)電量沒有公布)，如果僅以第一、二臺機組發(fā)電來算，該電站每小時發(fā)電72萬千瓦，一天的發(fā)電量為1728萬度。如果把第三臺機組發(fā)電所得拋開，以每度電1角錢計算，電站每天損失將達到170余萬元，300天的損失大約5億元左右。

　　該人士還透露，位于金沙江邊的一家糖廠，其搬遷之后，本來打算在水庫蓄水后，就利用水庫的水作為生產用水。殊不知，其搬遷之后，水庫被放干了，榨糖季節(jié)剛剛來臨，糖廠老板心急如焚，多次找到魯地拉水電開發(fā)公司理論，魯地拉水電開發(fā)公司給了糖廠一筆賠償金，讓糖廠自己打井取水作為生產用水。

　　4月3日的魯地拉公司股東會議上，還討論了兩份重要文件：2013年經營情況及2014年經營目標的議案，以及2013年財務決算及審計情況和2014年財務預算的議案。

　　會議還要求，抓好工程建設收尾工作，確保尾工工程質量，加快工程驗收及完工結算進程，同時合理進行生產經營工作安排，機組恢復發(fā)電及后續(xù)機組投產時序安排，提高生產經營管理水平。

　　具體的經營情況，5月3日，記者聯系金中公司采訪，而被告知“沒有計算過”。

　　采訪中，一種說法是，由于出現閘門意外問題，給云南省及業(yè)主方蒙受重大經濟損失，設計方和施工方二三十人已被有關部門控制。但金中公司對此的表態(tài)耐人尋味，一位負責人反問記者“你聽誰說的”？

　　北京在明律師事務所律師楊在明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國家投資上百億工程，出現如此鬧劇，有關部門應當高度警醒，必須啟動工程質量問責進行徹查。

　　“從理論上說，當地政府部門有責任對公共工程質量提起問責。然而眾所周知，公共管理部門通常既是一項公共工程的投資者，又是工程質量驗收的鑒定方，一個人既當原告又當被告，何異于自己抽自己嘴巴？” 楊在明表示。

　　未批先建：

　　曾被環(huán)保部叫停

　　《中國企業(yè)報》記者獲悉，目前，魯地拉電站工程已基本具備全面投產發(fā)電條件。遺憾的是這個條件推遲了將近一年。

　　金沙江魯地拉水電站2007年2月土建工程開始動工，該項目未經環(huán)評審批已于2009年1月截流，對金沙江中游生態(tài)影響較大。

　　2008年，當地突然遭遇強降雨，還引發(fā)了魯地拉水電站工地左岸的魯地拉村發(fā)生泥石流災害。泥石流造成8人遇難，1人失蹤。

　　環(huán)保部則認為，金沙江中游河段的水電梯級開發(fā)的環(huán)評還需要深入研究，尤其是流域沿途的魚類和水生生態(tài)問題要統(tǒng)籌考慮。

　　于是責令該項目停止主壩建設。停工的理由，一是主壩修建違反程序，未批先建；二是整個流域規(guī)劃還待重新論證。

　　“原來金沙江流域的規(guī)劃是按照1990年的《長江流域規(guī)劃》而規(guī)劃，上世紀50年代，云南在有關專家的幫助下，對金沙江中游的地質、水文情況進行勘探，并做出了初步的中游水電開發(fā)規(guī)劃”。有關人士告訴記者：“但因為沒有錢，金沙江干流的開發(fā)一直閑置。”

　　有關人士認為，在環(huán)保和移民兩個主題越來越嚴格的夾擊下，水電價格和建站成本成為一對越來越尖銳的矛盾，在金沙江中游的開發(fā)過程中極端地表現出來。水力資源集中的中西部地區(qū)，當地經濟決定了它的籌資能力很弱，最終發(fā)達地區(qū)大辦火電，而中西部地區(qū)也把重心放在了火電上。

　　爭議不斷的，其實除了是否影響云南的景觀和環(huán)境，另一個爭議焦點就是居住在沿江深山峽谷地帶的貧困的原住民們可能因為被剝奪生存資源而“二次受害”。

　　金沙江流域地處青藏高原過渡地帶，中下游地帶則是地質活動的活躍區(qū)，很多電站分別位于安寧河斷裂帶和綠葉江斷裂帶，均為地震多發(fā)區(qū)。

　　其實，金沙江的第一次大規(guī)模探索自上世紀50年代便開始了。支流小水電的遍地開花，讓干流的水電開發(fā)非常被動。

　　到了2012年2月，魯地拉水電站才被國家發(fā)展改革委核準。（來源：中國企業(y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