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蔣飛

　　核心觀點

　　9月2日，俄羅斯宣布將無限期關閉向歐洲輸送天然氣的“北溪1號”管道，俄歐天然氣博弈達到高潮。今年前8個月，俄羅斯天然氣產量和出口量大幅下降，天然氣價格暴漲。2021年，歐盟從俄羅斯進口管道天然氣為1550億立方米，約占歐盟天然氣總進口量的45%。

　　判斷歐洲今年是否有足夠的天然氣度過寒冬，需要從三個角度考慮：消費量、儲備量和進口量。2022年全年歐洲天然氣消費量可能僅為2021年的88%左右。我們認為，供給短缺導致價格暴漲是造成歐洲天然氣消費量減少的重要原因。9月4日，歐盟天然氣庫存已經達到了81.92%，隨著10月份歐洲進入秋冬季節，天然氣消耗逐漸增加，歐盟庫存量可能會開始見頂回落。假設俄羅斯不再中斷其他供應歐洲的天然氣管道，那么歐盟可以驚險度過能源短缺的冬季，但是需要付出沉重的經濟成本。

　　天然氣短缺或將對經濟產生重大影響。首先，一方面，電力是現代工業的基礎，天然氣供應減少或將導致電力短缺或者電力成本提升。另一方面，天然氣也是重要的工業原物料。其次，能源成本高漲直接耗損居民消費能力，并且高通脹將引發一系列擾亂正常經濟運行的罷工游行等活動。最后，能源價格上漲導致貿易逆差擴大，投資也將下降，工業基礎受到破壞，未來重建難度加大。

　　歐盟國家對天然氣和依賴度和儲備量不同導致無法達成一致意見。迫于能源壓力，歐洲多國已經重啟煤電并宣布推遲碳中和計劃。歐盟石油限價起到一定效用，油價大幅下挫，下一步“限氣令”也可能暫時緩解天然氣價格壓力，但也會刺激俄羅斯進一步反制，如果俄羅斯繼續中斷其他天然氣管道，那么歐洲很難承擔能源博弈長期化，擴大化的代價。

　　俄歐天然氣博弈達到高潮

　　9月2日，俄羅斯宣布將無限期關閉向歐洲輸送天然氣的“北溪1號”管道，俄歐天然氣博弈達到高潮。俄羅斯此舉應該是針對歐盟和G7要對俄羅斯石油設置價格上限的回應。2021年，俄羅斯對歐盟出口的天然氣管輸量就已經稍有調降。2022年6月中旬，俄羅斯以故障為由將“北溪1號”天然氣輸送量降至滿負荷運力的40%。7月11日，俄羅斯暫停輸氣十天。7月25日，俄羅斯將輸氣量降至滿負荷運力的20%。8月31日，俄羅斯以例行檢修為由停氣三天。無限期斷供天然氣意味著俄歐在天然氣問題上的斗爭進入白熱化。

　　

　　俄羅斯天然氣產量和出口量大幅下降，天然氣價格暴漲。9月1日，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初步數據顯示，該公司今年前8個月天然氣產量2771億立方米，同比下降14.6%，對非獨聯體國家天然氣出口為822億立方米，同比下降37.4%。9月5日，美國NYMEX天然氣期貨收盤價8.9美元/百萬英熱單位，較1月均價暴漲了110.4%；英國IPE天然氣期貨收盤價450.23便士/色姆，較1月均價暴漲了117.5%。天然氣價格的大幅上漲是造成歐美通脹2022年突破歷史新高的重要原因之一。

　　

　　俄羅斯近75%的天然氣出口都輸向經合組織歐洲國家，斷供天然氣可能對德國影響最大。根據EIA數據，2021年俄羅斯出口天然氣8.9萬億立方英尺（約2464.8億立方米），其中管道天然氣2056億立方米，占比83.4%，其余以液化天然氣形式出口。俄羅斯出口天然氣的73.93%都輸向了經合組織歐洲國家。“北溪1號”終點就位于德國，德國占到俄羅斯天然氣出口量的19.19%，預計俄羅斯中斷“北溪1號”供氣將對德國產生較大影響。

　　

　　2021年，歐盟從俄羅斯進口管道天然氣為1550億立方米，此外還有140-180億立方米的液化天然氣，分別約占歐盟天然氣總進口量的45%和3.4%。從來源分布看，除俄羅斯之外，歐盟天然氣主要來源還有挪威、阿爾及利亞和美國。在俄烏沖突后，歐洲加大了從美國進口液化天然氣的數量。3月25日，美歐達成協議，美國今年將向歐盟額外提供至少150億立方米液化天然氣，未來將每年至少向歐盟額外提供500億立方米液化天然氣。但是，美國向歐盟運送液化天然氣，短期內可能受到LNG船運力的限制，無法解決歐洲能源短缺問題。

　　

　　

