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邱慧

　　編輯 | 劉洋

　　來源 | 8號樓工作室

　　“低調，低調，再低調！”是劉強東微博現在的個人簡介。2011年，這個位置的一句話是“向一切暴力行為開戰！”

　　只保留了感嘆號。

　　彼時，京東正經歷電商初期混戰，要殺出重圍，目標是兩年后上市。

　　2017年到2018年，京東同樣面臨改革，劉強東定下5年內“超越所有對手，成為中國最大的B2C平臺”、京東物流未來3年上市的目標。

　　但2018年9月突發劉強東在美“性侵”丑聞，度過短暫平靜后，第二年的春節前后，京東開啟業務重組。2月被曝出將末位淘汰10%副總裁以上高管，隨后大規模裁員、取消快遞員底薪、996工作制、員工自殺等負面纏身。

　　4月12日，劉強東沒有繼續“低調”，他在朋友圈發文《地板鬧鐘的故事》，正面回應持續兩個月的負面消息，用上25個感嘆號。

　　“京東最近四、五年沒有實施末位淘汰制了！人員急劇膨脹，發號施令的人愈來愈多，干活的人愈來愈少，混日子的人更是快速增多！這樣下去，京東注定沒有希望！公司只會逐漸被市場無情淘汰！”

　　4月15日，針對“取消快遞員底薪”，京東再發內部信，承認京東物流2018年全年虧損超過23個億，已經是第十二個年頭虧損。“如果這么虧下去，京東物流融來的錢只夠虧兩年的！”“公司所做的這一切，只想讓京東物流可以生存下去，只想讓大家的日子過得更好、更加長久！”落款為“你們的東哥”。

　　風口之上的發聲，與其七八年前對于管理問題的表態一樣強硬，“如果我要推動的事情，那絕對是強硬推動，就是一旦形成決議時，我們決定來做這個事，那可以說真的是排山倒海。”

　　京東還從未偏離過劉強東設定的軌道，幾乎每個關鍵性節點都在他的計算區間內。比如投資自建物流，擴充商城品類，比如上市時間段。

　　但在“成為中國最大B2C平臺”計劃中，還沒有超越阿里，電商后來者拼多多就以年度活躍用戶4.18億的數據趕超了京東的3.05億。習慣于急速擴張的京東，這次快要偏離劉強東的目標了。

　　轉型擴張：“高管比員工多”

　　2018年4月15日下午，京東首席技術官（CTO）張晨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站在藍色背景熒幕下，做了一場京東人工智能創新峰會的開場致辭。

　　他說，這是京東全面向AI轉型的第二年，首先在AI人才方面加速“招賢”。

　　2017年2月份的京東年會上，劉強東面對全體員工預警，京東要轉型，從純零售電商轉型為技術驅動型公司。

　　一位接近京東的人士告訴8號樓，京東急于突破自身的業務瓶頸，需要一個新的增長點，給投資人講一個新的故事。

　　2015年，京東GMV（全年商品交易總額）4465億元，同比增長84%，阿里巴巴GMV同比增長45.14%。到了2018年，京東GMV近1.7萬億元，同比增長30%，阿里巴巴集團收入2502.66億元，同比增長58%，核心電商業務收入2140.20億元，同比增長60%。

　　相比而言，京東GMV雖然在增長，但增速持續放緩，且已經被阿里反超。

　　實際上，財報顯示，京東自2014年成功上市后，年營收增長從2014年的1150億元增長至4620億元，但營收增速從2014年的66%下降至2018年的27.5%。

　　“2017年宣布轉型技術公司后，就是發展電商、物流、金融、技術四個板塊。”上述人士說，2017年下半年到2018年上半年，京東挖來了十幾個來自世界500強企業的技術專家。

　　公開資料顯示，2017年下半年開始，京東組建起AI、大數據、云計算方面的豪華陣容。

　　2017年9月12日，曾在微軟工作24年的前亞太研發集團首席運營官申元慶成為京東云總裁，向劉強東匯報。

　　9月29日，前IBM Watson集團首席科學家周伯文出任京東集團副總裁，負責京東AI研究與平臺部相關業務，向劉強東匯報。

　　2018年1月5日，前華為首席AI科學家及技術副總裁裴健正式加入京東，任京東副總裁，直接向劉強東匯報。

　　張晨在當年4月的那場人工智能峰會上，一口氣介紹了京東近期招攬的人才：前蘋果公司主任科學家、Siri創始成員牛小川；前Visa研究所首席科學家黃靜；AI學界權威人物、南京大學人工智能學院負責人周志華；美國匹茲堡大學講席教授黃恒；前微軟亞洲研究院資深研究員梅濤，前美國微軟雷德蒙德研究院主任研究員、深度學習技術中心負責人何曉冬。

