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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任雪蕓
來源/最話 FunTalk(ID:iFuntalker)
造車這場仗,越來越像口水仗。
7月4日,問界M7發布儀式后,華為常務董事余承東接受采訪時表示:“說增程車不夠先進是胡扯”。
隨后,長城旗下魏牌CEO李瑞峰連發六條微博,實名diss增程技術,說“做增程的悶聲發大財就好了,大嘴何必說出來”。
作為市場上為數不多走增程技術路線的新能源汽車品牌,要說起“發大財”,問界肯定趕不上另一品牌——理想。就在不久前,理想的第二款車型L9上市,依舊是增程車,短短幾天已經預定出去了3萬輛,一度連系統都被訂單給擠癱瘓了。
但是自從理想的第一個車型理想ONE上市以來,有關增程技術的爭議從未止息。正如李瑞峰所言,這款總體來說屬于拿來主義的技術,被很多人認為已經落后了。
但李想卻堅持了這條技術路線,根據此前的采訪,他選擇這個技術路線,是基于當時的三個認知:充電網絡不理想,純電出行體驗差;純電動SUV電池包成本昂貴,成本在10萬元以上;中大型SUV所需電池包重量驚人,需要額外投入的車身輕量化成本過高。
其實不僅對于技術領域,可以說,從各方面來看,李想都是一名非常強化認知的企業家。例如他曾在媒體上分享,“從普通人到頂尖領袖的五個認知樓層”,“如何保持快速的認知進化”,“如何更好地成長和認知世界,這是我的100條具體建議”…
一個從理想離職不久的管理人員認為,李想是一名徹頭徹尾的認知主義者。他第一次對此有所感知,是在理想的新員工培訓上。培訓材料上寫道:理想汽車的人才觀是認知主義。
所謂認知主義,其實是源于格式塔心理學派的一種教育體系,這個學派認為學習是人們通過感覺、知覺得到的,是由人腦主體的主觀組織作用而實現的。然而,就一般而言,這個學派認為學習是依靠頓悟的,而不是依靠嘗試和錯誤。
這當然是一種典型的教育體系,但似乎與企業家精神有悖。當后者第一次出現在中國的商業社會當中,就已經被賦予了兩種內涵——冒險精神和創新精神。這兩者無一不需要嘗試,無一不以試錯為代價。
而李想似乎更傾向于基于現實世界,構建自己的認知體系,想好了,再去行動。
他從經驗中走來,正在向現實索要經驗的溢價。
01
在商界,最有名的認知主義者大概就是喬布斯了。
李想確實希慕喬布斯。
在今年夏天的采訪中,李想對記者說:“任何一個做產品的人都會去研究蘋果,都希望自己能夠把產品做得跟蘋果一樣,但是我很少看到一個企業把蘋果到底在做什么真正研究清楚。”
上述離職員工也告訴我們,在內部,李想總是會拿理想的一些像素與蘋果進行比對,例如簡潔的審美。有段時間李想要求公司全員都要讀《瘋狂的簡潔》,一些員工還被他們的領導要求寫讀書筆記。
李想自己也曾提過書中的案例,例如蘋果和戴爾的官網對比,他試圖告訴人們,戴爾的網站頁面做的有多么繁雜,蘋果多簡潔。因此得出結論,蘋果做的更好。
在上述采訪中,李想也建議記者,“可以去看很多喬布斯的采訪,甚至把《喬納森傳》《庫克傳》和《喬布斯傳》結合在一起來看蘋果背后的很多思考。”
顯然,這些書他都看過,然后得出了兩個結論,蘋果大概有兩個內核,第一個是如何把非常極致奢侈的東西變成一個大家可以夠得著的,第二個是必須在體驗上和技術上做出非常獨特的創新。“我覺得這是蘋果一切的核心,讓你多花一點錢,獲得過去好幾倍價格才能擁有的、不敢向往的能力。”
但很難說,以上這些“蘋果的核心能力”,是不是喬布斯式認知主義的全部,因為它們看起來多少有些商業的實用主義。無論是“夠的著”,還是“多花一點錢”。
