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丨 邵宇 范亞琴 陳達飛
“穩增長”一攬子政策如此積極,為何A股表現如此不盡如人意?這或許是今年以來持續困擾投資者的問題。
我們構建了大類資產配置的“六維打分體系”,分別從宏觀面、中觀面、資金面、估值面、情緒面和政策面著手,通過反復地回測和穩健性檢驗,而后賦分,再對不同時點各類資產配置進行打分,最后得到資產配置建議。不同維度得到的資產配置內涵有一定的差異,除了資產類別的差異外,還有有效期長度的差異。宏觀面的有效期更長,情緒面最短。
本文從資金面(即金融周期)的視角來解釋近期A股市場的表現,并對未來行情進行展望。截止到今年4月,宏觀綜合流動性條件已經進入中性區間以上。細分指標方面,金融市場流動性的改善最為明顯;實體流動性仍在中性位置上下波動,4月跌回負值區間;股市流動性仍運行在負值區間,在三大細分項中讀數最低。短期而言,A股配置仍以防御板塊為主。中長期而言,結合宏觀面、估值面、政策面來看,A股配置最佳時間漸行漸近。
一、近期市場回顧:周期視角的理解
2021年底以來,A股經歷了約5個月的回調。上證指數由去年12月13日的3708點高位跌至4月27日的低位2863點,跌幅22.8%。期間,創業板跌幅更是高達約40%。4月底以來,市場開始修復,但仍處于底部區域,接近疫情前水平。圖1為2022年以來全球大類資產表現,權益資產整體回調,成長領跌,大宗商品表現搶眼。
自上而下理解,2021年下半年以來,能耗雙控、平臺規制和地產調控政策之下,國內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的“三重壓力”逐步顯現。去年底開始,財政、貨幣政策持續發力。在跨周期調控思路指引下,2021年財政開支后置,2022年財政融資前置。央行于去年12月宣布全面降準50BP后,又于今年1月和4月別降息、降準。然而,在俄烏沖突、美聯儲退出非常規貨幣政策和國內疫情反復等多重因素煩擾下,政策寬松未能提振投資者風險偏好。進入5月以來,上海疫情防控壓力邊際緩解,美國開啟“衰退交易”,滯脹壓力或逐漸緩解,市場情緒正在向著積極的方向轉變。“穩增長”和困境反轉的交易邏輯重回視野。
影響近期A股情緒承壓主要有3個主線:第一,疫情擴散、防控策略、宏觀政策和經濟周期的沖突是后疫情時代宏觀分析的一條主線;第二,2月底爆發的俄烏沖突,提高了全球能源危機和糧食危機爆發的概率;第三,3月以來,國內新冠疫情出現反復,中斷了年初以來的復蘇進程,提高了全年穩增長的壓力,擾亂了全球供應鏈修復的進程,也會降低海外通脹下坡的斜率。俄烏局勢、全球通脹和國內疫情仍然是主要影響變量。俄烏局勢仍不明朗。海外通脹進入逐步“摸頂”階段,美國的頂部或已經在3月出現。疫情方面,繼前期“復工復產”之后,上海于5月16日開始“復商復市”。疫情顯著好轉,但2季度和下半年經濟穩增長的壓力不容小覷。
經驗上,權益資產配置的最佳時期是經濟復蘇和流動性條件偏寬松的階段。這也是“股市是經濟的晴雨表”的由來。由于流動性條件也是經濟周期領先指標,所以權益資產表現與流動性則呈顯著一定的同步性。今年1-2月,經濟周期已經進入復蘇階段,但受疫情影響,3月開始繼續探底。雖然貨幣和財政政策都相對寬松,但我們構建的總體流動性條件卻仍在負值區間(雖在邊際修復)。即使不考慮外部風險和疫情沖擊,經濟下行和流動性條件偏弱的情況下,回調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A股市場和流動性之間的相關性存在一定的時變特征,且不同風格寬基指數與流動性的相關性也存在顯著差異。如果用社融存量的同比增加值來衡量一般意義上的宏觀流動性,用滬深300衡量大盤股的表現,2003年至今兩者相關性高達0.74,2020年疫情后降為0.58,但2008-2015年的相關性僅為-0.05。2008年前、2015年后則分別為0.93、0.89。
