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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個因貪婪和無畏而走向自我毀滅的故事：4年前以挑戰(zhàn)者姿態(tài)闖入的蘭世立卻成為中國民營航空業(yè)悲劇的縮影

　　本刊記者 岳淼

　　3月23日，數(shù)十名憤怒的武漢光谷中心花園的業(yè)主代表擠在武漢東湖高新技術開發(fā)區(qū)管委會大樓14層會議室里，他們代表著這個由東星集團旗下東盛房地產公司開發(fā)的爛尾樓盤的700多名購房者，被團團圍住的是高新區(qū)政法委書記李昌賢，他一次次提高音調艱難地試圖穿越紛亂的聲浪：“政府已經組成了一個專門的善后協(xié)調小組來解決你們的問題。”人群卻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哄堂大笑。“這個問題已經拖了很多年了，我們根本不信任他。”一名業(yè)主說。

　　李昌賢聲音嘶啞，面紅耳赤，無言以對。“政府一直在為東星的爛尾項目擦屁股。幾年來，我一直坐在火山口上，已經記不得有過多少次這樣的爭吵了。”李告訴《環(huán)球企業(yè)家》，“你必須承受并非由你造成的嚴重后果，只好把這種煎熬與折磨想象成對自己的一種自我訓練，否則根本扛不住。”

　　即使愿意，造成這一混亂局面的真正肇始者現(xiàn)在也無法出現(xiàn)在這里。在3月15日東星集團下屬的東星航空被強制停航之后，債務纏身的東星集團董事長兼總裁蘭世立在珠海機場試圖出境時被警方控制，旋即被羈押回武漢小范圍監(jiān)視居住。“我們正在調查他，在珠海從他身上搜出7本護照，他試圖出境。”武漢市公安局經偵支隊一名警官對《環(huán)球企業(yè)家》說。

　　本刊獲悉，早在去年年末，蘭世立就已經被限制出境。蘭可能至少面臨三項罪名指控，涉及行賄罪、銀行詐騙、商業(yè)欺詐等。當?shù)鼐�方已根�?jù)一封指控蘭本人抽逃股金、挪用資金的舉報信進行立案偵查，而由國家審計署派出的專門調查組也已赴武漢著手展開審計，東星的銀行賬戶已凍結，之前所涉及的眾多訴訟因即將到來的破產重組而被相關部門要求暫緩審理。

　　在過去的數(shù)年間，蘭世立儼然是中國版的理查德•布蘭森(維珍航空創(chuàng)始人)一樣的人物。在位于武漢市珞瑜路540號的武漢證券大廈6層的東星集團總部，蘭世立簡樸寬大的辦公室內，掛著一張巨幅的世界航線圖和三幅壁畫：展翅欲飛的飛機、高樓聳立的摩天大樓以及神秘的古代皇陵，它們象征著蘭世立所倚重但如今已名存實亡的三大主要業(yè)務：東星航空、武漢光谷中心花園地產項目以及神農架鐘祥旅游景區(qū)。

　　蘭世立還有另外一個身份符號：“湖北首富”。2006年，當他以20億元身價位列福布斯中國富豪榜第70位時，蘭不無揶揄地向外界宣稱：“福布斯把我低估了。”的確有很多人低估了他——這位身高1米65、狹長面孔、有些禿頂、眼神狡黠的瘦削男子，究竟是如何在數(shù)年間將自己包裝成一位新式企業(yè)家的？

　　蘭自幼家貧，但依靠對商業(yè)機會的敏銳感知而迅速建立起一個相當規(guī)模的商業(yè)帝國，一次次的冒險成功助燃了其更大膽的欲望，自從4年前大膽踏足中國航空業(yè)之后，蘭世立就迷上了這個自己并不熟悉的“高級玩具”。“蘭對航空業(yè)是地地道道的外行，只是大概了解航空是大投入的行業(yè)，至于大到什么程度卻不知道，但他固執(zhí)地相信自己能借助地產業(yè)務讓航空玩下去。”一位東星前高管告訴《環(huán)球企業(yè)家》。東星集團一位前財務高管也曾力勸蘭不要貿然進入航空業(yè)，至少也要等到房地產業(yè)務有所收成后再進入，但蘭不為所動。蘭最終要實現(xiàn)的就是打通旅行社、酒店、景區(qū)、旅游車隊和航空業(yè)，創(chuàng)造一種全價值鏈條的商業(yè)模式，進而引入戰(zhàn)略投資者做大上市，迅速完成資本積累。“這才符合蘭的本性，穩(wěn)扎穩(wěn)打做實業(yè)并不符合蘭張狂做大的思路。”這位東星前高管說，“做實業(yè)只能賺小錢，蘭覺得太累太辛苦，最后等不及了。”

