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 | 王劍
從信貸公式出發
商業銀行的主要收入來源是其持有資產的收益,其中,放貸款的利息收入又是其中重中之重。因此,如何評價一家銀行的信貸能力(或放貸能力)非常重要。因為銀行是商業機構,因此我們此處所謂的“評價”暫時仍從股東視角出發,即衡量其盈利能力。當然,這并不代表著我們只認賺錢能力,而不顧其他。事實上,一家好的銀行,能夠兼顧股東、員工、客戶、政府等多方利益。原因其實也非常簡單:
在市場經濟環境下,在長期視角下,能給客戶提供好的服務,一般都能賺到不錯的錢,并且還能成就員工。
具體到銀行業,如果你真的給客戶提供了人家特別需要的東西,淳樸的客戶是愿意支付合理費用的,銀行也能賺到合理利潤。
而有些銀行,貸款利率放得奇低,然后聲稱自己是支持實體……用常識想想都知道這里明顯不符合邏輯。利率奇低,說明對方根本不缺錢,大概率是些資金富余的大企業。當然,非完全商業化考慮的主動讓利行為除外。
因此,放貸利率低并不一定是支持了實體,甚至有可能剛好相反,而是放貸時“嫌貧愛富”。
以上算是題外話,先不展開了。我們先回到主題,如何衡量銀行貸款業務的能力。當然,大家看完全文后,可能會發現,信貸業務能力,其實和其他業務也是息息相關的,并不能完全獨立看待信貸業務能力。
我們首先給出銀行信貸業務的簡單公式:
貸款利率-資金成本-業務成本-風險成本=合理利潤
資金成本是指銀行的負債成本。業務成本主要是業務及管理費用,其中一大半又是人力資源費用。風險成本就是放貸難免發生違約,銀行因此承受的損失。最后,扣除完所有成本后,最后銀行得到合理利潤,用于交稅、股東分紅、留存資本等。所謂優秀的信貸業務,當然是指上述利潤要足夠高。
客戶的分群與銀行的選擇
我們開始建立一個簡易但和現實并不脫節的模型。
假設一個經濟體中,銀行面臨所有的潛在借款人,這群人的違約率是5%(現實中,違約不代表銀行的最終損失,不良資產處置還能收回一部分。此處理論模型我們先忽略這一細節,直接使用違約率),這一點是眾所周知的信息(公開信息),但大家無法區別個體情況。因此,銀行如果想對這群人開展信貸業務,需要甄別哪些人能還錢,哪些人會違約。這項工作叫做風險定價,也叫“信息生產”,因為銀行要去挖掘關于客戶的更多信息,才能判斷這個客戶會不會違約,而這種“生產活動”也會產生費用。
信息生產工作的難度極大,但是好在可以先對整個人群再做個細分(基本上也是公開信息):在知道整體違約率5%的基礎上,我們還可以把所有人群大致分為四類,也知道每群人的違約率。也就是說,雖然我們依然不能區別每個個體的違約率,但我們知道這些個體分別屬于哪一類人群,并且也知道每類人群的違約率。包括:
第一檔的人群,違約率1%
第二檔,違約率5%
第三檔,違約率10%
第四檔,違約率20%以上
當然,由于這些人也知道自己所屬的人群,所以他們也知道自己所在群體在信貸市場上借錢時的利率水平,大致為:
第一檔,愿意支付利率4%
第二檔,利率10%
第三檔,利率24%
第四檔,利率36%以上
當然,在分類的過程中,可能會有誤分類,比如有個個體,知道自己屬于第三檔,但通過粉飾自己,讓自己看上去像第二檔(他想更容易獲得貸款,以及更低利率)。我們假設,在將整體分成四檔時,這種誤分類情況不多,暫忽略。
也有些特殊群體可能會落到這些分類之外。比如過去幾年的城投企業,違約率低但收益率高。這城的原因并非是經濟原因,因此將其視為異常值,我們也先不管了。
在現實中,第一檔人群就類似本經濟體中實力最強大的那一小群大型企業,他們幾乎不可能違約,當然偶然也會倒霉碰到一些意外而違約,因此違約率極低但也不是0,約1%。后三檔人群就是信用水平漸次下沉的其他企業或個人。其中,第四檔應該是風險很高的群體。