　　此外，還有前亞馬遜首席科學家薄列峰，以及美國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UIUC）計算機科學學院助理教授彭健，均加入京東金融。

　　“京東自去年9月開始已經數位吸引了來自全球的AI重量級人才。”他說。

　　根據公開報道，在技術研發的人才方面，半年時間內，京東AI研究院已經擁有近200人的團隊。2016年4月才進入商用領域的京東云，2017年團隊已經超過1000人。

　　一位技術方面的京東高管曾向8號樓透露，京東非常重視人才，笑稱“去年（2017）到今年（2018年）總監（人數）已經超過了普通員工。”并表示，很多高管是看中京東未來的發展空間，一些人由于遇到職業天花板，甚至是降薪來到京東。

　　根據人民網報道，2018年，京東集團用于技術研發上的投入達到了121億元人民幣，同比增幅82.6%。技術投入成為京東近年來的重點。

　　掌控者放權：職業經理人時代

　　正是CTO張晨在今年3月15日的離職，“打響”了京東裁撤高管的第一槍。

　　這位技術高管在4年前被委以重任。2015年11月16日，京東宣布任命張晨擔任CTO。據報道，在張晨到任之前，首席技術官這一職務在京東內部已閑置近3年時間。

　　緊隨其后，3月19日和4月4日，京東CLO（首席法務官）隆雨和CPO（首席公共事務官）藍燁陸續宣布離任。這三位高管的離職原因都是“因個人和家庭原因”。他們均是此前京東從外部挖來的職業經理人。

　　藍燁是京東引入職業經理人舉措的代表性人物。1970年出生的藍燁在聯想有過14年的工作經歷，曾獲得過聯想集團最高的獎項“聯想獎”。此后，藍燁在方正科技、宏基集團均有過高管任職。空降京東前，藍燁已是宏碁集團中國區執行副總裁。

　　2012年2月，京東宣布藍燁出任京東商城CMO（首席營銷官）。彼時，京東商城仍處在持續虧損的窘境中。

　　劉強東在當時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虧損的主要原因是投資過大和物流成本過高。他預計，京東有可能在2012年下半年的某個月實現盈利，他將上市的時間放在2013年之后。

　　藍燁加入的時間點正是在劉強東為了京東上市謀劃的準備期。加入后，藍燁主要負責京東商場的采銷和市場業務，“是京東集團位高權重的人物。”同一時段，京東在中國自營B2C市場占據49%的份額。

　　據媒體報道，2010年，京東一口氣引進了6名副總裁，導致分管業務的副總裁達12人之多。各部門招兵買馬壯大實力的沖動，陷入新一輪的循環競爭。

　　2011年8月，原百度高級副總裁沈皓瑜加入京東，任京東商城首席運營官（COO）。同時，沈皓瑜也是京東搭建CXO體系中的首位成員。

　　有著13年數據庫和云計算領域研發工作的前Oracle全球副總裁王亞卿在回國后任京東商城首任CTO，成為了體系中的主力軍。

　　電商行業興起后，CXO（“X”代表了未知）成為了一個熱門的新職位，即將所有權和經營權相分離的高管職位。京東引入職業經理人搭建CXO體系，被外界看作是“劉強東嘗試放權的一個開端。”

　　在空降職業經理人時期，劉強東放權態度明顯。他曾公開表示，“幾千萬的單子就不用找我簽字了”，“只看結果，不管過程。”

　　但作為草根創業者，劉強東對公司事務多是親力親為。一篇題為《劉強東失信》的文中提到，“很長時間里，他離開辦公室之前必須親自關掉所有燈光。”2011年，劉強東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至少在京東公司沒有走向成熟的正軌之前，我必須要有這個控制權。”他預計的成熟需要的時間是“5年左右”。

　　放權的嘗試被一個包裹打破。2012年9月，時任京東商城副總裁的吳聲前妻寄來一個神秘包裹，內容涵蓋吳聲利用在京東的職務開展“京”外生態利益鏈，以變現手中的資源或從中直接牟利。