　　3月14日24時起，東星航空被勒令暫時停止運營，其無力償還的外債已達5億元左右。東星航空的困境折射了中國民營航空業(yè)的舉步維艱，4年前，中國允許民營資本進入這一原本高度管制的市場，但如今，伴隨著航空業(yè)的全面低迷，這些大膽入殼者正在為此支付巨大代價。去年底，因為財務危機，奧凱航空停航了7周。另一家民營航空公司鷹聯(lián)航空則在3月17日被四川航空收入囊中。接下來的日子也不好過──國際航空運輸協(xié)會預計今年亞洲同行將虧損11億美元，市況可能要比亞洲金融危機和美國9.11恐怖襲擊之后的情況更加糟糕。

　　現(xiàn)在，蘭世立幾乎已經要輸?shù)羲�的全部籌碼了。去年7月8日，蘭世立已將其持有的湖北東盛房地產有限公司以1.5億元價格轉讓，接盤者為自然人楊嫚(持股比例86.67%，出資1.3億)和李軍(持股比例13.33%，出資2000萬元)，其背后實際控制人為融眾投資集團有限公司——楊嫚為融眾投資董事長謝小青之妻，李軍則是融眾投資的高管。因東盛房地產持有東星航空43.75%股份，融眾投資事實上已經成為東星航空的大股東。本刊獲悉，中國航空集團收購東星航空一事，即是由融眾投資牽線，“我的確曾經幫東星中航撮合此事，”謝小青告訴《環(huán)球企業(yè)家》，“其它沒什么，(我們)就是協(xié)作政府處理這個問題。”

　　但蘭世立拒絕就此認輸。在東星航空停飛的同時，蘭通過公開聲明明確拒絕中航的收購建議。不過，伴隨著東星航空即將到來的破產清算和針對東星集團展開的審計調查，蘭苦心經營所建立起來的帝國已然傾頹。對于蘭來說，即將到來的清算并非標志著他與當?shù)卣�府頑強對抗、極力維護個人財富的結束，而是繼續(xù)。“東星的問題不是現(xiàn)在才有，而是一直都存在。蘭當然有問題，但真正有問題的應該不只是蘭。拔出一個蘿卜可能帶出很多泥。”一位知情者告訴本刊。

　　幻滅

　　從某種程度上說，東星今天的困境是蘭世立在為過去“無知者無畏”的瘋狂而買單。2002年左右，蘭在做大旅行社業(yè)務后，非常期望能通過控制航班來掌握旅游業(yè)的主動權。2004年春天，時任民航總局局長的楊元元在一次新聞發(fā)布會上透露，第一家民營航空公司鷹聯(lián)航空已獲準籌建。蘭世立嗅到了這一敏感信息，迅速面見楊元元表達了想做民營航空的想法。而當時湖北省政府正有意將武漢打造成中部航空樞紐港，政府的力挺為蘭拿到籌建批文增加了不少砝碼。而2005年發(fā)生的深圳航空27.2億元股權交易案則進一步刺激了蘭世立的財富神經。

　　雄心勃勃的蘭很快拿到了夢寐以求的航空牌照，并在當年宣布擬投資5.5億元在武漢天河國際機場西南側購地千畝，建造停機坪、器材庫、維修房及員工公寓等。但三年過去，這個航空港在草草征地五百畝后至今尚未動工。在引進飛機方面，蘭也顯示出迫不及待的瘋狂。當其它民營航空公司都采用租賃方式引入1到2架飛機時，蘭則宣布一舉引入20架飛機。讓蘭津津樂道的是與美國通用電氣商業(yè)航空服務公司(GECAS)的租賃協(xié)議，這不僅是后者在全球范圍內和新成立航空公司簽署的最大一單飛機租賃協(xié)議，而且免除了銀行擔保。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東星航空的合作伙伴頗令人眼紅：2007年7月，它成為德國漢莎在中國提供航材服務的首家客運航空公司；11月，又獲得蘇格蘭皇家銀行的貸款融資。

　　據(jù)東星航空一位飛行員透露，自以為是航空業(yè)“行家里手”的蘭在一開始與飛機租賃方進行談判時并沒有邀請航空專業(yè)人士參與，但很快地，眾多的航空業(yè)術語讓蘭所帶領“旅游業(yè)專家團”一頭霧水。蘭不得不暫停談判，火速從航空界高薪聘請十多名行業(yè)專家加入談判隊伍。

　　但錯誤已經犯下。以APU(輔助動力裝置，飛機在地面時向機艙提供壓縮空氣和電源)使用時間為例，東星航空的談判結果是，供應商免費為前者提供1000小時的使用時間。不了解APU究竟為何物的人很可能為這個談判結果沾沾自喜。但事實上，以東星航空所使用的空客A320飛機計算，若每天飛行10小時并其中有5個過站，每天大概需要開啟3-5小時，這意味著數(shù)百天之后，東星航空就將向供應商支付高昂的APU費用。“這完全是活生生的外行被欺負的例子，等于把蘭當小孩子戲弄。”一名東星飛行員告訴《環(huán)球企業(yè)家》。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蘭世立最初認為一架飛機只需配備一名機長和一名副駕駛即可，而事實上，民航法規(guī)通常要求一架飛機至少需要五名機長和五名副駕駛，這讓東星用于飛行員的預算陡然提升了5倍。

