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套路
文/梁艷琳
編輯/劉宇翔
房租、水電、員工工資……每一項開支都壓得周陽喘不過氣來,最終,在連續虧損幾個月后,周陽的店鋪無奈地掛上了“旺鋪轉讓”的牌子。
周陽一直有創業的想法,不斷咨詢周邊朋友的同時也在網上搜索創業機會,一次偶然間,他在網上看到了趙一鳴零食的加盟廣告,周陽覺得這種量販式零食店大部分品牌零食的價格都比較低,而“現在大部分的年輕人都選擇躺平,收入也不高,也沒什么特別的愛好,便宜的零食對于他們來說,還是比較有吸引力的?!?/p>
在消費降級的大趨勢下,周陽覺得這個生意值得做,于是他選擇了加盟趙一鳴零食集合店。
店鋪剛開起來的時候,周陽心氣兒很高,從店面裝修到員工培訓,所有的事情他都親力親為,初期也確實憑借著新店促銷優惠活動吸引了不少顧客,每天的營業額也還算可觀。
但是好景不長,隨著同類店鋪的不斷涌現,周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更讓他頭疼的是,由于初次創業經驗不足,他在進貨時未能準確預測市場需求,導致部分商品積壓嚴重,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最終在堅持幾個月后,周陽被迫偃旗息鼓,選擇了退出。在零食集合店加盟上栽跟頭的并非只有周陽,打開小紅書、抖音,搜索“零食店加盟”,再去翻翻評論區就會發現虧錢的,并不在少數。
然而,就在周陽退出的同時,量販零食加盟依舊在全國攻城掠地。以趙一鳴為例,全國門店數已突破7000家,覆蓋200多個城市,并朝著萬店規模狂奔,成千上萬懷揣著致富夢想的人源源不斷加入。
這個“雪球”還在越滾越大。
然而,雖然零食消費的確是個長坡厚雪的場景,但這些所謂的量販零食品牌,其實并無太高門檻。它們不像名創優品,自己規劃設計了產品,并擁有差異化的供應鏈,甚至不像那些奶茶品牌,好歹后者還有些獨家配方,而量販零食品牌的入局者,本質上是小食品的批發商。
現在批發商們找人設計了一下門頭,規劃了一下門店陳列,就可以開張搞加盟啦,誰能不說這真是門容易的生意,但也給中國的線下商業打了一個壞樣。
01 退出者
山西呂梁人李偉之前在老家經營著一家面館,生意一直不錯,李偉手里有些余錢后,就想擴展一下業務,和周陽一樣,李偉也將目光瞄準了量販式零食店。
這幾年,由于店內裝修時尚、店鋪面積大、貨架擺放整齊、部分商品價格低廉,量販式零食店如雨后春筍一般涌現在各個城市、縣城、鄉鎮。
起初李偉不太理解量販式零食店這個概念,在他的認知里,做零食生意要么就是零售,要么就是批發,“量販”這個詞實在過于陌生,后來經過了解,他才知道“量販”這個詞最早來自于日本,是“大量銷售商品的意思”。量販式零食店的特點有種類多、價格低、購物方便快捷等特點,主打平價、省錢,所以也被稱為“線下版拼多多”或“零食版蜜雪冰城”,主戰場大部分在下沉市場。
在對目前幾家大型的量販式零食店有了初步了解后,李偉在面館生意不忙的時候撥通了趙一鳴的招商加盟電話,按照對方所說的要求,他需要有一個至少150平米以上的門店,需要按照品牌方的要求進行統一裝修,商品由品牌方統一提供、統一定價。
李偉粗略算了下加盟費、保證金、裝修費、設備采購、首次進貨費用,再加上房屋租金、人力、水電等等雜七雜八的,整體算下來首次得投入60多萬這個店才能開起來。
對于李偉最關心的盈利問題,品牌方給出的回答是“這種量販式零食店的平均日營業額在1萬-1.5萬左右,平均毛利率在18%左右。”
