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連平
2020年世界經濟陷入衰退已成定局。世界銀行6月發布《全球經濟展望》報告,預測2020年世界經濟將收縮5.2%。二季度世界經濟繼續探底,且可能成為全年跌幅最大的季度。下半年,如果疫情得到較好的控制,各國政策支撐經濟重啟順暢,世界經濟衰退幅度有可能收窄,但不同區域之間的經濟恢復水平可能出現一定的分化。發達經濟體將快速萎縮,發展中經濟體由正轉負,中國可能成為為數不多的正增長經濟體,而美國經濟運行狀況可能正在成為下半年世界經濟最大的不確定性。
世界經濟大概率嚴重衰退
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圍內爆發,對世界經濟造成重大沖擊,使得本已脆弱的經濟形勢急轉直下。疫情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全球經濟往來,導致國際貿易迅速萎縮。聯合國貿發6月會議預測,全球貿易二季度可能驟降27%,全年萎縮約20%,全球主要經濟體的進出口情況也都創下了多年來的最大跌幅。疫情同時也嚴重沖擊了各國國內經濟的循環。疫情的肆虐大量消耗了各國的抗疫資源,進一步壓縮了各國刺激經濟的政策空間。經過一至兩個季度,全球對疫情認識和重視程度的不斷上升,主要經濟體的疫情防控舉措普遍得到了強化。在經歷了最初的經濟活動“停擺”后,全球各主要經濟體經濟紛紛按下重啟的按鈕。2020全年,世界經濟陷入衰退已無法避免,但相較于上半年如此大的經濟萎縮,下半年衰退幅度大概率收窄,而不同經濟區域之間恢復的情況不盡相同。
當前美國經濟陷入深度衰退,2020年二季度美國GDP環比折年率下降32.9%,創下自1947年美國政府開始跟蹤該數據以來的最大跌幅。歐洲經濟與美國相似,一季度都出現了小幅度的萎縮,一季度歐洲GDP同比實際下降2.7%,且疫情對經濟最大的影響也可能集中體現在二季度的經濟數據上。4月份歐元區消費者購買商品的數量比1995年有記錄以來的任何月份都要少,零售銷售年率下降19.6%。然而,不同于美國的是,歐洲對疫情控制相對較好,為歐洲經濟重啟提供了有利的支撐。5月份歐洲大部分地區開始放松管制,經濟活動開始恢復,循環重啟也較為順利。同時,為應對疫情、刺激經濟,歐盟正在加大政策和資源投入力度。當前歐洲各國財政刺激資金總額預算已達到1.29萬億歐元,全年經濟刺激規模資金總額可能達到2.64萬億歐元;歐央行也將緊急資產購買計劃規模由7500億歐元擴大至1.35萬億歐元,并計劃將以每月200億歐元購買歐元資產,年底前額外再增加1200億歐元臨時額度,使購債至少持續至2021年6月。這些措施對下半年歐洲經濟的恢復形成了較強的支撐,種種跡象表明歐洲經濟在二季度觸底后將會反彈,有望在下半年逐步恢復,但力度還有較大的不確定性。
日韓在本次疫情中控制相對較好,內需正在逐步恢復。進入4月后,日韓的每日新增確診人數都有較大幅度下滑,至近期已經趨于基本控制。然而,日本經濟高度依靠海外市場,在世界經濟大循環被中斷的背景下,海外需求和投資斷崖式下降,加之今年日本還需要承擔東京奧運會被迫延期舉行而造成的各種損失,日本經濟年內難回正增長。但隨著5月底日本逐漸取消緊急狀態,6月消費支出開始改善,日本上半年經濟衰退的勢頭有望得到遏制。韓國經濟也同樣出現了惡化減緩的跡象。雖然韓國可能受出口大幅下降沖擊,短期內經濟完全復蘇前景并不樂觀,但其國內疫情影響正在慢慢消失,有效內需逐漸恢復。韓國5月零售企業銷售同比增長2%,連續兩個月保持增勢。且韓國政府6月初向國會提交第三份規模為35.3萬億韓元(約合290億美元)補充財政預算案,至此,韓國應對疫情的經濟刺激計劃總額達到270萬億韓元(2218億美元),對經濟復蘇將會產生積極的作用。
新興市場國家和廣大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復蘇情況較為復雜。由于缺少必要的醫療設備和財政資源支持,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疫情的實際情況可能比數字顯示的要糟糕得多,經濟恢復也更加困難。全球主要權威機構紛紛將發展中經濟體經濟增長率預測由正增長下調為負增長。世界銀行6月預測2020年印度經濟將萎縮3.2%,而印度之前都保持了長時期的高速增長;世界銀行預測巴西經濟2020年將萎縮8.0%,同時預測整個發展中國家2020年將出現2.5%的經濟萎縮,這是自1960年有總體數據以來的首次。