此時,銀行開始登場,他們要考慮挑選客戶放貸。很顯然,傻子也知道可以先做第一檔客戶,但由于這些客戶眾所周知的信譽良好,因此他們對利率要求也很苛刻,就是4%。因此,能夠搶到這類客戶的銀行也非常明確:資金成本和其他成本極低的大型銀行。
由于這些銀行負債成本極低,業務成本也不高,因此他們放出的貸款利率也可以非常之低,于是就能夠優先搶到這群最優質的客戶。這一點內容相對簡單,幾乎不用怎么展開,甚至連真正意義的甄別客戶職能都省了。你不需要甄別客戶,你只需要按總行的要求去做“這一類”客戶。
我們借用投資學的術語,把這種信貸業務叫做β業務。
然后還得考慮“供需對比”。如果國內大型銀行的信貸供應較為有限,他們把全部信貸資源投放完了之后,依然有些第一檔客戶沒有拿到貸款,那么這些剩下的客戶可能去其他銀行那邊申請貸款。但在有些城市,情況剛好反過來,即第一檔客戶太少,本地大行都不夠吃,于是大行就會和其他銀行去搶其他客戶,不得不下沉,我們后文會分解。
而在除了第一檔的客戶之外,信息生產工作就擺上臺面了。不做信息生產可以嗎?比如,我們知道第二檔客群的違約率是5%,那么我固定給他們投放10%的利率,讓收益能夠覆蓋風險損失,這樣行不行?
理論上聽起來,這也行,但現實中并不行,原因其實也不復雜:5%的違約率是整體的違約率,但現實中誰也沒辦法做到從這一整體中隨機取樣,讓自己抽取的樣本也是5%的違約率。而且是客戶知道自己容易違約,反而更加積極地申請貸款,這叫“逆向選擇”。
比如,第二檔人群包括100人,違約率5%(有5人會違約)。沒有一家銀行能夠做到隨機取樣,也不能做到把100人全給放貸,如果這銀行只能給20人放貸,萬一這20人中包括了3位會違約的人,那么他承受的違約率就是15%了。此時10%的放貸利率顯然已經失敗了。
同理,如果針對第四檔人群,違約率超過20%,還能通過放貸36%來覆蓋風險嗎?更加不能。如果還是面對100人客戶群體,違約率20%,銀行受限于自己規模,只能放貸20人,最倒霉的情況將是來貸款的20人全是違約的,違約率100%。為何會如此呢?這里涉及到逆向選擇的程度問題。
銀行的風險定價其實是一份“保險”,是所有不違約的客戶在利息中支付了一個溢價(保費),為那少數違約的客戶買單。比如,第一檔一共100人,違約率1%,假設有家很大的銀行,為全部客戶放貸,利率4%。最后,99人老老實實地還本付息,但有一人違約就沒還本金(更別提利息了),銀行覺得沒問題,是因為收到的4%的利息中,有一部分可以用來彌補虧掉的那位違約客戶的本金。所以,這虧損其實是其他客戶用利息來覆蓋的。銀行在放貸前就已經考慮了這一點了。
而且,放貸利率越高,客戶群體中的好客戶就越不樂意為別人的違約買單,他們會退出市場,差客戶留在市場中,逆向選擇就越嚴重。
比如,如果違約率達到20%,即使其他客戶支付利率30%,其中約20個百分點用來彌補損失。那么信用好的客戶就會覺得不樂意,自己借錢,利率30%,其中約20個百分點是為別的違約買單。這時,信用好的客戶就會退出,不借了,自己另外想辦法籌錢去。于是,來借錢的幾乎全是會違約的客戶。這就是嚴重的逆向選擇。
那么,這些分類在后幾檔中,但其實信用很好的客戶不愿意支付很高利率,他們會如何“另想辦法”呢?這就涉及到放貸業務的真正精華了:不再局限于客群整體違約率,而是真的將信用好的個體甄別出來。
相對應的,這就是信貸業務中的α業務。
比如,一個客戶被分類到第二檔,他愿意支付10%的利率借錢。但由于很多銀行覺得他所處的第二檔風險太高,不愿意做這類業務,即使有,也需要收取12%以上的利率。但如果有一家銀行,通過某些手段(這個要付出額外費用,比如額外的2%),可以設法從第二檔人群中把這位相對優質的客戶挑出來,那么它可以給他放貸,并且利率還可以收取8%(低于10%,但銀行原本的貸款業務利率只有4%)。