目前李偉還不想放棄有著穩定現金流的面館生意,所以需要雇人,李偉大概算了下,開一個零食店需要上貨、理貨、收銀等工作,那么就至少需要雇1個店長+3個店員,按照呂梁當地的薪資水平來計算,李偉每個月在人員工資上就要花費1.5萬左右,除了人力成本,房租每月大概也需要花費五千多,水電每月大概也要有個兩三千,這個成本并不低。
為了了解更真實的情況,李偉實地去問了幾家零食店的業績,他發現部分門店的日營業額與品牌方的說法大相徑庭,一般日營業額只有六七千,賣得好的時候能到一萬多,但日營業額過萬并不是常態。
如果按照平均日營業額八千來計算,減去各種成本,開一家這樣的量販零食店,大概每個月能凈賺1.8萬左右,前期投入六七十萬的話,大概三年左右才可以回本。
李偉思考了一段時間,雖然他不期望在短時間內賺大錢,但是三年的回報周期還是太久了。
更讓他不安的是,雖然不管是好想來還是趙一鳴零食都表示,為了保護加盟商的利益,在開店之后不允許臨街500米之內再開第二家,但他們同樣也表示了,具體還是以當地的人流量和消費能力去匹配相應數量的門店。
李偉認為,“那這個保護,就沒有太多的意義,500米之內不能開第二家限制的只是加盟商加盟的這個品牌,但是其他品牌零食店就要在你店鋪的旁邊開,它也管不了啊?!?/font>
做著面館生意的李偉明白,一條街上同樣的店開多了,極有可能店鋪開了一年多或者不到一年就倒閉了,投入的成本就不一定能回得來。
于是,李偉最終放棄了加盟量販式零食店的想法。
02 “買的沒有賣的精”的二道販
陳琪對加盟零食店不感興趣,但她經常會去量販式零食店掃貨,她覺得在這里她可以實現“零食自由”。
畢竟,市場上賣3塊/瓶的百歲山,在趙一鳴等量販式零食店可以賣到1.8元;5.5元/瓶的三得利烏龍茶,這里賣3.8元;13.5元/盒(204g)的好麗友派,這里賣8.9元;8元/袋的趣多多,這里賣4.9?;旧洗蠹叶炷茉數钠放疲诹控溋闶车甓伎梢杂酶阋说膬r格買到。
目前市面上的大型零食店明白“便宜就是硬道理”,他們宣稱“和工廠直接對接,省去了經銷商環節,更多的讓利給消費者”,這樣消費者進店就會下意識地覺得東西都很便宜,于是就不停的買買買。
但是這些零食店的產品,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人們以為的這么便宜呢?
以一包普通的樂事薯片為例,超市賣3.5元左右,但是在這些量販式零食店往往2.8元左右就能買到,于是,消費者覺得買一包薯片就占了 7 毛錢的便宜。
正是這些細節給了消費者一種“這里所有的商品都很便宜”的心理暗示,確實,這種細微的心理暗示在初期是有效果的,再加上市場的聲音在不斷重復“這些量販零食店的零食都很便宜”,消費者便真的相信它們很便宜。
但沒注意到的是,每包薯片的克重是不一樣的,超市里的一包3.5元的薯片是40g,而零食店量販店里面的往往是35g,換算下來,其實是比超市里賣的還要貴。
在巧妙的包裝下,量販零食店里大部分耳熟能詳的零食品牌,看上去是比市面上“便宜”一些,量販零食店往往就把大牌商品的價格“做低”,用大牌商品引流,比如部分商家會把一塊多的礦泉水放在門店入口處,搶占用戶心智,給大家營造出一種店里的東西都很便宜的假象,其實,店里能真正賺錢靠的是“白牌”散裝零食。
公道地說,量販式零食店里的“白牌”散裝零食雖然品牌知名度不高,但它們并不是假貨,也不意味著他們的品質差,事實上,很多白牌商品在商品品質上完全可以媲美部分品牌商品,但因為缺乏品牌效應,散裝售賣,豐儉由人,更加適合中低收入群體。
由于“白牌”散裝零食本身沒啥知名度,價格又不如那些“大牌”商品透明,所以就蘊含了利潤空間。
《最話》聯系上了某大型量販式零食店的供應商孫先生,從孫先生口中,我們得知像尖尖脆這樣的小零食進貨價是6.3斤39.5元,部分零食店的零售價是8塊多/斤;威化的進貨價是5斤33.5元,線下零售價一般在10塊多/斤。