　　今年冬季歐洲到底缺不缺氣？

　　判斷歐洲今年是否有足夠的天然氣度過寒冬，需要從三個角度考慮：消費量、儲備量和進口量。

　　首先來看歐洲的天然氣消費。

　　冬季是歐洲消費天然氣的高峰，歐洲極易在冬天發生能源短缺問題。根據2017-2021年歐洲天然氣消費量歷史數據，11月到次年3月是歐洲用氣量的高峰，這五個月的天然氣消費量占全年的比重為55.78%，其中1月單月消費量占比12.93%，為全年之最。不過，2022年前5個月歐洲天然氣消費量2356.3億立方米，僅為2021年同期的88.77%，是過去五年同期均值的94.77%。因此，歐洲今年的天然氣消費量可能低于過去幾年（2020年疫情除外）。

　　

　　2022年10月至2023年3月，歐洲或將需要消耗大約2884.43億立方米的天然氣。采取月度平均環比的方式來估算歐洲天然氣消費量，我們發現2022年全年歐洲天然氣消費量可能僅為2021年的88%左右。我們認為，供給短缺導致價格暴漲是造成歐洲天然氣消費量減少的重要原因。不過即使消費量有所減少，但面臨俄羅斯中斷供應天然氣的巨大沖擊，歐洲能否順利過冬仍是一個困難的挑戰。

　　

　　其次來看歐洲的天然氣庫存。

　　根據Gas Infrastructure Europe數據顯示，9月4日，歐盟天然氣庫存已經達到了81.92%，高于去年同期的68.57%，已經完成歐盟委員會制定的11月前儲氣率達到80%的目標。從量來看，歐盟目前已經儲存了911.47億千瓦時，換算成體積，約為92.2億立方米。去年歐盟儲氣率的頂峰出現在10月中下旬，約為77%左右。到今年3月結束時，儲氣率已經降低到了26%左右，可見歐洲冬季對天然氣的消耗。

　　

　　歐盟明顯進行了天然氣補庫以應對可能遭受到俄羅斯的能源反制。3月過后，歐盟天然氣庫存量就不斷回升。一方面，歐洲度過冬季天然氣消耗高峰之后，輸出量明顯減少。另一方面，俄烏沖突后，歐盟和俄羅斯在能源方面相互制裁，歐洲就開始有意識地增加能源儲備，自然也包括天然氣儲備。隨著10月份歐洲進入秋冬季節，天然氣消耗逐漸增加，歐盟庫存量可能會開始見頂回落。

　　

　　最后來看歐洲的天然氣進口。

　　目前，俄羅斯宣布無限期關閉的“北溪1號”管道的滿負荷運力約為每天1.67億立方米。根據Nord Stream AG公司檢測的管道流量數據，2020年北溪天然氣管道平均約為1700Gwh/d。2022年6月15日，俄羅斯將北溪天然氣管道流量降低至700Gwh/d。7月底開始，進一步削減為345Gwh/d，直到8月31日后徹底中斷天然氣供應。

　　

　　歐盟天然氣庫存率可能在3月見底，驚險度過能源短缺的冬季。假設俄羅斯不再中斷其他供應歐洲的天然氣管道，那么歐盟天然氣庫存將在明年3月降至最低點2%后開始回升。不過，因為歐盟目前補庫的力度非常大，去年9月歐盟天然氣庫存輸入量為2899.34Gwh/d，而今年9月，即使在俄羅斯已經切斷“北溪1號”供應的情況下，目前庫存輸入量也維持在平均約4410Gwh/d。但代價就是天然氣價格暴漲，歐盟需要付出沉重的經濟成本。

　　

　　綜上，通過分析歐洲天然氣的消費、儲備和進口，我們認為，如果俄羅斯不采取更進一步的行動，比如中斷其他天然氣管道，那么歐盟能夠以較高的經濟成本度過能源寒冬，也就是短期內歐盟可以通過高價補庫的形式減弱俄羅斯中斷“北溪1號”的影響。展望2023年，如果俄羅斯持續中斷“北溪1號”，那么歐洲天然氣的供應缺口也差不多等于2021年“北溪1號”全年輸氣量592億立方米。歐盟難以通過LNG來補足這一缺口。目前來看，全球LNG運輸船數量達到621艘，總運力不足600億立方米、且已經趨于飽和運行狀態。因此如果俄羅斯和歐洲在天然氣問題上的對抗長期化、擴大化，那么歐盟可能無法長期負擔高額的能源運輸成本。

　　斷供天然氣對歐洲經濟的影響

　　目前歐洲天然氣主要用于工業、居民、商業和服務業，天然氣短缺或將對經濟產生重大影響。首先，天然氣短缺將從原物料和電力供應兩個方面影響歐洲工業發展。

　　一方面，電力是現代工業的基礎，天然氣供應減少或將導致電力短缺或者電力成本提升。2019年，歐盟天然氣發電量占比為26%，僅次于石油發電。而歐洲的工業生產指數和歐盟發電量息息相關，一旦出現電力短缺，工業生產可能放緩。同時，歐洲的電力成本也將隨著天然氣短缺而上漲。俄烏沖突后，能源制裁導致歐元區電力HICP同比突破30%，并一直維持在高位。2022年7月，因為俄羅斯中斷供應天然氣十天，電力HICP同比立即從32.76%反彈至35.44%。

