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威敬
三三兩兩的人群,拉著行李,徒步在高速路上或田間小道,邁上返鄉的路。他們以鄭州航空港區富士康為中心發散,路途數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這兩天,在社交平臺上,相關視頻引發關注。
“徒步返鄉”背后,正反映出鄭州富士康這家超級代工廠面臨的防疫挑戰。資料顯示,作為全球最大的iPhone生產基地,富士康鄭州航空港廠區高峰時期員工超過30萬名,目前員工人數仍在20萬左右。眼下正是訂單的旺季。
“同事一位女孩子(29號)前半夜還在上班,后半夜就跑了”、“有飯吃,但要承擔被隔離的風險”、“每天做核酸的時候都擔心”。多名鄭州富士康員工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逃離廠區,是部分員工對于病毒的恐懼和對于生活失序的擔憂。他們表示,疫情之下富士康的后勤管理出現一些混亂,包括飯菜問題、隔離問題等。
網傳截圖顯示,10月30日凌晨,富士康鄭州科技園黨委書記蘇東霞的朋友圈發文稱:富士康鄭州廠區有20多萬人,這注定不僅僅是一家公司,而是一個復雜的社會,管理難度很大;疫情發生之后,富士康盡力在內部調動資源努力處置,外部支持較少……無力獨自支撐局面,不得已默許讓廠區員工自行回家。不過,隨后她稱該內容是她轉載的,并非她的原創。
早前,富士康科技集團曾發布聲明稱,網絡流傳的“鄭州園區約兩萬人確診”為嚴重不實信息。
10月31日,富士康科技集團iDPBG事業群負責人回應稱,本輪疫情雖然傳播速度快,但病毒載量低,截至目前,鄭州園區未發生重癥感染現象。富士康鄭州科技園相關負責人表示,基于目前狀態,重中之重是保障在崗員工安全,在此基礎上保證生產。
閉環管理之下
富士康的困境,實際上是疫情之下超級工廠如何管理的難題。
章凱是去年加入鄭州富士康的,現在他已經是一名正式員工了。他原本租住在附近的張莊,在被廠區要求搬遷至宿舍區后,他選擇單獨在廠區某處打地鋪。目前,他還沒有離開的想法。他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起廠區原來的樣子,“下了班人挨人,和過年一樣”。但現在,餐飲、便利店全關門了。
資料顯示,富士康科技集團在鄭州有三個廠區,分別是鄭州航空港廠區,經開區廠區,中牟縣廠區。此次引發關注的鄭州航空港廠區,系一處綜合保稅區,也是鄭州富士康的總部。2021年7月,富士康鄭州科技園副總經理王雪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鄭州航空港區是其中最大的廠區,總面積近560萬平方米。
盡管園區范圍很大,但富士康也進入了閉環管理。多名廠區員工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廠區里原有柵欄等圍擋物,但在廠區的四周,又建起了擋板、圍欄等。而一些選擇自行離開廠區的員工,就是通過這些阻擋物,或從原有的縫隙中鉆出逃離。
中國新聞周刊獲得的一份內部資料顯示,廠區的防疫方案中,目的一欄寫的是為最大限度降低交叉感染及輸入疫情風險,徹底切斷疫情傳播鏈條,關上“防疫泡泡”,實現全面、絕對閉環管理,為最終打贏“防疫保產”戰役創造條件。
具體的策略則是以隔離宿舍區和廠區作為全面、絕對閉環,高危人員搬出、封閉管控,轉移到安置小區,在附近的居民區張莊外租員工搬遷至宿舍區,投入閉環出動,實現生產人員與社會面物理隔絕,杜絕輸入風險。
“大家基本都能吃上飯,核酸也做了”,章凱說,但在保障生產的基本要求下,對于病毒的恐懼和對于生活失序的擔憂也開始疊加。據介紹,安置小區有幾處,其中有一處是某樓盤的爛尾項目。在他看來,一些員工選擇逃離,部分原因可能與隔離點后勤保障不足有關。
“飯的質量沒跟上,還有藥的問題,工作群里有不少人在反映”,章凱稱,這些問題在隔離點并沒有得到及時回應。租住在章凱樓上的一位租客大姐選擇徒步15小時,寧愿回到老家的點對點救助中心,“拉走就隔離,她感到害怕”。
除隔離點外,廠區的密集人口也是員工的擔憂所在。iDPBG事業群,是港區富士康規模最大的事業群。在該廠區工作的員工李妍本月中旬收到了富士康iDPBG防疫指揮中心提醒,稱其系政府流調排查風險人員,依政府及公司防疫管控要求,取消二三線權限。
據她介紹,二線權限指的是進廠區,三線是進車間。李妍就住在廠區的宿舍區,隨后,她與另外6名室友開始了長達10天的隔離。飯菜有人送上門,正餐是一葷兩素,但頭幾天菜都有些發餿。宿舍并非完全封閉式的管理,經常無人監管,“因為喝熱水,得通過走廊”。
李妍經常能看見穿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進到宿舍樓里,讓員工收拾東西,拿上被子,“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這讓她感到擔憂。
章凱從一位還留在張莊租住的朋友獲悉,村子里只有藥店開門,這幾天基本都是讓房東拿著身份證去購買物資,肉、菜、水果都可以買到。