孫先生說“我們一般都是和零食店簽訂長期合作的合同的,量太少了我們不賣的,那些大的量販式零食店就不說了,他們每次進貨都很多,我們也會給到他們更加優惠的價格,小的零食店一次購買最少都要1000箱的?!?/p>
對于商家來說,白牌零食雖然沒有過高的品牌溢價,但勝在進貨價低,所以毛利率也高,是門店的主要盈利支撐。零食有鳴創始人李澍雨曾經表示過“在零食有鳴的多個品類中,白牌商品數量約為77%,銷售額貢獻了73%”,白牌商品對于量販式零食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我們了解到,“白牌”零食的供應商為數眾多,僅河南一地,規模就高達千億級,加上湖南等省,各細分品類都有無數供應商。這也意味著,量販式零售品牌方雖然不愁沒有供應商,但在產品層面,各家品牌方其實都沒有門檻和“護城河”,都不過是二道販子。
這些白牌商品只標注了每斤的價格,但大部分消費者基本不會花時間去算一斤有幾包,更不會去計算單克價格,所以就容易被“套路”。
陳琪說,“進了這些零食店,你可能覺得沒買什么,但最后結賬的時候發現每次都能消費幾十到上百元?!?/p>
有網友表示買一小包魷魚仔就要15元,買一包散裝趣多多就要5元,這一包里也就兩片,“妥妥的零食刺客”。還有網友表示在這些量販式零食店里買的辣條,吃起來感覺怪怪的,結果發現還有5天過期。
以至于,現在陳琪去這些零食店,“基本只買飲料,其他的散裝食品基本不買了。”
03 擊鼓傳花
雖然沒選擇經營量販零食店,但經過考察,李偉對這個行業有了自己的看法。
在李偉眼里,這種量販式零食店的經營模式和之前房地產有那么一點點像,都是屬于高周轉模式,必須不停開新店,把規模越做越大,品牌方才能從加盟商那賺到更多的錢。
這是個停不下來的資金游戲。在城鄉各地,像李偉這樣的眾多小生意人正面臨著各種轉型困局,加盟量販零食店賺穩穩的錢,成了大家眼里的“救命稻草”,畢竟最早加盟的人里,確實有賺到錢的,于是,其他人紛紛跟風加入,讓多個量販式零食品牌走上了迅速擴張的道路。
艾媒咨詢數據顯示,2023年中國零食集合店市場規模為809億元,預計2027年有望達到1547億元。截至2024年11月,作為知名度較高的趙一鳴零食的門店數量已經超過了7000家。
這些量販零食店走的是“農村包圍城市”的路線,選址一般在三四線城市、縣城乃至鄉鎮,尤其在鄉鎮,量販零食店那碩大、顏色鮮艷的廣告牌極為醒目,號稱“小鎮CBD”。品牌方想吸引的也正是這些地方的小生意人,量販零食店品牌極速擴張的背后,正是成千上萬的加盟商。
據統計,2023年中國的量販零食專營店數量就突破了2.2萬家,在廈門,相隔不足幾百米,就有三家零食集合店,產品高度同質化,雖然各家紛紛推出“零食打卡墻”、“人氣定制零食娃娃機”等多種玩法,以及月月上新、促銷吸引消費者,但消費者最關注的還是價格。
為了降低成本拉低售價,各家量販零食品牌不斷想辦法削減成本和“做低”價格。
以趙一鳴零食為例,在后端,它宣布與500多家正品大廠建立緊密的合作關系,實現100%的商品直接采購,降低采購成本,此外引入數字化管理系統,投入建設了20大數智化倉配物流中心,采用自動化設施與技術提速貨物的分揀與打包流程,縮短配送周期。
在前端,各家品牌方除了大牌零售,更多是引入大量“白牌”散裝零食,拉低平均價,還推出“定制款”,“包裝改小”、“克重變輕”等方式,在削減每包克重的同時,每件商品的單價看似也就降下來了。
但其實,這都還是沒能跳出原來的模式,李偉說,“在走進這些量販零食店的時候,大部分消費者都有一個價格錨點了,因為之前各種輿論已經讓大家形成了這里東西都很便宜的印象,如果一旦消費者發現你這里的東西比我心里預期的要貴,或者說比市面價格都要貴,那大家還會再次到這些量販零食店選購商品嗎?”