此時,客戶借到了錢,并且節省了利息(從10%省至8%);銀行也掙到了錢,因為他平時給第一檔客戶放貸只有4%,現在卻能按8%放貸(多收取4個百分點的利息),即使多支付2%的費用,也凈掙2個百分點。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這額外掙到的2個百分點,就是這個銀行信貸業務的α。
什么叫價值?做了別人做不了的事,叫價值。
這就是我們最希望看到的,所謂杰出的信貸業務能力。其本質是:通過某些甄別技術,銀行能夠從低檔客戶群體中挑出好的客戶,給他們放貸,利率收得稍微高一點(但依然比該檔原先的融資成本要低),覆蓋了額外技術費用后仍有盈余,這個盈余就是“超額回報”。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把銀行信貸業務像投資業務那樣,分為β業務和α業務。兩者并無優劣之分,就好比投資業務也是兩類均有生存空間。當然,我們搞社會科學研究的,畢竟不是自然科學,凡事不會那么絕對。比如大行,主要是做β業務,但會有些α業務,小行也是同理。接下來我們繼續闡述兩類業務的門道。
大行的β業務
信貸的α業務往往是被大行逼得去做后幾檔客戶的小銀行完成的,大行的大部分業務可能是β業務。
但這里完全沒有批評大行不作為的意思,因為我們會解釋為什么大行只能這么做。
我們可以試想這樣一個場景:大行總行規定了本行只允許給第一檔客戶放貸,利率4%左右,違約率1%,扣除其他成本后大行還有個穩定的盈利。此時某支行一位客戶經理發現,他熟悉的一位客戶是屬于第三檔人群,但其實當地人都知道他信用非常好,客戶經理也知道,這位客戶經理能不能向總行打報告說:這客戶其實很好,建議放貸,利率8%,這樣我們能掙更多錢。
估計大行的朋友看到這里都會笑出來。這顯然是不太可能的事。因為,在多層級管理體系下,客戶經理的信息無法可信地傳達給總行,即總行無法準確地判斷基層每一位客戶經理的判斷是否準確(在區塊鏈成熟應用之前,人類的信息技術只能傳遞信息,但不能傳遞信任,信任只能基于人與人的長期關系來傳遞,長期關系意味著多次博弈)。這不是誰的錯,不是總行的錯,也不是支行的錯,這就是人類目前層級管理體系下的技術所限。
所以,不是大行不想掙更多錢,不是大行不想支持這位客戶,因為這個原因批評大行是不公允的。這是基于我們人類目前掌握的技術手段,總行只能“一刀切”,設一些硬指標門檻,保證大家做的客戶主要處于第一檔,從而保證整個體系的運行。這個事情和所有制性質也無關,國有銀行、民營銀行、外資銀行,到了足夠大體量都一樣,只和體量有關。全球展業的國際大銀行把它的一些“一刀切”規定套用到中國,發生過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所以,一些曾經很輝煌的中小銀行,成長起來之后,總資產規模到了大幾萬億元之后,早晚也得走上這條路:做信貸β業務,自上而下,選取板塊和客群,一刀切,讓客戶經理按這個標準去找客戶。而且由于他們自己放貸的體量很大,還不得不選取一些本身體量也大的優質客群,于是大家就不約而同地選中了大型央國企之類的。于是,數家大型銀行拼命地內卷這些客群,而其他次檔客群卻無人問津,銀行業內出現“銀行放款難”和“企業融資難”并存的局面。
不做客戶甄別的信貸業務,還是信貸業務嗎?這更像是資金配置業務吧……
那么有沒有兩全的辦法呢?解決思路無非兩個:一是讓總行能夠信任基層,或能夠精準控制基層的微操,然后在此前提下繼續由基層甄別客戶;二是,總行能夠越過基層,直接精細地甄別客戶。
第一種思路,由小銀行的信貸α業務實現。后一種思路,在大數據時代取得了很大的突破。我們以下分別介紹。
小行的α:客戶甄別和內部治理