至少在一部分人看來,喬式認知還是以顛覆式創新為輪廓的,通過超前的認知,扭曲現實力場,定義而非滿足人們的需求,最終形成一種穿透時間的產品。
這個輪廓非常符合明茨伯格對于戰略流派的定義。在《戰略歷程》一書中,他將戰略學派定義為六種,其中即有認知學派。
無論是喬布斯還是李想都很符合認知學派的某些特征,例如這個學派的戰略家大多是自學成才的,他們的知識結構和思維過程主要在獲取直接經驗的過程中形成。
但要知道,在明茨伯格的框架里,認知學派也分為兩種,第一個分支傾向實證主義,而另一種更傾向于心智主義。
很顯然,喬布斯是第二種,但李想看起來更像是第一種。這種戰略家會將知識的處理和構建,看作一種試圖勾畫客觀世界的結果。
上述李想的前員工認可我們的一種判斷,他不認為理想在進行某種顛覆式的創新,大多數的創新都是漸進式的,比如三聯屏、六座,以及更好的增程技術。這家公司在實際運營過程中,似乎更像豐田的改善型管理,即感知-決策-行動-復盤。
但他對此表示理解,“在三家新勢力公司當中,理想其實拿到的牌最差:創始團隊不豪華、得不到投資人的認可,首個項目SEV流產。不過,在有限的資源下,如果能用手中的牌打出最大的贏率,這是一個創業者想要的。”
據了解,其實在理想內部,一直也有純電開發平臺。但顯然,這并不是李想本人對于技術路線的認知發生了顛覆,其實李想一開始就想做純電車,除了首款SEV不幸流產之外,他還在等待技術路線的成熟,即800V超高壓充電能被規模商用。
此外,今天,當我們回過頭來看,理想的技術路線選擇時,不難發現主要的認知錨點之一是成本。
但隨著技術的發展,電池成本早已今非昔比。2021年,工業和信息化部部長肖亞慶表示,與2012年相比,電動汽車的動力電池成本下降了85%左右。
于是,明年,理想的第一款純電車型也要發布了。其實,這種基于實證的認知遷移,例子還有不少。
比如,和其他新勢力一樣,理想曾經試圖出海,但是增程車在歐洲沒有政策優勢,于是公司就把目光聚焦在了美國市場。一度成立了一個團隊來探索,大概七八個人,但不過半年時間,公司便有了結論,美國市場不需要一家中國公司。
最近,這個團隊已經解散了。
02
一位汽車行業人士向我們提供了一種說法,就三家造車新勢力而言,蔚來有用戶,小鵬有技術,而理想有產品。
盡管從原則上來說,任何一個企業一定是希望三者兼而有之的,但在李想面前,三者的權重顯然不同。
如果說技術路線是在成本權衡后的選擇,那么用戶運營的方式,則更接近于理念本身。接近理想人士告訴我們,這家公司希望與用戶保持成年人的關系,不需要特別“跪舔”,你有買車的需求,我剛好能提供好的產品,這就足夠了。
就李想本人而言,大概是由于他之前的創業經歷就在媒體行業,所以對于時下的營銷手段也保持一定的警惕。他不想過于依賴于媒體,擔心有一天會被卡脖子,所以,一直要求將理想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打造成大V。
不能否認的是,李想被視作理想最強的產品經理和營銷專家,后者在前不久得到了一次集中驗證。當理想定義L9是“500萬以內最好的家用旗艦SUV”時,市場有被震撼到。
關于“司機身份”的爭論也在網上掀起了巨大的爭議,但同樣也給L9帶來了巨大的免費流量,現在,大部分網民對理想塑造的幾個概念了然于胸,L9是家庭用車,它的后一排右側座位預裝了小桌板,卻沒有給司機位后方的左一裝,因為那樣影響安全。
