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36氪

　　中年人和95后都愛“老桑”。

　　文|吳曉宇

　　編輯|李歡歡

　　來源|未來汽車Daily（ID：auto-time）

　　封面來源 | 微博

　　經營桑塔納汽配店這十年來，梁偉親歷了一位又一位同行離開。

　　2012年，梁偉工作的國際汽配城有三四家桑塔納汽配店。如今只剩下梁偉一家。“桑塔納雖然保有量很大，但銷量連年下滑，外加做原廠配件利潤低，想要賺錢不容易，所以，不少同行便放棄了桑塔納。”

　　眼下，年近不惑的桑塔納似乎要和大家說再見了。

　　近日，一則上汽大眾儀征工廠2022-2023年車型技術改造項目計劃書顯示，技術改造后，該工廠當前生產的新桑塔納、桑塔納·浩納、昕銳、昕動等車型的計劃產能將直接歸0。

　　未來，上汽大眾儀征工廠每年44.88萬輛的產能將被劃撥給中期改款途岳、Polo、途鎧等車型。這意味著，桑塔納或將徹底與市場告別。

　　來源：網絡

　　針對桑塔納停產傳聞，上汽大眾并未明確回應，只透露目前桑塔納的生產、銷售、服務等工作都在正常有序地開展，終端銷量穩定。這令桑塔納退市的消息更加撲朔迷離。

　　在中國汽車歷史上，桑塔納、富康、捷達被并稱為“老三樣”。桑塔納或將停產的消息引發無數網友感慨，這款車帶給人“滿滿的回憶”，有網友追憶桑塔納是“我家的第一臺車”、“是父母結婚時的婚車”。

　　如今，智能電動車大行其道，滿載著一代人回憶與青春的桑塔納變得不合時宜起來。這一次，桑塔納真的要說再見了嗎？

　　“老桑”早已消亡

　　其實，近日傳聞中要停產的，并非那款承載一代人回憶的桑塔納。

　　1978年，中國汽車市場僅有上海牌轎車和紅旗牌轎車，相關部門決定引進一條轎車裝配線，開放轎車合資項目，發展民族汽車工業。上汽與大眾汽車集團合資項目落地后誕生的首款車型便是桑塔納。那代人親切地稱呼它為“普桑”、“老桑”。

　　從2000年到2012年，老桑的銷量逐年降低，產品生命周期已走向尾聲。大眾決定停產這款車。彼時，老桑在中國市場已經馳騁了三十年。王中磊覺得，是該停了，“明明已進入智能機時代，你卻還在賣老年機”。

　　王中磊曾在上汽大眾銷售團隊工作了六年，雖然認同大眾集團的停產決定，但他也清楚這款車對于那一代人的意義。

　　要放棄三十年積累的口碑與消費群體，實在太可惜。幾經權衡，2012年12月30日，大眾以“全新桑塔納”之名，推出了一款全新車型。

　　不過，新桑塔納已經失去了老桑的韻味與精髓。它拋棄了老桑棱角分明的外觀設計，向流行審美妥協，改為圓弧感設計，變得更像一輛現代的汽車了。

　　來源：桑塔納官網

　　“推出‘新桑’后，銷量出現一段爬升期，但2016年便開始下滑。”這距離新桑推出也不過三年時間。據王中磊回憶，當時經銷商普遍不愿意進桑塔納，那幾年途觀賣得好，為了促進桑塔納銷售，官方甚至不得已規定“進一輛途觀，搭配四輛桑塔納”。

　　如今，新桑的待遇更是令人唏噓。

　　在北京南四環有一家上汽大眾4S店，這家店擁有200多平米的面積，卻難覓桑塔納的蹤影。

　　店內一位銷售人員表示，“目前尚未接到廠家要停產的通知”，消費者可以訂車，但桑塔納現貨比較少，提車預計要等候一兩個月。

　　這位銷售認為，桑塔納的減產大概率與芯片短缺有關。今年一季度，上汽大眾對外表示，其產能受到芯片短缺的影響，部分車型出現階段性停產。現階段，上汽大眾方面將根據市場需求優化排產計劃，“優先保證市場需求量較大的產品排產”。