中國經濟在一季度GDP增長收縮6.8%后,進入二季度經濟重回正增長超預期。中國在疫情防控方面的“先進先出”,同時中國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齊發力支撐有效內需釋放,加速了中國經濟循環重啟。雖然當前不能完全排除后續存在的疫情倒灌的風險,同時全球產業鏈因疫情影響而中斷的影響還未完全顯現,但下半年中國經濟可能成為世界經濟中為數不多的亮點已基本成為全球共識。
美國經濟正在成為世界經濟最大的不確定性
2020年下半年,世界經濟最大的不確定性可能來自于美國經濟。在可以預見到的未來,疫情、種族矛盾、黨派之爭等三重矛盾將貫穿于整個下半年的美國經濟運行之中。三重矛盾引發社會風險,進一步阻礙美國經濟復蘇的進程。而美國作為全球最主要的經濟體,其自身的經濟運行是世界經濟最重要的組成部分,美國經濟陷入衰退會直接拉低世界經濟運行。再則,美國與全球絕大多數經濟體都有密切的經貿往來,美國經濟的衰退導致全球總需求斷崖式下降,使得各主要經濟體與美國的貿易和投資規模萎縮,從而影響世界經濟增長。加之美國為刺激疫情下經濟復蘇而采取一系列財政赤字貨幣化的政策,加劇了未來美國再度暴發金融風險的可能性,導致投資者對未來的預期都較為悲觀。而下半年最大的不確定性可能還在于中美從貿易摩擦升級為金融摩擦,但摩擦的強度還具有較大不確定性。
美國疫情不受控制的發展可能推遲全球疫情結束的時間節點。當前,全球疫情的發展已經成為影響世界經濟最重要的變量,如果疫情不能得到很好的控制,則經濟重啟無從談起。而美國疫情遲遲不見好轉,且屢創新高,美國累計確診病例已經超過全球確診病例的四分之一。在此疫情大暴發背景下,美國又出現了反對種族歧視大游行,種族矛盾日趨尖銳,大規模的游行加劇了疫情擴散的可能。另一方面,美國正面臨經濟重啟的迫切需求和阻斷疫情要求人員隔離的矛盾之中,但因為美國國民“自由基因”深入人心,導致政府的“居家令”并不能貫徹執行,甚至出現了聯邦政府與州政府因隔離政策產生分歧而對立的情況。這些都使得美國疫情進一步惡化的概率大大增加。病毒沒有國界,如果因為美國控制疫情不力而導致本已基本控制住疫情的經濟體再度暴發疫情,將使得衰退中的世界經濟更加脆弱。
美國經濟萎縮直接拖累世界經濟復蘇。而美國經濟總量世界第一的地位也使得美國經濟的衰退會對直接拉低世界經濟復蘇。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2019年美國經濟GDP為21.428萬億美元,約占全球當年總產值的24.42%。假設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美國經濟2020年下滑6.6%的觀點成立,簡單加權可知,2020年美國經濟將直接拉低世界經濟增長1.6個百分點。市場機構普遍預計美國經濟將在二季度出現最嚴重萎縮30%以上,但三四季度會好轉。而這種好轉跡象出現的前提條件是疫情得到控制。從當前美國疫情發展的現狀來看,前述的假設可能還是非常的樂觀。
美國總需求萎縮影響世界各國經濟復蘇。疫情在美國肆虐造成了美國失業率飆升,居民收入減少,居民收入減少又會導致支出減少,進而影響總需求。總需求下降又削弱了消費規模。考慮到消費是美國經濟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2019年,美國消費總支出占GDP總量82%,消費的萎縮首先是導致美國經濟的整體的收縮,而另一方面是美國消費需求的減少會通過國際貿易影響全球各主要經濟體的出口。因為美國既是全球產業鏈的主導者,也是全球產品份額最大的最終消費者。2019年美國商品進出口總額為4.2萬億美元,貿易赤字9229億美元。而2020年初至今受疫情影響,美國對全球產品的需求大幅下滑,1~5月,美國貨物進出口額同比下降13.61%,貿易赤字3163.3億美元,同比下降7.71%。如果美國疫情在下半年仍然得不到較好的控制,就業情況還會進一步惡化,總需求依然不振。