家庭用車的定位,是李想在后發的情況下,能夠迅速打開局面的重要原因,它趕上了多子化的趨勢,又將理想ONE的價格精準錨定在30萬區間,“這個區間的6座車,你打著燈籠也只能找到一兩個,比如漢蘭達和雷克薩斯的XT6,居然之前就沒有人能看見。”上述汽車產業人士表示。
在上述人士看來,產品的定義能力,是作為產品經理的李想的核心競爭力。
當然,一個產品從規劃到現實,也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所以,為了實現高性價比的奶爸車,如李想本人所言,他選擇了增程技術路線。
與此同時,在整個公司的運營過程中,成本管控貫穿始終。
迄今為止,理想只發布了兩款車型,理想ONE和L9。一方面,精簡SKU符合爆品邏輯的原因,另一方面,這也是基于汽車產業本身而進行的選擇。
眾所周知,在一輛車量產之前,大量的成本已經預付出去了,其中包括時間成本,畢竟一輛車在研發過程中,就需要很長時間的研發和數次測試工作。
但更重要的是,一個新車型要實現量產,需要向供應鏈上游廠商進行定制化采購,大量零部件需要根據車型研發和開模,另一廠商人員表示,其實到了這一步,一輛車的大部分成本已經被覆蓋了。
顯然,越少的車型,意味著越少的成本規模,也意味著單一車型有更高的銷售規模。有史以來,汽車產業都是規模經濟,這的確會幫助理想更早地觸摸到盈虧平衡線。
根據今年一季度數據,理想汽車收入增長到95.6億元,同比增長167.5%,與此同時,毛利率從去年同期的17%漲至22.4%。非美國公認會計準則凈利潤為人民幣4.771億元(7530萬美元)。
而衡量一家企業是否在健康運轉的指標,除了盈虧之外,更核心的是現金流的狀況。在一季度,理想經營性現金流為正,達到了18.3億元,截至3月末,該公司的自由現金流高達511.9億元(80.7億美元)。
上述理想前員工更表示,在理想內部,把現金流看得很緊,這家公司有一個叫作“元均產出”的指標,即衡量一塊錢的投入會帶來多大的效益。
并且,企業總會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但是李想會問,這些問題是不是當下就必須解決的,還是以后解決也可以,如果是后者,問題通常會被擱置起來。
03
讓我們繼續看看精簡車型,到底為理想帶來了什么。
截止到2022年7月,理想ONE最新月銷量為11496輛,2022年累計銷量為47379輛,在SUV中月銷量排名第1名,年銷量排名第1名。
據了解,在理想內部,對于推車節奏,大家其實有過議論,畢竟在成立7年后,這家公司才推出了第二款車型,不少人都覺得太慢了。“但是李想很堅持,也沒有人敢去講。”一位接近理想的行業人士告訴《最話》。
但如今的現實,又讓他覺得,李想的決策無比正確。
當基于經驗所作出的判斷,帶來了正反饋,經驗主義就會被持續復用。
李想是一名連續創業者,在成立理想之前,他先后創立過泡泡網和汽車之家。他曾這樣總結自己的三段創業經歷:第一次創業他只關注競爭,最后沒有贏。第二次創業,他更關注用戶,然后贏了這個市場。到了第三次創業,他更關注組織。
當然,李想對于第二次創業的記憶,一定不止于贏。
2008年,汽車之家資金見底,李想先是險些被內部高層逼宮,后來,為了緩解資金壓力,接受了澳洲電訊7600萬美元的注資,但失去了55%股份,后來增至75.1%。到了上市時,李想的股份已經被稀釋至5.3%,最后落得了個退出的結局。
于是,曾經經歷過的不安讓他對理想汽車的控制欲達到了極致。
翻閱財報,我們發現,截至2022年2月28日,李想持有理想汽車的22.8%的股權,有70%的投票權。回看創業初始,李想曾表示,要把董事會控制在自己手里。他說,控制董事會是不能談的條件,董事會必須由我來控制。