歷史上,社融和股市的幾次顯著背離均發生在市場的階段性底部,如2012年的創業板底、2016年熔斷底、2020年的疫情底,兩次股市都隨著流動性上行大幅反彈(圖2)。疫情、戰爭、風險事件等短期沖擊容易引發市場超跌,背離對投資者來說可能也是機會。中長期來看,隨著基建和地產對經濟的拉動效應弱化,居民財富配置開始向金融資產遷移,增量資金入市和投資者結構的日趨多樣化,股市和流動性的關系逐漸變得復雜。
二、中國金融周期:指標構建與階段劃分
從流動性創造機制來看,央行在銀行間市場,通過公開市場操作等貨幣政策工具,向商業銀行投放基礎貨幣、調控金融市場流動性,構成流動性供應的第一層級;商業銀行通過信貸等方式向實體經濟提供流動性,實體經濟再以存款等形式將貨幣回流至金融體系,通過乘數效應實現信貸擴張,對應實體經濟層面的流動性。
流動性的層級在以銀行為主的金融市場體系中相對直觀。貨幣傳導機制順暢時,上述兩個層級的流動性具有一致性,即貨幣政策通過調控金融市場流動性,來引導實體經濟流動性。社會融資規模相對全面地衡量了實體經濟從金融體系獲得的資金。社融與以M2為代表的貨幣供應量,分別代表了金融機構的資產和負債方[1]。目前,我國市場化利率體系基本形成,貨幣市場對應金融資產交易的資金成本,信貸市場對應實體經濟的融資成本。比起由銀行主導的貨幣和信貸市場,股債等直接融資部門的流動性機制相對簡單,非銀金融機構在其中起到了聯通多層次資本市場的關鍵作用。
我們對流動性的理解,主要從宏觀流動性和股市流動性兩個維度展開,前者分別從金融體系、實體經濟兩個層次,反映宏觀層面的金融市場資金狀況和實體信貸松緊程度,后者主要分析權益市場內部的資金供需邊際變化。其中,金融流動性考慮了從央行到金融機構,以及不同層級資本市場內、金融機構之間的流動性,實體流動性反映了最終進入居民、非金融企業部門的資金。
金融流動性對貨幣、信貸和債券市場價格的影響相對直接,資金在不同金融市場間的配置狀況,會直接影響資產價格,作為央行流動性供應的入口,對實體經濟也有較強預測能力。實體流動性提供了股市的主要資金來源,并通過影響經濟基本面、企業盈利預期、市場風險溢價進而影響估值,可以說,宏觀流動性奠定了股市流動性的基礎。此外,隨著金融市場深化、投資者結構的豐富,股市內部的微觀結構和資金流動,短期內對股價的影響越來越大。即使在宏觀流動性相對充裕的情形下,由市場情緒、流動性恐慌等短期因素導致的場內資金緊張,也可能導致股市表現不佳。因此,有必要結合資金供需方行為對場內資金的影響,單獨考察股市內部的流動性。
基于對以上流動性內涵的理解,我們分別從金融、實體、股市三個維度,選取了37個核心量價指標,利用主成分分析(PCA)構建了綜合流動性性指數,以全面反映流動性狀況(圖3),并利用該指數考察流動性和資產價格的關系。通過計算總體流動性指數和三個分維度的指數與資產價格的相關性,我們發現,總體來看,股、債、大宗商品和綜合流動性均呈現正相關。其中,股票、工業品相關性更強;股票受實體、股市流動性影響較大,尤其是后者,債券受金融流動性影響更大,工業品和實體流動性相關性較高。值得強調的是,我們構建流動性指數是為了刻畫當前金融狀況,并識別歷史上可能存在的金融周期,而非尋求和股價等相關性更強的指標。因為幾乎對任何資產,都不存在單一且穩定的領先指標,但通過識別周期并計算歷史階段的資產表現、發現可能存在的規律,能從配置層面,為當前位置提供參考。