　　

　　

　　另一方面，天然氣也是重要的工業原物料，以天然氣為原料可以生產出幾十種化工產品。以德國為例，2021年德國天然氣消費中有3660億千瓦時用于工業，3060億千瓦時用于家庭，1270億千瓦時用于商業和服務業以及1250億千瓦時用于發電領域。可以看到，36.5%的天然氣消費都用于工業生產，是天然氣最主要的應用領域。

　　

　　其次，能源成本高企會直接耗損居民消費能力，并且高通脹將引發一系列擾亂正常經濟運行的罷工游行等活動。2022年7月，歐盟能源HICP同比增速38.29%，而燃氣同比增速更是高達52.18%。因為燃氣幾乎是生活中必不可缺的消耗品，所以缺乏彈性，居民不得不將更多的收入用于支付燃氣費用，擠壓了對商品和服務的消費能力，不利于歐洲經濟。高通脹還造成歐洲爆發罷工、游行等抗議活動的頻率越來越高，擾亂正常經濟秩序。

　　

　　能源價格上漲導致貿易逆差擴大，投資也將下降，工業基礎受到破壞，未來重建難度加大。價格上漲使得歐盟進口能源成本上升，是造成歐盟貿易逆差擴大的原因之一。德國的貿易順差明顯縮小，法國的貿易逆差進一步擴大。更為重要的是，因為需要重啟煤電來降低對天然氣的需求，資金可能需要用于維護和翻修舊的煤電工廠，歐洲工業投資可能就無法順應科技發展的趨勢，工業基礎受到影響。

　　

　　俄歐能源形勢展望

　　從俄羅斯的角度而言，能源出口大幅減少可能會承擔一定經濟損失，但民眾基礎穩定。據俄羅斯經濟發展部數據，2021年，俄羅斯管道天然氣出口量2056億立方米，還有2910萬噸（408.8億立方米）的液化天然氣。2021年，俄天然氣出口金額555.1億美元。“北溪1號”輸送了管道天然氣592億立方米，如果俄徹底中斷“北溪1號”，那么可能會出現超過百億美元的經濟損失。但是，俄羅斯是可以忍受這部分損失的。第一，天然氣和石油價格暴漲，即使出口數量減少，價格的提升也能挽回一定損失。第二，能源不缺乏國際買家，俄羅斯也可以增強對中國、印度等國家的出口。第三，俄羅斯民眾基礎穩定，不會因經濟損失而爆發反對情緒。

　　

　　歐盟無法就天然氣制裁達成一致，歐盟內部或產生不同意見。在7月時，歐盟就開始擬定第七輪對俄制裁計劃，其中就包括類似石油限制的天然氣禁運，但最終沒有達成一致。而是歐盟國家同意將天然氣使用量下調15%，并且還有很多豁免條款使得部分歐盟國家仍將繼續進口俄天然氣。究其原因，就是歐盟國家對天然氣和依賴度和儲備量不同導致無法達成一致。2021年，歐盟整體的天然氣進口依賴度83%，而德國、法國的依賴度更高，分別為89%和95%。從9月初的天然氣庫存率來看，歐盟國家之間也存在差異，德、法的儲氣率分別為86.1%和93.53%，而最高的葡萄牙已經100%，最低的拉脫維亞才能50.19%。因此，歐盟內部難以在天然氣問題上達成一致。

　　

　　

　　迫于能源壓力，歐洲多國重啟煤電并宣布推遲碳中和計劃。8月29日，德國重啟了該國最大燃煤發電廠之一的海登4號發電廠，以節省天然氣應對冬季能源需求，初步預計將運營到明年4月末。海登4號已是德國近一個月重啟的第二座燃煤發電廠了。8月22日，丹麥首都哥本哈根市市長表示，由于一家環保企業不符合政府碳捕捉方面的資助標準，哥本哈根放棄2025年前實現碳中和的目標。德國執政黨也在7月初放棄了到2035年電網中“接近100%可再生能源”的目標。

　　歐盟石油限價起到一定效用，油價大幅下挫，下一步“限氣令”也可能緩解天然氣價格壓力，但時也會勢必刺激俄羅斯進一步反制，如果俄羅斯繼續中斷其他天然氣管道，那么歐洲很難承擔能源博弈長期化，擴大化的代價。從歐洲角度，歐洲不想對俄讓步，因為一旦讓步就意味著俄羅斯可以憑借能源來制衡歐洲，但是高額的能源成本已經給歐洲民眾帶來了沉重的負擔，不斷出現示威抗議活動。迫于選民壓力，歐盟國家最終或許會在明年庫存低點時達成一定妥協，然后從長期調整能源結構。

　　風險提示

　　國際局勢惡化；俄羅斯進一步中斷天然氣供應；歐盟天然氣消費超預期；能源價格波動。

　　(本文作者介紹：長城證券首席宏觀分析師，專注大類資產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