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新浪財經歐洲站站長 郝倩http://weibo.com/haoqianlondon

　　7月21日凌晨5點半，歐洲大陸不過是晨光初現。歐盟理事會主席查爾斯-米歇爾（Charles Michel）的推特上發了一個字，外加一個感嘆號：“Deal！”（協議達成）。那一刻，他的如釋重負已經溢出手機屏幕。

　　自此，歐洲一體化70年以來又一大挑戰就算是基本平穩度過，甚至有所突破。

　　從周五早上到周二凌晨，四天四夜，這是在過去近20年以來最長的一場歐盟峰會，幾近打破2000年12月法國尼斯舉行的歐盟峰會的時間。

　　尼斯峰會全程長達91個小時45分鐘——當年，還僅有15個成員國的歐盟就東歐國家加入的問題針鋒相對，在將彼此身體都熬至極限之后，精疲力盡地在凌晨達成協議。談判全場比這一次只多出25分鐘。

　　20年前的尼斯峰會上，時任輪值主席的法國總統希拉克呼吁歐盟改革工作方式，不要在凌晨五點才結束會議，“這不正?！薄?0年后，歐盟政治格局已風云變幻，但歐盟不分晝夜的車輪戰開會模式并未改變。

　　與千禧年初不同，此時的歐盟正面臨二戰以來最為猛烈的經濟衰退的沖擊。27國領導人的臺面上擺著總價值超過1.8萬億歐元的下一個長期預算和復蘇基金，其中包括接下來7年（2021到2017年）的長期預算，以及7.5億歐元的“下一代歐盟（Next Generation EU）”的復蘇基金，幫助各國應對疫情引發的衰退。疫情并沒有完全褪去，多國陷入經濟衰退，這個復蘇基金如何分，怎么分成為討論，或者是“爭吵”的焦點。

　　逾90個小時，各國針對歐盟下一個長期預算和疫情復蘇基金達成，這一協議達成意義如此重大，載入歐盟史書也不為過。

　　——一切并非作揖與碰肘那般友好

　　這次的歐盟峰會是在疫情爆發5個月以來，歐盟領袖首次真正“面對面”，而非隔著電視電腦屏幕的對話。要談過萬億的預算，以及數百億的復蘇基金，怎可能是通過電話會議可以輕松談判完成的？

　　上周五（ 17日），各位領導人出場的各式口罩，用“作揖”與“碰肘”代替貼面禮和握手的畫面充斥了各大媒體。

　　在踏入會場之前，即將在此次峰會期間度過66歲生日的德國總理默克爾說了這段話：“若能達成協議自然是好，但是我們依然需要面對現實，若想在疫情面前取得任何有利于歐洲人民和歐洲的實際成就，需要有強烈的意愿，以及做好妥協的準備。”

　　“這就是為什么我預期此次談判將很困難，很困難?！边@多么年來，默克爾大概已經習慣于歐盟車輪戰般的會談。

　　默克爾在峰會的首日收到一個奧地利蛋糕，她鐘愛的法國勃艮第白干，和一瓶保加利亞玫瑰油。

　　這定是一個不凡的66歲生辰。

　　寒暄結束，當大家摘下口罩，圍坐在布魯塞爾歐盟理事會歐羅巴大廈內的會議桌時，人生的玫瑰色也隨之褪去。如兩日后情緒極差的荷蘭首相呂特（Mark Rutte）所說，我們并不寄希望于在這輩子剩下的生日那天，都會與彼此再度團聚。荷蘭經典式“直言不諱”再次暴露無遺。

　　主持此次歐盟峰會的歐盟理事會主席米歇爾更是接了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峰會期間，米歇爾邀請這些歐盟領導人分成若干小組，甚至有時是一對一的在歐羅巴大廈總部的天臺上對話，這里俯瞰整個布魯塞爾的景致，如同屋頂酒吧般的氣氛——只是沒有夏季歐洲標配的阿佩羅氣泡雞尾酒，劍拔弩張的氣氛時不時彌漫到露臺之外。