至于第三次創業的關注點中,關于組織的建設,李想的想法是建立一個認知主義的組織。
2019年,李想報名了湖畔大學,和阿里集團學術委員會主席、湖畔教育長曾鳴討論組織和戰略。他認為阿里的厲害之處在于,用組織構建了 “超級大腦”,借助超級大腦進行戰略共創。回去之后,他便參考這套體系創立了理想自己的 “理想汽車戰略分析法”(LSA,Li Strategy Analysis)。
去年初,理想用 LSA 共創了 2025 年賣 200萬臺車的戰略。
但是,一位理想離職員工認為,一個組織的良性發展,除了理念和結構的搭建之外,微觀但是必要的是對組織內人才的招留育用。至少在他就職期間,針對工作技能的培訓是非常少的,因為理想倡導“成年人文化”,認為成年人應該自己解決技能問題。
公司僅在新員工培訓時,發了一本《高效能人士的七個習慣》,并提供了相關配套課程。至于為什么是這本書,大概也是受到了投資人王興的影響。
另一個讓他覺得和理想化組織有差距的現象是,公司里有相當的老人文化氛圍,很多老人對于新人也不算友善,而在9級以上的高級別管理人員中,大多數都是老人,尤其是早在汽車之家時期就跟著李想的元老。
其實李想不是沒有著意于向外尋找,但是現實是新來的高級管理者,存活率不高。今年年初,入職一年多的理想汽車CTO王凱離職,這個曾經在偉世通供職過8年的技術專家,曾被視為理想汽車研發提速和投入加大的重要推力。
盡管公司于當事者本人都沒有披露去職的真實原因,但一位內部員工告訴《最話》,理想原本既有總工程師,又有CTO,盡管理論上前者主要管制造,后者管軟件,但實際上這兩個高級別崗位的工作邊界有一定的模糊。
王凱走后,其主管的工作由理想總工程師馬東輝接手,而馬東輝為理想的聯合創始人,在理想之前,他是三一重工車身有限公司的研究院院長,并無擔任一線造車工作的經驗。
這種情況在企業界其實常見,因為像降落傘一樣“飄進”公司的管理者,不僅會帶來新鮮的能力,也會產生痛苦的磨合,和試錯的成本。要想讓這些人都落地生根,就需要一個具有高度容錯性的組織。
在一位離職員工看來,理想的這種氛圍是相對稀薄的,盡管在新員工培訓中,公司表示過“鼓勵嘗試和試錯”。
這是一個需要警醒的問題,一旦一家公司的容錯率較低,便不會有多少人愿意決策,并且為之買單。于是這家公司還將強烈依賴創始人的認知。
看起來這樣的結果也并無大礙,畢竟理想是李想的理想。但是一個恐怕有些尖銳的問題是,沒有一個人的認知是毫無邊界的。
不久前,在理想發生了這樣一件事,L9車型的發布原定計劃是在今年的4月中下旬,此前,車身設計已經定稿,前保設計是從幾個版本中挑選出來的,是李想本人更傾向的相對先鋒的版本。
預熱圖本來也已經發出去了,發布會的籌備甚至已近尾聲。
突然有一天,李想找整車產品經理商量,然后通知相關部門,“前保造型有重大調整”,所有的發布會、媒體資源也都被統統叫停。原來,網絡媒體“新出行論壇”根據預熱圖進行了測評,結果顯示,大多數受訪者都覺得“前臉不好看”。
最終,因此次的修改,理想付出了一筆不小的額外成本。
當然這本無可厚非,但據我們了解,這件事還是在這家公司內部引起了一些吐槽。畢竟大概從4月份開始,隨著經濟的下行和疫情形勢的嚴峻,李想已經開始要求公司節衣縮食,準備過冬。
隨后,無論是績效262分布盤點,優化人員、縮減預算、解約應屆生、還是費用的層層審批更加嚴格,種種跡象都表明,“摳廠”更“摳了”。
但是針對這筆意外開銷的必要性,無論是李想還是其他的高級管理者,都沒有給大家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