　　加入京東前，吳聲是凡客副總裁，主導的凡客體曾風靡互聯網。2011年11月，這位凡客元老加盟京東，成為了劉強東職業經理人隊伍中的一員。

　　2016年，京東業績增長明顯放緩，再加上此前堆積的“京”外鏈事件讓劉強東開始警惕。此前有著光鮮履歷空降的職業經理人在這一時期職能弱化，他們或離職，或被調崗。

　　在任命時被賦予“中國外資企業職業經理人中的標桿式人物”的熊青云被調離京東市場部副總裁職務，京東商城圖書部副總裁石濤離職、沈皓瑜調崗、CMO藍燁被調任集團CPO。原采銷體系組織架構被打散，所屬功能被劃歸到各個事業部等等的舉措，被外界解讀為“京東職業經理人時代的終結”。

　　《華爾街日報》曾報道，劉強東很快發現，很多職業經理人習慣花錢大手大腳，有人還把大筆營銷費用轉入自己的關聯公司。“他們過于溫和，稀釋了京東的戰斗力。”

　　中高管人才的穩定性問題，很早就暴露出來了。《中國企業家》2011年時就曾報道：“京東‘空降’高管還有個‘怪現象’，剛進來，很是得寵，一年后就會被邊緣化。”

　　當時，劉強東對此解釋，“老實說，作為一個銷售額100億（2011年）的企業，你不能說一點混亂都沒有，根本做不到。十八羅漢（馬云的創業團隊）到現在也沒留下幾個，也走了好幾個，應該快一半了，這都很正常。”

　　2018轉型年：丑聞、裁員、取消底薪

　　也是在2016年，劉強東開始收權，集團18位高管直接向他匯報。

　　面對集團上市后日益凸顯的“大公司病”，京東開始了首次人事和架構大調整。

　　當年10月，京東自查并公布10大腐敗案件，震動電商界。此次行動的起因是京東商城服飾家居事業部奢侈品部總監欒霽的違規受賄。借反腐之力，劉強東推行輪崗制。

　　在漫長的2018年，轉型期的京東也遇到了一些始料未及的事情。

　　2018年4月，劉強東去參加在西班牙馬德里召開的世界零售大會，在會上，他接受專訪時表態說希望未來京東百分之百無人化運營，全部由AI技術和機器人運作。有媒體根據英文訪談報道稱，京東要裁員一半。

　　5月，劉強東出席了在天津舉辦的第二屆世界智能大會，針對最近“裁員一半”的傳聞做出了回應，那句著名的“我們永遠不會開除任何一個兄弟”就出自這次回應。

　　7月，拼多多高調上市。并且在年度活躍用戶數據上，以4.18億超過京東3.05億。

　　同一時間，京東宣布進軍歐洲和美國市場，在德國開設辦事處。但在今年，京東全球擴張的戰略被延后。

　　2018年9月2日，發生了最慘烈的一次“始料未及”，劉強東被爆美國“性侵”丑聞，此后20天，京東股價跌20%，市值蒸發600億元。直到12月等來法院不起訴的決定，劉強東才首次在個人微博上發聲。

　　“在這段煎熬的日子里，我特別感激京東的每一位同事……現在，我唯一能夠為他們做的就是更加努力的投入到工作當中，和他們一起讓公司發展的更好，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只有這樣，才是我對他們最好的交代！”

　　實際上，2017年轉型宣言以來，進展并不順利，“2018年甚至沒有開年會，因為（劉強東）沒什么說的了。”前述接近京東的人士說，一直以來，電商、物流、金融和技術的四個板塊采取的是賽馬策略，并沒有形成合力。

　　2019年1月，徐雷以京東商場CEO身份代替以往的主講人劉強東主持年會。

　　他說，回顧2018年，相信大家的感受都是“累”，這是京東歷史上內外部環境變化最劇烈的一年，商城進入到了一個大變局時期，各種不確定的狀況突如其來，雖然京東遭遇到了很多困難，但商城業務的基本面依舊非常良好。

　　對于京東最為成熟的商城業務，劉強東顯然是放權的。但劉強東一直在謀求集團內部的改革。2018年初，京東商城進行架構調整，設立大快消、電子文娛、時尚生活三大事業線。到了年底，三大事業線匯報收歸徐雷。

　　2019年1月，京東業務重組，京東商城升級為零售子集團，形成商城、物流、數字數科三個并列子集團。其中，京東數科則是在去年9月，由京東金融更名而來。

　　至于一年前，商城三大業務線委任的三位總裁，其中王關松和胡勝利均在此次的“核心高管輪崗計劃”中被調任。

　　最近一輪的京東裁員風波中，某職場匿名平臺上頻現認證為京東員工的用戶爆料。一位用戶稱“高管不愿意走，現在一開會，會議室前后門都有保安，就怕鬧事。”