　　桑塔納正是屬于市場需求低的產品。“確實很少賣這款車，上次有人訂桑塔納還是半年前，一年到頭能賣五六輛都是不錯的。”銷售人員坦承，“買桑塔納還不如加點錢買新朗逸，比桑塔納級別高，優惠力度也大。”

　　雖然桑塔納在北京這樣的一線城市遇冷，但在下沉市場仍較受歡迎。

　　在山西長治，上汽大眾4S店銷售人員李旺表示，大眾品牌眾多產品里，桑塔納售價最低，最低配只要6萬多元，“這個價位想買國產車可選余地都不多，更何況是一線合資品牌，（桑塔納）性價比很高”。

　　李旺店里上個月售出兩輛桑塔納，“客戶看重的是大眾的老三件，皮實耐用，維修方便，其中一位是開出租車的親戚推薦來的。”

　　憑借不錯的性價比，桑塔納在大眾產品矩陣內銷量表現可圈可點。今年1-10月，上汽大眾累計銷量為120.36萬輛，其中桑塔納貢獻了13.58萬輛銷量，占比超過一成，位列轎車市場銷量榜單第15名。

　　“如果真的停產，應該和利潤低有關”，李旺稱，雖然新桑塔納建議零售價為8.69萬-11.18萬元，但終端價格常年在6萬-10萬元區間，有些經銷商甚至5萬多元便出手。“暢銷車型經常漲價，桑塔納卻常年保持極大的優惠力度，根本賺不到錢。”

　　披士訊咨詢公司汽車分析師羅勇接受采訪時曾透露，“即使按照官方指導價來計算，出售一輛桑塔納也很難產生超過1萬元的利潤，這很難達到上汽集團的利潤率要求。”上汽集團11月公布的前三季度財報顯示，該集團在上述考察期內的毛利率為11.48%。

　　就如同當年老桑垂垂老矣，“新桑塔納已誕生近十年，停產也不足為奇。”

　　新桑塔納基于PQ25平臺打造，該平臺誕生于1996年，存在技術老舊的問題。此前，PQ25平臺孵化的捷達車型已于2019年停產，本次傳聞中即將停產的昕動也出自PQ25平臺。“淘汰老舊車型很正常，也可能借機淘汰該平臺，對車型進行升級。”

　　一臺桑塔納等于兩套房

　　別看如今桑塔納備受冷遇，多年以前，它可是與大哥大一樣被視作財富的象征。

　　1983年4月11日，第一輛上海桑塔納轎車試制成功。彼時，國內汽車制造的技術還比較落后，這款車只能采用CKD組裝模式，即全部零部件從德國進口，然后在上海進行組裝。

　　不僅如此，由于國內組裝技術達不到機械組裝水準，很多零部件都是靠人工組裝的，這推高了第一代桑塔納的成本。

來源：解放日報老照片

　　2006年，王光華買了人生第一輛車，是一輛桑塔納。他清晰地記得，在1990年代，桑塔納的價格一度高達24萬元，即便到2000年后，汽車開始普及，價格普遍降低，桑塔納的價格也保持在13萬元左右。“在月均收入1000多元的千禧年代，五六萬元可以（在小城市）買一套商品房（參考當時上海一套兩居室約售15萬元），買一臺桑塔納，估計得兩三套商品房才可以。”

　　在這樣的背景下，第一批桑塔納的受眾群體多為明星、生意人、公務用車和部分出租車等，無一例外都是身份的象征。

　　1983年，跳高運動員朱建華成功打破世界紀錄。比賽后，他坐在體育局的桑塔納后座，“覺得快樂極了”，這是他首次乘坐桑塔納的體驗。后來，朱建華購買了一輛白色“普桑”，這款車也成為當時許多成功人士的購車首選。

　　成為有車一族之后，王光華回老家的方式也由火車、大巴變為自駕。“火車票不好買，有時候回老家需要花一天時間。有了這臺桑塔納，179公里的路程兩個半小時就到了。”

　　一臺桑塔納，成為連接王光華與家的橋梁。

　　“那時候農村有車的人家少，桑塔納外觀方方正正的很好認，看到這輛‘小黑’，當年還在世的老母親就知道我回家了。”