如果分別用流動性指數和經濟指數的趨勢項衡量金融和經濟周期,會發現,2008年至今,我國經歷了約4輪完整的經濟和金融周期,剛好對應了5次影響較大的經濟下行和周期性貨幣寬松(圖4)。由于2020年新冠疫情剛好發生在2018年去杠桿后的金融周期上行期,經濟遭受巨大沖擊后迅速恢復,短期多次降息后,貨幣政策隨之恢復常態化,直至去年下半年,由于疫情反復+地產監管后經濟下行壓力增大并持續至今,貨幣政策再度開啟寬松。因此,2018年4月至2021年7月,可視為一輪完整的金融周期,當前正處于第5輪周期和第6輪貨幣寬松中。
通過梳理歷次周期性的“降準+降息”時間線(表1),并將其與金融周期時間線對應,我們發現:每輪貨幣寬松剛好對應了金融周期的底部上行階段,且每輪金融周期的開啟都發生在首次降準附近。除了2014年政策寬松時間較長,持續到金融周期的波峰位置,以及2020年的寬松發生在短短2個月以內,其他幾輪寬松都剛好持續到金融周期接近零的位置。一般而言,央行只有在認為經濟周期持續下行,且位于其潛在水平以下時,才會開啟寬松,對應著金融周期的底部上行;在經濟周期由衰退階段(Recession)觸底反彈,逐漸切換至復蘇階段(Recovery)時,才會停止政策寬松,金融周期由負轉為正,流動性由偏緊轉向寬松——我國的金融周期和貨幣寬松也基本符合以上規律。
進一步驗證金融和經濟周期的規律,會發現金融周期領先經濟周期約3-9個月,金融周期開啟上行階段,往往對應著經濟周期下行且趨近底部位置,市場階段性底部也往往發生于該區間。其中,除了2014年和2018年,經濟周期都在金融周期開啟后約3個月左右觸底反彈;除了2011年歐債危機,市場持續下行,創業板底發生在約1年后,其他4次寬松開啟階段都出現了階段性市場底,前期都遭遇了市場大幅下跌。考慮到當前經濟周期大致觸底,海外風險逐漸消退后,4月中才迎來降準,隨著疫情好轉,實體流動性也將逐漸改善,股市流動性已有邊際好轉的跡象,未來金融周期大概率繼續上行,根據歷史經驗,前期大幅下跌后,我們可能正迎來關鍵的階段切換點。
二、中國金融周期:指標構建與階段劃分
通過計算金融周期不同階段的資產表現(圖5),我們從統計上證實了上述規律,即股票在金融周期的第一階段表現最差,期間流動性狀況相對緊張,經濟周期處于趨勢下行的衰退階段(Contraction)逐漸觸底(圖6),該階段債券表現最好,大宗商品疲弱,美元大幅走強對應人民幣偏弱。隨著經濟觸底反彈,經濟周期進入復蘇階段(Recovery),但仍在潛在水平之下,金融周期進入第二階段,流動性重回寬松且保持上行,股票觸底反彈,因此,第一、二階段切換位的判斷對于股票的低位買入十分重要,為了避免左側風險,投資者應在第二階段的信號相對明確后再買入;債券表現良好,但配置價值相對前一階段減弱,工業品和黃金相對前期大幅改善,美元轉弱。
股票的強勁表現將持續至金融周期第三階段,此時流動性仍然寬松但轉為下行趨勢,股市表現強勁,但下跌風險也在不斷積累;經濟則處于擴張階段(Expansion),債券表現隨之變差,大宗商品和黃金的配置價值較好。當金融周期進入第四階段,流動性轉為緊縮,股票將出現大幅下跌,所以,第三、四階段切換位的判斷對于股票的高位賣出極為重要,投資者在第三階段就應該適時減倉;經濟周期進入過熱放緩階段(Slowdown),經濟表現依然強勁,通脹壓力抬頭,該階段除了創業板,金融資產整體表現一般,可適當增加實物資產投資,美元大幅走弱對應人民幣走強。值得注意的是,創業板表現具有較強持續性,相比大盤其良好業績能從經濟復蘇持續至過熱,下跌風險發生在經濟由過熱轉為衰退的位置;除了衰退階段為負,月度收益率都在2%左右,但其波動性也較大。