美國巨額債務和股市泡沫影響全球金融市場信心。為應對疫情,美國財政部出重手出臺巨額刺激和救助方案,美聯儲也配合開展天量量化寬松貨幣政策,使得美國在財政赤字貨幣化的路上越走越遠。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4月表示,2020年美國財政赤字可能達到1.8萬億美元,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一數字可能被低估了,這使得全球對美元信用的疑慮進一步加重,美元指數由3月時期的高點102.99下降至7月中旬的96區間內。巨量的美元流動性放水,雖然有助于短期內應對美元流動性危機和救助中小微企業,但在疫情完全得到控制前,無助于提高經濟內生增長動力,反倒是再度催生了金融市場泡沫。疫情暴發前美國股市“虛火”已經比較旺盛,3月疫情沖擊之初,美國股市創下短期內有史以來最大跌幅,而近期美國三大股指均已基本恢復至疫情沖擊前水平。然而,在疫情下沒有實體經濟支撐的股市上漲能夠持續多久,這一疑問始終像“達摩克里斯”之劍一樣懸掛于全球投資者的心中。
以失業率視角看美國經濟復蘇前景
美國6月份失業率降至11.1%,明顯低于5月的13.3%;6月非農就業人口環比增加480萬,也明顯好于預期。特朗普政府以此為由,作為疫情下其推動美國經濟復蘇的證據。然而,這一證據可能并不充分,美國勞工部發布的數據顯示,截至7月25日當周的申請失業金人數為143.4萬,這也是連續第19周失業人數超過100萬。通過分析美國勞動參與率的長期趨勢降低拉低失業率、非全職崗位占比上升而形成的未充分就業問題、政府補貼居民收入提高與總需求下降之間的矛盾、以及各州居家隔離的效果與疫情反彈的風險,我們認為美國經濟深陷衰退的基本面遠未轉變。
首先是美國的勞動參與率持續小幅下滑,使得失業率在即便沒有政府刺激的情況下也會持續降低。在此背景下,以失業率為依據評價經濟情況,很有可能疫情前高估了就業的充分程度,又低估了疫情對就業的影響。美國勞動參與率自上世紀末達到約67%的峰值后,一直處于下降的通道中,有三個主要因素使得勞動參與率難以提升:一是人口老齡化,美國整體適齡工作人口減少;二是產業轉移造成的產業空心化,美國國內勞動力供需的錯配,部分產業工人退出了勞動力市場;三是收入分配不公導致更多適齡勞動力自愿退出勞動力市場。
其次是疫情期間新創造的就業崗位多數為非全職崗位。非全職崗位在傳統意義上被理解為“打零工”,這一部分就業人口理論上至少不應當全額算入正常就業,將這一數據與全職就業等同計入就業率水平,頗有點“自欺欺人”的感覺。而非全職崗位占新增就業的比率越大,就越使得就業率失真,失業率的準確性也大大降低。與此同時,疫情使得美國勞動力市場在短時間內發生嚴重錯配,不同行業之間的供求不均衡加劇。根據解雇裁員率與周薪變化的分析可知,影響最嚴重的是休閑住宿業、建筑業與其他服務業,信息與金融活動幾乎沒有受到影響。但這種錯配可能代表著一種趨勢,與前文的制造業轉移等帶來的勞動力長期需求變化相關,疫情更是加劇了這一趨勢。
最后是政府巨量失業救濟下總需求依然疲軟。理論上,失業率與總需求之間呈現反向關系:失業率上升,居民總收入下降,消費支出等總支出下降,總需求收縮。而在美國,居民最終消費占GDP約為80%。失業率的上升無疑會對美國經濟造成巨大影響。正是認識到了這一點,美國財政部和美聯儲才出臺一系列援助方案,直接向失業家庭發放救濟金,以提升其收入,保證消費,維持總需求。然而,“撒錢買需求”這一邏輯在現實中卻沒有奏效。主要原因可能在于居家令限制了居民的消費場景,使得錢花不出去。公共場所被關閉,建筑與制造業停工,除生活必需品外鮮有場所供個人消費。而同時,失業救濟的延長會增加一部分自愿失業者,間接降低了勞動參與率,反過來又影響消費。但也有居民對未來預期悲觀從而準備“存錢過冬”的因素。增加的收入沒有進入消費則應該轉入居民儲蓄,有觀點認為這部分資金流入了股市,帶來近期美股的上漲。
(本文作者介紹:植信投資首席經濟學家兼研究院院長)
責任編輯: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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