因此,從后幾檔客戶中挑出好客戶,這種利人利己的好事,傳統上主要由中小銀行來做。他們不是不想做好客戶,而是好客戶被大行搶光了,小銀行被逼去想方設法做后幾檔的客戶。
有時候,人不是選擇優秀,而是被迫優秀。
經過多年探索,小行們還真找出了很多方法。因此,我們就可以借此評價信貸業務的好壞了。
這項工作的本質,就是甄別。這需要兩方面能力:
(1)客戶經理掌握調研并甄別客戶情況的能力;(2)總行對客戶經理有很好的激勵與約束機制。
以上兩個能力缺一不可,其邏輯是:由于后幾檔客戶中的好客戶是隨機分布的,需要一線客戶經理掌握足夠的技術去把他們選出來;這個甄別任務掌握在一線人員手上,那么一線人員除了技術得好,還得“不做壞事”,不能和差的客戶一起來騙總行貸款(約束);同時,甄別客戶又非常辛苦,還配合以相應的激勵機制。
技術+約束+激勵
我們作為分析人員,可以去評判銀行的放貸能力,包括事前評判和事后評判。兩者缺一不可。
事后評判相對簡單,如果一家銀行持續經營第二、三檔客戶,利率和不良率都相對穩定,經受住了經濟周期的考驗,那么可以相信他們的能力。
事前評判,當然就是看看他們是怎么做的。“怎么做”這三個字,至少包括兩層含義:做事方法,和做事意愿。
先說做事方法。傳統的小微業務“人海戰術”,以及后續升級而來的IPC技術等,均是風險甄別技術,并且是多年來行之有效的。其本質,都是通過客戶經理親臨客戶現場,收集信息、交叉驗證、眼見為實,判斷這位客戶的信用水平。所采用的方法非常多樣,比如不看押品看人品、多方打聽信息交叉驗證等。具體業務細節本文不展開,可以參考:
但這些方法是基層來實施的,總行沒法直接下場操作這些方法。如何讓基層好好地做事呢?這就涉及到做事意愿問題。
基層做事意愿問題,本質是銀行內部的委托代理的問題。
在上面介紹的那個方法中,客戶經理收集的很多信息,屬于軟信息,即無法書面呈現的現象,只留在客戶經理的腦海中,很難可信、無損地傳遞給總行。那么解決辦法就是:干脆就不用傳遞給總行了,客戶經理自行決策放貸,但總行管好客戶經理的約束和激勵(委托代理問題),即大棒加胡蘿卜。
(1)約束(大棒)
約束是不讓客戶經理“做壞事”。最典型的壞事,是客戶經理和客戶勾結,一起合伙騙貸,客戶經理拿回扣。一般是通過各種手段監控客戶經理行為,一旦發現違規立即嚴肅處理。有些銀行甚至會為提防此類風險,上很多內控手段。
(2)激勵(胡蘿卜)
僅僅不做壞事還不夠,如果基層員工沒有主觀能動性去做事,就會躺平、懶政。況且這種α業務本身就非常辛苦,得給予相應的激勵。于是就得有相應的激勵機制,多干多得,少干少得。激勵包括物質的,也包括非物質的,讓員工擁有自豪感、責任感,認同全行的文化,發自內心去幫客戶做事。文化建設是最便宜的風控,也是效果最好的風控。
借助這些技術,以及與這些技術配套的約束與激勵機制,共同構成了行業中一些小銀行的次檔客戶甄別體系,并且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委托代理問題解決得好的標志是:
讓員工仿佛覺得是在用自己的錢放貸款。
小行的其他優勢
以上是基于風險甄別的角度,評價杰出的信貸能力。也就是說,有些銀行,能從次檔客戶中,甄別出信用水平還不錯的客戶,做到“反逆向選擇”(或正向選擇),從違約率5%、愿意支付利率10%的客群中,挑出違約率只有2%的一小群人,給予8%的放貸,并且覆蓋了額外成本之后還能實現盈利,取得超額回報。我們分析者是希望挑出這樣優秀的銀行。
但這一邏輯是僅僅基于信貸業務本身的。我們前文提及,銀行所有業務是一個整體,不能光從信貸談信貸。我們也發現,有些中小銀行也殺入了第一檔客戶群體,和大銀行搶生意,并且還真搶到了不少生意。他們的資金成本等各項成本高,顯然是不可能給這些客戶放4%的貸款的,放貸利率其實會更高。那么這些第一檔的客戶為何愿意支付更高利率呢?