不管加盟量販零食店的加盟商們能不能賺到錢,但零售量販品牌是賺到錢了,一個簡單的計算題:(加盟費、保證金、裝修費、設備采購、首次進貨費用)X店數,僅趙一鳴零食就一舉斬獲幾十億資金,這還不包括在供應商、加盟商之間的商品差價。
正是這巨額的加盟費用以及穩賺不賠的差價,刺激了許多企業紛紛投入這股加盟浪潮,短短數年,不僅出現了零食很忙、趙一鳴零食、好想來等等千店規模的等集團化、資本化運作的連鎖加盟品牌,一些本地商人也嗅到商機,殺入量販零食市場,在很多地方都出現了本地量販零食加盟品牌,所打出的口號基本都是“廠家直供、好吃便宜、經濟實惠”。和零食很忙、趙一鳴零食、好想來一樣,這些本地量販零食加盟品牌也在大力招商,試圖吸引更多人加盟。
這場以加盟費用、差價為目的的盛宴之下,零食店越開越多,零食行業也呈現出了群雄逐鹿之勢,在街上走兩步就能看到不同品牌的量販式零食店,有的緊挨著對方開店成為了“鄰居”,有著面對對面開店打起了“擂臺賽”。
但,客流量是有限的。
在模式、品類同質化嚴重的情況下,各家量販零食店只能靠各種折扣促銷,從 88 折到 8 折再到 75 折,對加盟商來說,這并不是什么好事兒,表面上看生意做得火熱,但晚上閉店之后一算賬,根本賺不了什么錢,“辛辛苦苦忙活半天,一分錢沒賺倒還搭進去不少,最后就是給品牌方和房東打工。”
在社交媒體上,隨便一搜,有很多量販零食店開張一兩個月就關張的帖子,但與此同時,各家量販零食品牌的加盟信息也到處都是。各家量販零食品牌也放下了身段,宣布“6個’0’政策”,即0加盟費、0管理費、0選址費、0培訓費、0服務費、0配送費,甚至還有品牌方在0加盟費、0管理費、0培訓費、0服務費、裝修0利潤基礎上,對面積、開間以及位置招牌達標者一次性補貼10萬元。
這預示著,市場增量已經見頂,大家不得不在存量市場里廝殺,也不得不加速整合合并,在蒙眼狂奔5 年后,零售量販品牌進入了殘酷的存量博弈階段,考驗加盟商們的時候到了。
野蠻生長后的量販式零食加盟模式,還是給線下商業界打了個壞樣。沒有獨家配方、沒有差異化供應鏈,僅憑快速擴張,品牌方就能坐收巨額加盟收入,讓其他行業頗為眼紅,都正躍躍欲試試圖復制這個低門檻高加盟收入的模式,以圖圈進一大筆錢,再拉高在資本市場的市值,至于加盟者的死活,并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內。
這,已經有了苗頭。
對于李偉來說,他很慶幸放棄了加盟量販零食店,現在,他的面館還開著,而那些加盟量販零食店的,已經換了幾茬人了。
(文內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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