　　談到錢，歐盟27個成員國絕對都是認真的，沒日沒夜的談錢也是正常的。

　　自從疫情以來，崇尚財政保守策略的北歐富國就自成幫派，又稱“節儉四國”（Frugal Four，奧地利，荷蘭，丹麥，瑞典），他們推動歐盟成立小規模的復蘇基金，希望就撥款和貸款之間的比例設定限額與條件，并對“贈予”這種撥款方式完全無法茍同。無論是“節儉幫”還是“富豪小氣幫”，總之，北歐國家對于南歐諸國在此次疫情中的表現十分不滿，對于他們國內懸而未決的改革和政治經濟政策更是一肚子的意見。

　　這四個中立富裕小國對抗的是強大的德法聯盟。

　　這種充滿戲劇色彩的沖突性是否看起來似曾相識？在上一輪歐元區金融危機的時候，歐豬五國（PIIGS，葡萄牙，愛爾蘭，意大利，希臘，西班牙）急求歐盟救援，被“富國”們指責為未能管好自己的國家。之后富國們對危機深重的國家實施財政緊縮政策，又讓這些國家苦不堪言，內憂外患。

　　例如，此次荷蘭首相呂特對荷蘭作為歐盟預算最大勁貢獻國之一憤憤不平，更不愿以真金白銀撈窮兄弟。

　　對于“節儉幫”的各種指責，意大利總理孔特（Giuseppe Conte）第一個不服氣，他指責北邊富國對意大利“勒索”。其實就在疫情期間，孔特已經不止一次發飆，稱北歐國家并沒有在艱難時刻顯示團結的意愿，置“歐盟工程”于險境。

　　馬克龍之前提議的復蘇基金屢次被節儉四國否定，他最初提議是要為被疫情打擊最大的歐盟國家申請5000億歐元的無償撥款，節儉四國起初是完全不能接受無償撥款這個概念，這一態度在峰會時有些許緩和，到周日下午，無償撥款已然成為可能，只是節儉四國建議將此項數額削減為3500億歐元，并加上3500億歐元的貸款，所以總體為7000億歐元。即使如此，基金的使用也是要有諸多條件的，而且他們這些國家對歐盟的預算貢獻也要打折。

　　到周日晚間，達成協議的努力再次遭遇失敗，5000億歐元無償撥款的提議降低到4000億歐元，依然被北方富國拒絕。無論如何，撥款都將受益受疫情影響最為深重的國家，例如意大利和西班牙。

　　法國總統馬克龍和奧地利總理庫爾茨（Sebastian Kurz）也是頻頻起言語沖突，奧地利也是“節儉四國”的成員之一。

　　氣憤的馬克龍在峰會期間差點撂挑子，要助理準備好法國總統的御用私人飛機回巴黎，談判一度陷入僵局——呂特很快就對荷蘭記者表示他可不知道什么“最后通牒”，雖然他之后也坦言以為在周日晚間，一切都結束了。

　　會議進入第三天，晚宴時馬克龍萬分氣憤地討伐“節儉四國”的自私，這天深夜，當奧地利總理庫爾茨離開房間接電話時，又被馬克龍指責為“你們都看到了？他根本不在乎”，“他根本不聽別人說話，態度很差……”庫爾茨接電話這件事被馬克龍拿來和當年英國前首相卡梅倫的態度做類比，稱卡梅倫的戰略并沒有得以善終。

　　周一凌晨，42歲的馬克龍就被33歲的庫爾茨不點名的指責為“很容易理解，當有些人睡不夠的時候，難以自持?！?/p>

　　法國德國和西班牙依然希望無償撥款的數額不可以少于4000億歐元，最終達成的結果是各自退一步，由米歇爾提出3900億歐元的數字。如德意志銀行所預言的，既然談判進入第四天，就說明大家真的是有強烈意愿想達成協議的。

　　原計劃兩日的歐盟峰會先是延遲到周一凌晨，又延長至周一下午2點，一拖再拖，如同黎明前黑暗般的令人無望。最終的協議達成是周二凌晨5點半。大家也開始反思——歐盟要達成一個協議，真的就沒什么更好的辦法么？