從現實情況來看,至少有兩種情況可以解釋這一現象:
(1)信息不對稱
我們學習微觀經濟學時,都知道瓦爾拉斯拍賣,即所有的買家和賣方在一起拍賣,最后形成一個供需出清的均衡價。但在現實中顯然不是這樣的。尤其是銀行業務,不是所有的買方、賣方都相識的,也不存在一個瓦爾拉斯均衡市場。一家大行雖然全國上下幾十萬員工,但也不可能認識所有的第一檔客戶,還是很多優質客戶根本不認識大銀行的客戶經理,只認識當地的小銀行。因此,小銀行的地緣優勢依然是存在的。
這幾年大行加大營銷力度,這種光靠信息不對稱維持的優勢其實是被削弱的。但下一條就很難削弱了。
(2)優質服務取勝
即使是大行已經認識的第一檔客戶,大行客戶經理都拿著更低利率上門營銷過貸款了,依然沒被大行搶走,這種情況現實中也非常常見。這是因為小行提供了非常好的服務。比如,業務辦理流程更便捷(比如審批時間短,貸款被批準的確定性大)、周邊服務(包括非金融服務)更到位、銀企之間的信任度更高,之類的。客戶雖然支付了更高利率(他自己也知道大行利率更低),但會把這額外的利息支出,視為一種服務購買費用,而他們覺得這種服務購買是劃算的。
這令我想起來,以前發現有些年費超級貴的信用卡,竟然也有人辦理和使用。一開始我們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不差錢”的土豪在使用這種信用卡。后來業務人員介紹說,這些信用卡每年為這些高端人士提供的權益,幫他們節省時間精力的價值,遠遠超過他們支付的年費。
而大行依然是由于多層級體系,無法為客戶提供多種個性化的服務。而這些服務為客戶節省時間精力帶來的價值,也是遠超其從小行那貸款額外支出的利息成本。
畢竟,天底下最合算的買賣,就是花錢買時間和精力,然后把時間和精力投入到自己主業上去。
突破:大數據的α
長期以來,在次檔客戶甄別上體現出來的“小銀行優勢”幾乎成了業界、學界的共識。我國過去的銀行業監管政策實踐也是吸收這了一點,不斷地開設新型中小銀行,希望它們能夠從次檔客戶中挑選出好客戶,給予融資,從而幫助緩解融資難問題。大行在這方面也在嘗試。
比如,在浙江臺州,一個因為銀行小微信貸業務而享譽業內的城市,當地的大行就很早開始嘗試做小微業務。在以臺州為代表的浙南山區,叫得出名字的大型央國企就沒幾家,肯定是不夠大行吃的,大行也被逼得去做小微。他們的做法,不同于當地小銀行的α業務,依然是濃濃的β風格,即:通過行業或其他研究,為所謂風險相對好的小微企業“畫像”,貼標簽,符合一定特征的小微企業是風險可控的,然后讓客戶經理去找這些小微企業放貸。
很顯然,這依然是β思路(只不過分檔分得更細,原來只分四檔,現在分為七八檔甚至更多檔……),不是α思路。
真正的α思路,完全不看“板塊”,只看“個體”。舉個例子:在2013年前后,長三角出現“鋼貿騙貸”事件后,很多銀行一刀切叫停了鋼貿企業信貸。但有些具備真正α思路的小銀行,依然給他熟識的好客戶放貸,哪怕他是做鋼貿生意的。
真正的超額回報,來自真正的α。
但這并不意味著大行這種分檔更細的β思路沒有價值。互聯網時代,有了大數據加持后,這種分檔可以更細、更細、再更細,最后,只要大數據足夠,理論上可以已經無限逼近α思路了。這就是2013年后發生的事情。
2013年,建設銀行在業內率先嘗試基于大數據給小客戶畫像、放貸。同一年,螞蟻微貸推出線上小貸,并取得了較好的風控效果。