整體來看(圖6),我國資產表現隨經濟、金融周期變動的規律,同發達市場基本一致。都是在經濟衰退、金融周期底部上行但依然偏緊時,股票和工業品表現最差、債券表現最好;在經濟上行時,股票和工業品表現較好;經濟強勁時,債券表現變差;經濟過熱時,金融資產整體表現不佳。不同資產在具體階段的表現仍存在區別,如美股隨著經濟周期從復蘇到衰退逐漸變差,由衰退到復蘇迅速觸底反彈,僅在衰退期收益為負,下跌風險多發生于此,但前期留給市場調整的時間相對充足;而A股從衰退階段的底部逐漸修復,似乎需要更多時間,復蘇階段迎來反轉,但直至擴張階段才大幅上漲,隨著經濟過熱放緩,又開始面臨高位下跌風險。因此,A股在整個周期的持續下行時間長于美股,底部修復時間也更長,中間還面臨著較大急跌風險——操作難度遠大于美股。
為了進一步反映階段內的股債表現,我們將以上4個階段平均拆分為8個階段,并將零附近設定為中性階段,對應金融周期一、二階段,以及三、四階段之間的區域,該區域恰好為市場反轉的重要切換位置,此時,底部反彈或高位下跌信號尚不明確,市場處于謹慎觀望中。計算結果顯示,股票在金融周期波峰位置表現最好,在波谷位置表現最差。創業板表現稍領先于大盤,但表現相對不穩定;債券在金融周期開啟的位置表現最好(表2)。
綜合考慮股票風格、當期表現及業績可持續性,我們將分值區間設定為[-2,2]共9檔,按照9個小階段的股票綜合表現好壞,從高到低賦分,再根據流動性指數的趨勢項所處位置,即可從流動性維度給股市打分(圖7)。為了驗證該賦分方法的穩健性,我們根據歷史得分和股債階段表現,構建了一個簡單的配置策略:-2和-1.5時,清倉股票全部配置債券;-1、-0.5、0時,創業板倉位60%,其余配置債券;0以上時,A股倉位在60%的基礎上,隨著得分增加每檔遞增5%,其余配置債券。
回測結果顯示,該策略的收益率和穩定性都顯著優于基準,尤其是中長期來看(圖8),2010年至今累計回報約169.1%,年化約10.3%,夏普比約0.49。值得強調的是,金融周期每個大階段平均持續約10個月,小階段約5個月,且該得分僅考慮流動性維度,因此并不完全反映我們對月內股市走向的看法,流動性打分反映的是當前金融周期位置所體現的股票配置價值。
基于前文對本輪下行期間宏觀和流動性狀況的分析,如果按流動性指數的正負來定義寬松和緊縮,我們認為當前流動性狀況為:“寬金融+緊信用+緊資金”,經濟周期位于由衰退向復蘇切換的底部區域,金融周期位于由緊縮轉向寬松的第一、二階段過渡位置,相應的股市流動性得分為0——市場正迎來底部修復的階段切換點。那么,底部修復時期具體如何配置?
我們進一步統計了四個金融周期階段的股債表現(表2),基于歷史規律給出如下建議:資產配置層面,短期內債券的配置價值還在,股票和工業品價值已逐漸顯現,海外通脹高企、無風險利率抬升的背景下,也可適當配置美元和黃金。對于權益市場,金融地產、建筑、電力及公用事業、食品飲料、農林漁牧等防御性行業仍可適當配置,未來,創業板、有色金屬、國防軍工、消費者服務、電力設備及新能源等的配置價值將逐漸上升。對于債券市場,當前企業債、長債的優勢仍相對明顯,未來信用債的配置價值可能有所回升。
[1]盛松成、翟春,《中央銀行與貨幣供給》,中國金融出版社,2016
原文首發《新財富》雜志2022年5月刊
(本文作者介紹: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
責任編輯:王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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