　　或許真的沒有。

　　——這一輪，歐盟險勝

　　破天荒的，27個歐盟將首次像一家人一樣借款，和花費這么一筆巨款，即使南北有別，政見不同。

　　盧森堡首相貝特爾（Xavier Bettel）說，在他作為盧森堡總理7年的歷史中，很少看到大家的觀點在這么多問題上大相徑庭。現在歐盟的計劃是要在疫情打擊之后協力復蘇，但對于如何切割復蘇基金卻是爭吵不休。但是此次不論是哪個歐盟國家在后疫情時代恢復出問題，或者崩潰了，都會給其他國家帶來極大影響。這顯然是一個一損俱損的局面。

　　貝特爾說，歐盟并不是一個雜貨鋪，你可以隨便挑選你想要的，“歐盟首先是我們需要協力保護的核心價值”。

　　換而言之：若是在最需要救援之時無法得到兄弟援手，歐盟存在的意義又在哪里？所以，歐洲復蘇基金能否成行的意義已超出了錢的本身，而是上升到政治和歐盟單一市場存亡的高度。

　　總之，歐盟7500億歐元疫情復蘇基金對于歐盟整體的主權評級釋放出一個十分樂觀的信號?！半m然故事還未結束，一個共享的財政體制的建立對于歐盟主權信用而言也已是一個不小的突破?！?/p>

　　相反的，若是此次協議無法達成，結果對于歐洲單一市場的影響將極具破壞性。談判桌上的歐盟領導人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即使在談判中出現了各種出言不遜，最終并沒有誰真正提早離場，徹底摧毀協議達成的可能。

　　協議的達成，對于市場的提振有目共睹。今日（周三），歐盟峰會推高歐元兌美元超過1.150，荷蘭國際銀行（ING）甚至預計，因為美元疲軟，到年底歐元兌美元可能將超過1.20。各大金融機構幾乎看不到這一協議達成對于歐元會產生任何負面的影響。

　　標準普爾（S&P）分析師吉爾（Frank Gill）在今日發布的報告中分析說，歐盟內部針對創立基金并賦予基金舉債的能力達成共識，是歐盟，尤其是其中由19國組成的歐元區所邁出的關鍵一步。從這個角度來說，歐盟復蘇基金對于歐盟主權信用質量，以及所有成員國機構效力都產生了積極的作用，尤其是那些歐元區的國家。

　　相比對歐洲金融市場，以及歐元的提振作用，更重要的還是歐盟復蘇的這個核心問題本身。毫無疑問，歐洲這一輪的復蘇將更為可持續，因為近三分之一的預算和復蘇計劃都與歐盟在2050年之前實現“零排放”的目標直接掛鉤。同時，歐洲對于社會服務和健康醫療的需求將會增大，可以預見歐盟將更大程度實現自給自足，提升在科技板塊的投資。這些變化又如同雙刃劍。

　　“疫情危機很顯然將在經濟，社會，以及商業操作各方面都帶來根本性的轉型。在歐洲，我們預計將在三個領域看到一些重大變化：社會服務和醫療方面開支增大；各國對于國際市場的依賴性減少；科技板塊投資加大。”評級公司穆迪分析師阿利萊爾（Vincent Allilaire）對新浪財經表示。這些轉變可能意味著政府將面臨更大的花費壓力，尤其是考慮到此次危機給不同收入者以及年齡段的人群所帶來的影響并不均等。所以政府債的提升，其實對于歐洲主權評級或許并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

　　同時，阿利萊爾預計歐洲即將面臨的產業鏈回遷的潮流已經涉及到健康以外的領域，這種趨勢對于歐洲一些當地生產企業來說算得上是好消息，但隨著諸多公司的回遷，企業整體的生產成本也可能上升。

　　(本文作者介紹：新浪財經歐洲站站長。工作十余年，從社會新聞到財經新聞，從上海到倫敦，從第一財經日報到新浪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