和傳統信貸業務中客戶和客戶經理一起準備材料不同,大數據不是當事人自己刻意準備的材料,而是他們在互聯網上活動時留下的“足跡”,比如最典型的是聊天、購物等。當然里面肯定也有做假成分,但由于體量足夠大,假的成分的比例就被壓低了。因此,大數據的真實性非常高。而且,大數據由互聯網及其他來源自動收集,大部分不用經客戶經理的手。
然后,建立模型,其原理其實是統計學:
為每個客戶建立多個屬性(標簽,可用x1、x2、x3等表示),每個屬性有取值(來自大數據),然后先試放一批貸款用來測試。最后的結果是有些人還錢有些人沒還(用Y代表這個結果),然后建立一個回歸模型,找到哪些屬性和最后的還款之間的相關性是顯著的(即系數a、b、c等是顯著的)。通過大量樣本的測試,最后找到一些屬性是和信用高度相關的,這就是可用的模型。未來就在這個模型指導下,挑選出信用好的客戶。
Y=ax1+bx2+cx3+……
經過十年運行,這個方法已經證明了其效果,銀行們積累了上萬個模型,適用于不同場景或客群。因此,無法精準控制分支行的大行,和沒有分支行的互聯網銀行,找到了一種不用依賴基層組織,借助大數據就能夠甄別次檔客戶的方法。
你說這種方法是α還是β?好像都算。是α,因為它較為精確地甄別出來了客戶。是β,是因為它其實是自上而下的,從大樣本中為客戶分類分檔,只是歸的類非常細,細到看上去像α。因此,它更像β一些。
那么它就會有前述β業務的通病:最終會陷入標準化。如果大家的大數據來源一致、模型最終也類似,那么大家相互之間的差異化又消失了,超額回報消失,又會重新陷入內卷。
未來:幫客戶提檔升級
最后還有點題外話,也是未來的研究方向。
那么如果面對第四檔,甚至我們平時連做研究都不會涉及到的第五檔、第六檔的客戶怎么辦?直接放棄嗎?
我們的職業責任感驅使我們不會這樣輕易放棄。于是,后面還會有新的課題,幫客戶提檔。目前海外這一點做得比較有名的是格萊民銀行。
格萊民銀行引入了一個全新的思路:面對非常非常下沉的客群(幾乎是赤貧人群,跟我們上文講的我國小微客群完全不是一回事,大部分小微客戶在社會中并不是低收入人群),已經不僅僅是風控問題了,而是這些人素質不高,行為模式不規范,完全無法套用現代銀行風控。這些人是社會中非常底層的人群,連起碼的收入、支出習慣都沒有的。格萊民銀行把他們組織起來,建立互動小組,手把手教他們怎么管好5美元或10美元,怎么把錢存下來、怎么量入為出……
這樣,一步一步把他們從最坐標體系之外,先拉入坐標體系之內,然后再慢慢開始考慮后面借貸的事情。這確實是功德無量之事。
我們日常覆蓋的銀行大部分還不會涉及到這樣的赤貧人群。而且我國取得全面脫貧的偉大勝利之后,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絕對貧困應該是基本沒了,但相對貧窮的人還是有的,因為剛剛脫貧的人生活水平依然很低。目前普惠小微信貸取得了較好的進展,下一步進軍的應該是這類群體了。
(本文作者介紹:中國人民大學金融學碩士,CFA持牌人,曾供職于浙商證券、光大證券研究所,擔任金融行業分析師,2018年加盟國信證券,任金融業首席分析師。)
責任編輯: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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