來源：受訪者供圖

　　在記憶中，這輛老桑就像一個老朋友，在母親病重期間，給了王光華最有力的陪伴。多虧老桑，他才能在接到母親病重的消息后，第一時間趕回老家。此后，開著這輛老桑，王光華帶著母親奔波于縣城、省會城市看病。王光華將桑塔納的后座簡單改裝成一張舒適的床，緩解母親在路途中的疲勞。

　　老桑還見證了王光華女兒的成長。他開著這輛車，接送女兒上下學。冬日清晨5點半，王光華總是準時下樓熱車、開空調，等女兒上車時，車內已經暖融融的，代替不擅于表達情感的王光華，傳遞濃濃的父愛。

　　一輛車帶給一家人生活的幸福指數提升，是毋庸置疑的。

　　王光華記得，大約十幾年前有一年春節，他生活的城市曾舉辦過一場大型活動，當時一等獎的獎品便是一輛桑塔納。王光華甚至還記得那個場景，在人民廣場，四五輛桑塔納一字排開，車頭掛著顯眼的紅色綢緞，“走過的路人都會忍不住看一眼”。

　　如果能開著一輛桑塔納跑出租，那就“老神氣了”。上海大眾出租車公司第一代桑塔納駕駛員殷新建在多年前接受《環球》雜志采訪時回憶，“好多人打車就是為了體驗這個冬天有暖氣，夏天有空調的稀罕物。如果結婚能訂到一輛桑塔納作為婚車是非常氣派的。”

　　拋開那一點“虛榮心”，桑塔納可靠、耐用，這才是其紅遍全國的真正原因。

　　王光華的桑塔納開了六年，總里程近20萬公里，相當于繞著地球轉了5圈。“它皮實耐用，原廠配件使用壽命絕對沒得說，當時的生產工藝雖然沒有現在好，但質量卻是杠杠的。”即便車壞了，維修費用也不高，在王光華的記憶中，“有一次，撞壞了保險杠，維修只花了不足100元。換大燈就像家里換個大功率的日光燈差不多”。

　　來源：上汽大眾官方

　　憑借高可靠性，“老桑”陪伴國人走過了三十年歲月，歷經多次迭代。

　　1995年，由上汽大眾和巴西大眾聯合開發的桑塔納2000在中國市場面世，在此后八年，這款車累計銷售77.72萬輛；2004年，桑塔納3000接棒，它是由上海大眾自主開發的車型，至2008年停產，累計銷售33萬輛；2009年，第四代桑塔納志俊面世，到2013年停產，共賣出了50萬輛。

　　“擁有桑塔納，走遍天下都不怕。”累計銷量超過624萬輛，桑塔納成為絕對的“國民神車”，見證了一代人的成長與悲喜。

　　王光華與老桑的故事，結束于2012年。

　　步入暮年的老桑開始頻頻出現各種問題，王光華察覺到剎車不好用，但4S店卻找不到故障原因。2012年末，出于駕駛安全考慮外加母親看病急需用錢，王光華以近2萬元的價格將老桑賣給了二手車商。

　　賣一輛虧一千

　　王光華告別老桑的那一年，老桑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當年10月，上汽大眾宣布停產老版桑塔納，老桑正式退出中國汽車歷史舞臺。但大眾舍不得放棄“桑塔納”的金字招牌，于2012年12月30日推出了全新款桑塔納，上汽大眾隨后將這款車引入國內。

　　“與老款不同，新款桑塔納的制造基礎從帕薩特B2轉向了PQ25平臺，不僅外觀發生了明顯變化，車身尺寸、動力配置也得以優化。”汽車分析師張翔強調，最明顯的變化是產品定位，桑塔納從中級轎車轉變為主攻經濟型市場的入門級家轎，改進后，售價區間也從動輒20萬元的高度，下降到8.49萬-12.38萬元。

　　“大眾‘犧牲’了老普桑，推出利潤更高、更能快速占領市場的新車型，比如新款帕薩特、途觀 。”張翔分析稱，另一方面，更低的售價，也有利于全新桑塔納開拓更廣闊的下沉市場。