走與不走
走還是不走,不少富士康員工都面臨這樣的選擇。
李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疫情初期,廠區里還不至于太混亂,形勢的失控可能是在10月19日開始,因核酸檢驗異常,當天,廠區的食堂全部停止堂食。
多名富士康員工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核酸混采通常是20混1。早前,若有核酸檢測異?;蛎芙?,則整個車間的員工可能都會被拉去隔離。但近期的做法是,20個人再做一次核酸單采加抗原檢測,陽性則被拉走隔離,陰性的留下工作。
從其所在廠區出來,章凱看見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轉運車。而在隔離點的員工一旦核酸轉陰,也會被提出回去上班。李妍正是收到復工短信時決定“逃”的,在她隔離結束的當晚。
不過,李妍說,她們宿舍至今還有兩個人在堅持上班。
李妍的老家離廠區有一百多公里。她表示,其并未明確接到通知不能私自離廠,但她與幾名老鄉還是選好了一處工作人員較少的地方,他們中午從宿舍區出發,坐了近20分鐘的班車,又走了近20分鐘的路,才找到那處挑好的圍欄縫隙,走上一截土路,“逃了出去”。
“只提了個手提袋,帶了三袋干吃方便面,四瓶純牛奶,兩瓶水和一點面包”,李妍說,在走了一個多小時,經過張莊時,還曾有廠區的工作人員“紅馬甲”向他們喊話,“我就向同伴喊了一聲快跑,跑了大概十幾分鐘,有同伴還摔倒了”。
將近三個小時,才走了還不到20公里。好在一行中有人從老家的縣里聯系了大巴,一人收費500元將他們直接送到了縣里的隔離點。
“我要等拿到錢,再有10天就拿到錢了,8000塊的返費”,另一名廠區員工梁敏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返費,指的是勞務派遣人員的獎金,需要在富士康堅持打卡上班90天才能拿到。他的底薪是2000元,每個月到手三千五六百元。
李妍也是勞務派遣人員,原本再過個把月,她就能拿到一萬一千多元的返費。
章凱則是一名正式員工。據他介紹,眼下正是廠區訂單的旺季,“每個月能比之前多拿約一千塊錢的工資”。
鄭州園區未發生重癥感染現象
“有飯吃,但要承擔被隔離的風險”、“每天做核酸的時候都擔心”、“宿舍生活垃圾和醫療垃圾無人清理,工作群里有人曾用300元至500元招聘垃圾清潔工,但無人響應”,在多名富士康員工看來,正是這些生活上的失序和不確定性,讓一些人選擇徒步離開。
10月30日,富士康鄭州綜保區通過官方視頻號發布了一則主題為《新冠康復者的心聲》的視頻,其中的聲源說到“別人癥狀還挺嚴重的,其實我這連一個普通的感冒都不算”、“(發燒)最高也就是38度9”、“就發燒了一天”。視頻中標注,僅代表個人感受。
針對員工徒步回家的輿情,10月31日,富士康科技集團iDPBG事業群負責人回應稱,本次疫情發生后,富士康立即進入應急狀態,在省市專家指導團隊的指導下,迅速開展疫情風險評估和形勢研判,加強一線處置。為阻斷疫情傳播,鄭州園區持續落實防疫政策,積極動員外住員工返回公司宿舍,實施了閉環管理、點對點通勤、每日核酸及抗原篩查。“在員工轉運過程中,為了最大程度地確保員工健康安全,我們還組織工作人員和志愿者對新的居住場所進行了全面清理清掃和消殺,對于車間、辦公室、宿舍、班車等公共區域,公司也安排了定時統一消殺。”
該負責人表示,本輪疫情雖然傳播速度快,但病毒載量低,截至目前,鄭州園區未發生重癥感染現象,在與政府配合防疫之下,疫情總體可控。負責人稱,隨著疫情的好轉,從10月29日至11月1日期間,富士康鄭州科技園逐步恢復堂食。目前,有4處餐廳已經恢復堂食,11月1日計劃再恢復4處。在園區志愿者團隊的有序管理下,能夠保障20萬人次免費的一日三餐。此外,對正常出勤員工每天給予50~100元的補貼和最高1500元的全勤激勵獎金。
針對部分有返鄉意愿的員工,上述負責人表示,富士康已聯合政府統一組織人員和車輛,從30號下午開始,已在各宿舍區設置大巴停靠點,在嚴格落實疫情防控規定的前提下,加強返鄉員工做好個人防護,安排核酸檢測,確保員工點對點有序返鄉。
10月31日,鄭州航空港區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消息,已要求富士康落實“四方責任”,有序恢復生產生活秩序。據悉,省、市、區增派工作組到富士康園區,要求企業壓實主體責任,落實“四方責任”,嚴密疫情防控措施,備足防疫防控物資,增強防控意識,堅決克服麻痹思想、僥幸心理、松勁心態,不折不扣落實好各項防疫政策、規定和要求,確保生產經營閉環管理,筑牢疫情防控堅實防線。
消息中提到,富士康相關負責人說,航空港區已安排工作人員,征求員工意見,疏導員工情緒,有序組織愿意返鄉的員工回家。督促富士康園區改善員工生活工作條件,提高待遇,關愛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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