　　蘭很快領略到航空業(yè)驚人的硬性支出成本之高，從地產和旅游板塊拆借的數(shù)億資金逐漸淹沒在厚厚的賬單中。“連個水漂都沒有打一下。”東星航空一位飛行員說。

　　事實上，在去年4月時，東星航空的危相已現(xiàn)。當月，民航總局對東星航空“長期違規(guī)拖欠、挪用應繳國庫財政性資金問題嚴重，財務狀視惡化、安全投入嚴重不足”做出嚴厲批評，作為懲戒，一度取消了其部分航線的經營權。中航油旗下的藍天公司董事長周如成在6月12日曾面見蘭世立，就東星航空拖欠油款周期長、欠款金額大進行談判。在去年頭5個月，東星航空有3個單月利潤總額為負，總體贏利只有42.8萬元。

　　捉襟見肘的蘭世立旋即前往海外尋求資金入股，高盛當時有意以1億美元的意向價格收購東星約25%的股份，但未達成交易。飲鴆止渴的蘭不得不瘋狂拆借高息資金，部分月息高達15%，融眾投資后向蘭提供了3億元。“融眾曾到處清查東星有價值的抵押物，發(fā)現(xiàn)其賬目就像盤絲洞，很多公司就是一個空殼子，找來找去最值錢的抵押物也就是光谷中心花園項目。”一位知情者告訴本刊。

　　“以前蘭世立是十個杯子九個蓋，現(xiàn)在十個杯子只有兩三個蓋子了。情急之下，蘭不得已割肉求生。”一位湖北銀行界人士說。

　　東星航空停飛后，武漢市政府連續(xù)召開相關會議商討善后事宜，希望尋找重組之外的“其他手段”來解決問題。“就目前而言，重組希望不大，破產可能是唯一的出路。政府希望選擇一種最合適最有利的方式進行，把傷口縫合到最小。”武漢市交通管理委員會新聞發(fā)言人覃詩章對《環(huán)球企業(yè)家》說。

　　覃透露，目前只考慮破產的手段的原因之一是，在2005年底東星航空向GECAS租賃10架空客A320飛機時，資金來自歐洲出口銀行為其提供的60億元賣方貸款，期限為15年，東星航空每月須向GECAS繳納30萬美元的租金，但其并沒有如約履行還款義務。今年3月12日，GECAS等6家企業(yè)以債權人身份向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申請執(zhí)行東星航空破產，目前已進入司法程序。第二個原因是，中航重組東星已失去繼續(xù)進行的基礎。

　　本刊調查獲悉，融眾投資乃是東星航空破產重組幕后的主要推動者，其動力在于，此前它曾向東星航空拆借三億元，而主要抵押資產——光谷中心花園項目也因諸多訴訟糾紛而難以盤活。融眾投資董事長謝小青拒絕對此事件做出任何評論。“蘭已經如此，我不愿意落井下石。”謝說。武漢當?shù)匾晃徽�府官員稱：“融眾進來(參與重組東星)，乃是順水推舟，究其原因是因為有其自己的利益在里面。”

　　當?shù)卣�府和融眾投資曾希望通過停航促成國有航空公司對東星航空的并購。年初，蘭世立曾答應重組，但前提之一是中航先期為東星航空注資，用于解決員工工資拖欠等諸多內部困難。早在2月17日，武漢市市長阮成發(fā)、常務副市長袁善臘曾召集各部門協(xié)調處理重組事宜，表示要“全力推進此次重組工作，確保在2月20日順利簽約”。本刊獨家獲悉的一份名為《關于落實市政府有關中國航空集團重組東星航空工作的建議》的政府文件表明，在17日晚的各部門協(xié)調會上列出的為順利重組需要解決的問題有兩個：其一需農行解凍因東盛貸款未還而被質押凍結的東星航空40%股權，有國資背景的湖北省科技投資有限公司為其接盤者；其二是“為了彌補東星航空可能存在的隱匿負債或未披露的其他事項而導致的中國航空集團任何方面的損失”而必須提供的后續(xù)擔保，提供擔保的主體為武漢光谷建設投資有限公司和融眾投資集團。

　　武漢市政府與融眾投資曾寄希望于將東星航空清盤出售然后償還東星地產方面的債務，蘭世立默許這個建議。但就在中航先期注資9000萬元之后，蘭突然變卦，不僅拒絕了中航的并購計劃，而且讓各方此前為之所做的眾多努力付諸東流。“目前中航還在積極推進對東星的重組，但不排除重組東星以外的其他方式。”中航集團新聞發(fā)言人季洪全說。

　　《第一財經周刊》：國航：收購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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