　　來源：上汽大眾官方

　　可惜，新桑塔納誕生的時期，是中國汽車市場競爭日趨激烈的階段，涌現出“奇瑞、吉利、寶駿等高性價比的國產汽車品牌”，不斷蠶食桑塔納的蛋糕。

　　另一邊，SUV市場漸漸興起，桑塔納的境況便更加窘迫。2012年，SUV市場累計銷量為183.7萬輛，同比增長22.7%，增幅約為轎車市場的3倍。越來越多的消費者購車的首選目標不再是桑塔納等轎車產品，而是更青睞于SUV車型。

　　“禍不單行”，公車改革也給了桑塔納“當頭一棒”。2013年11月，中國取消了一般公務用車。這對于公務與商務用車占70%份額的桑塔納而言，無疑是一次重創。

　　當時間劃過2020年，桑塔納已失去往昔風采，曾經的銷冠在轎車銷量排行榜滑落至第13名。

　　當然，如果僅因為年銷量萎縮至10余萬輛，桑塔納不至于淪為大眾的“棄子”，背后另有難言之隱。

　　雙積分政策下，車企要實現總積分為正才能達標，不達標企業將會受到暫停高油耗產品申報和暫停產品生產等處罰。

　　公開數據顯示，上汽大眾2020年平均燃料消耗量（升/百公里）的達標值為5.18升，而桑塔納的百公里油耗為5.6升。這意味著，每賣掉一輛桑塔納，上汽大眾就虧掉0.42個積分。

　　根據蔚來汽車在2021年Q3財報披露的數據，今年三季度，蔚來銷售了約20萬積分，收入為5.17億元。若以此粗略估算，每個積分約價值2600元。

　　也就是說，上汽大眾每賣掉一輛桑塔納，便會虧損約1092元，這進一步壓縮了桑塔納的單車利潤率。

　　如今，大眾正在大踏步邁向電動化。今年以來，上汽大眾相繼推出ID.4、ID.6和ID.3三款純電車型。今年1-11月，ID。家族累計銷量為68147輛，被視作“大眾品牌新的銷量增長點”。

　　桑塔納與這個時代似乎更加格格不入。

　　但人們并不愿意對桑塔納說再見。網友們紛紛獻計獻策，“以老普桑的外型升級一款新車型（或者新能源車型），或許其生存空間還挺大”、“可以出新款復古風汽車”。

　　的確，有這樣一群年輕人，對老桑這種復古風汽車偏愛有加。知乎上，一位在校大學生發起的咨詢復古車帖子，獲得了4.1萬的瀏覽量。微博上，也有不少年輕人，表達自己發現了桑塔納的美。

　　來源：微博

　　95后張皓便是一位典型的復古車愛好者。

　　2020年2月，在朋友的引薦下，張皓從一位老行長手中買了一輛桑塔納2000時代驕子。這輛車當時的車齡是7年，張皓只花了4500元。

　　“坐進車里就像開船一樣”，這是張皓的第一感受。

來源：受訪者供圖

　　入手后，他進行了一系列翻修工作。輪轂變形、電噴發動機老化，張皓找老師傅拋光、換電池、更新電子電器等配件，“發現哪里有問題，就去修”。

　　翻修和保險的花銷早已遠超車輛本身的價格。據張皓所知，有桑塔納愛好者花五六百元“買堆廢鐵”，再花好幾萬元去翻新。

　　花錢還是其次，車型過于老舊，配件十分難找。張皓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與精力，在各種電商平臺、汽配城等地方淘原廠件、拆車件，還因此認識了一群喜歡老桑的朋友。

　　即便極盡所能翻修之后，老桑的表現仍差強人意，舒適性差、發動機積碳，甚至空調不靈，“夏天發動10分鐘后，車里才開始涼起來”。

　　然而，每當老桑的CD機唱起那些老歌，張皓便感覺“穿梭回80年代”，可以暫時拋開當下快節奏、浮躁的生活。“我從沒有過放棄它的念頭，會繼續開下去。”

　　其實，無論桑塔納最終是否會真的消失，都無需感傷。就如同賈樟柯執導的廣告片《再會，桑塔納》中的那句臺詞所言，“這是一個好的時代，它允許舊的成為經典，并激蕩新的可能發生。”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