　　一份流傳的京東內部文件顯示，目前京東計劃要堅決淘汰三類人包括：不能拼搏的人、績效差的人、性價比低的人，并明確指出“這三類人都要淘汰掉或協商解決掉”。

　　在這份內部郵件曝光的同時，又傳出京東將取消基層快遞員原有的底薪制度，額外增加快遞收件任務、降低快遞員公積金系數等。

　　一名不愿具名的京東員工告訴8號樓，除了連續幾個月的裁員行動，公司還開始實行了“995工作制”，“你知道995有多累嗎？”該員工表示，繼高管離職風波后，員工也開始惶惶不安，“擔心突然的就失業了。”

　　從冗余到效率，京東更大的“獵物”在哪里？

　　2004年京東商城成立，有36人。2007年，京東有200人。2011年，京東員工達到1萬人。截至2018年12月31日，京東超過17.8萬名正式員工，較2017年同期新增了超過2萬名正式員工。從最初3年增長160多人，到一年增長2萬人，京東的急速擴張從未停止。

　　京東員工數量首次破萬之時，劉強東還特意高調公布。他表示，“我們是按照比例定的，員工的產能要有25%的冗余。也就是說，現在需要100人，我們就招125人，另25人做后期的發展。”劉強東解釋說，他試圖通過這種“鋪張式做法”，來增強京東的彈性，以吞吃更大的獵物。

　　與8年前相比，劉強東現在最常掛在嘴邊的是“成本、效率、用戶體驗”。

　　2018財年，阿里巴巴7.3萬名員工創造2502.66億元人民幣收入，人均產能340多萬，成為中國人均產能最高的互聯網公司之一。拼多多送上的成績單是成立三年就上市，年活躍用戶數超過京東。

　　而京東2017Q1到2018Q4的年活躍用戶數增長率直線下降，從40%到4.4%。

　　一名在電商行業從事多年的人士向8號樓分析，“京東錯失了占領拼購市場的重要時機。”

　　事實上，京東的拼購業務可以追溯到2015年，利用微信作為接入口，這一業務沒有被大面積推廣，也沒有形成大的品牌效應，只是作為京東眾多市場策略的其中一項。

　　但在中國電子商務中心主任曹磊看來，拼購的市場還沒有飽和。拼多多的發展一定程度上能給網民普及拼購業務，為之后的拼購企業做好環境鋪墊。拼多多的業務單一，且拼購市場還有大的潛力，“這對于京東來說也是機會。”

　　曹磊指出，京東商城此前有積累的優質供應商資源，還有龐大的用戶基礎，加上自建的物流體系，“總的來說，多方業務發展的京東會比拼多多實力強很多。”他表示，“關鍵要看這牌京東怎么打。”

　　優化人員體系，控制成本的確是京東的當務之急。再加上，劉強東此前力排眾議自建物流體系，也面臨著虧損狀況難以扭轉的窘境。京東對物流投資和拓展新業務，始終被認為拖累京東利潤率。

　　曹磊認為，未來京東的增長點有兩個，電商和京東數科。就電商業務來看，目前京東優化了物流人員的考核機制，一定程度上能降低成本，此前建立的生鮮冷鏈，大家電等，加上物流業務的對外開放，“物流業務會是京東之后一個重要的資產項目。”

　　而對于京東數科，“這部分是相對輕資產模式，相比電商而言，不需要倉儲物流和地面人員，靠數據來驅動，和銀行，證券，保險，基金等各方面合作，打平臺概念。”他認為，這一業務對京東來說，就是旱澇保收。

　　這一說法與京東今年在瑞士達沃斯論壇上電商、金融與物流業務負責人的集體亮相相吻合。2019年初，在瑞士舉辦的達沃斯論壇期間，京東數字科技CEO陳生強、京東商城CEO徐雷、京東物流CEO王振輝亮相合影。

　　七八年前，面對人員劇增，劉強東曾對媒體談到管理問題，“如果我要推動的事情，那絕對是強硬推動，就是一旦形成決議時，我們決定來做這個事，那可以說真的是排山倒海。”這和他裁員負面的風口之上，仍舊會發25個感嘆號的朋友圈和一封言辭懇切，落款為“你們的東哥”的內部郵件一樣，表現出對京東強硬的掌控力。

責任編輯：梁斌 SF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