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863計劃參與者：課題組沒給出喝王老吉延壽10%結論

　　澎湃新聞記者 包雨朦 來源：澎湃新聞

　　近日，廣藥集團董事長李楚源在《財富》全球論壇上表示：“國家863計劃研究結果表明，喝王老吉可延長壽命大約10%。”

　　這一發言引發輿論嘩然。廣藥集團于12月6日晚回應稱，這一結論是通過對576只大鼠樣本為期兩年的安全性實驗中得出的，“實驗發現，王老吉涼茶實驗組的大鼠存活率優于對照組，顯示長期飲用王老吉涼茶可延長動物壽命”。

　　據了解，李楚源所指的863項目，是一個名為“功能性食品安全評價因子研究”的大課題，王老吉涼茶作為樣本之一于2010年入選了其中涼茶的子課題。

　　12月7日，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聯系到了當年參與這個項目的研究人員、廣東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衛生毒理所主任黃俊明。

　　在采訪中，黃俊明向澎湃新聞明確表示，該實驗的目的是評價涼茶的安全性，而不是喝涼茶能否延長壽命。當時的實驗測試了王老吉、加多寶、健身堂三個品牌的涼茶的毒理和安全性，測試結果顯示是安全可食用的。

　　據其介紹，在實驗過程中，樣本組的大鼠被分為三類，分別以低劑量、中劑量、高劑量的涼茶樣品或原材料喂養，另外對照組的大鼠以正常的飼料喂養。發現喂養王老吉和加多寶的大鼠平均存活期都比對照組要長，并且結果非常相似。

　　黃俊明解釋，“實驗的主要目的就是看長期服用涼茶的大鼠會不會出現慢性中毒甚至死亡的情況。”

　　“延長壽命大約10%”這個結論不是課題組給出的。黃俊明強調，基于大鼠的存活情況，研究人員在報告中給出的是一組數據構成的綜合分析，“我們沒有給出10%這么具體的結論。至于10%是怎么算出來的，這要問王老吉才知道，他們有他們的算法。”

　　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檢索發現，在2013年、2016年，王老吉曾兩次專門召開媒體發布會，公開了這項研究的階段性成果。

　　當時王老吉提供給媒體的資料中提到，“課題組按照國家標準和美國FDA標準的要求，通過老鼠樣本進行為期兩年的安全性系統研究，發現王老吉涼茶實驗組的動物存活數和預期平均存活時間均高于對照組，其中給予王老吉涼茶2.90g/kg BW雌性大鼠試驗組的統計存活時間為708.2天，而對照組雌性大鼠統計存活時間為675.1天，高出33.1天，差異明顯，證明了長期飲用王老吉涼茶具有延長動物壽命的作用。與此同時，按照功能性食品的人體食用規程開展相關研究，發現受試者的肝腎功能、血脂分型、血常規等體檢指標，呼吸系統、消化系統、泌尿系統及情緒等方面都有一定程度的改善，證明長期飲用王老吉涼茶對健康有積極作用。”

　　在12月6日引發爭議以后，王老吉的澄清回復中再次用到了上述材料，但刪掉了與人體研究相關的表述。廣藥集團公關負責人對外表示，延長10%這一結論是針對動物而言的。

　　至于動物實驗的結果能否類比到人類身上，黃俊明認為，不能簡單類比。但他也指出，大鼠生存期延長對于在更高級的動物身上開展實驗是一個鼓舞。

　　王老吉等企業也為這項研究提供了配套資金。但黃俊明稱，具體數額不記得了。

　　值得一提的是，被王老吉在多次宣傳中引用的863計劃，目前已經暫停。

　　12月7日下午，澎湃新聞從科技部相關人士處了解到，2016年科技部對多項科技計劃進行了整合優化，863計劃和973計劃將被整合入新的國家重點研發計劃。

　　科技部一位工作人員在電話中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現在還有一些具體的科研項目還在獲得這個計劃的支持，但已經不叫863這個名字。一些十二五期間啟動的項目，譬如2014、2015年開始的項目目前還正在實施中，等它們結題之后，整個863計劃就算結束了。”

　　下為澎湃新聞與黃俊明對話實錄（有刪節）：

　　澎湃新聞：能否介紹一下王老吉入選的這個863項目？

　　黃俊明：這個項目叫做“功能性食品安全評價因子研究項目”，課題編號是2010aa023001。整個課題做了很多種食品的安全研究，涼茶只是大課題里面的一個項目。我們團隊主要做涼茶這個子課題，當時項目設計主要是進行涼茶的安全性評價。團隊人不少，光我們單位就有幾十人參與，整個實驗下來是非常龐大的工作，我們陸續做了三年的時間，從2011年左右開始。

　　澎湃新聞：這項研究的目的是什么？

　　黃俊明：我們是一個安全性試驗，因為在當時我們國家植物飲料發展很快，之前有一些質疑，安不安全，原材料合不合法，所以我們就在863項目里重點研究它的安全性問題。一共驗證了三個品牌涼茶的安全性和原材料的安全性。三個品牌分別是王老吉、加多寶和一個廣州本地的涼茶品牌健身堂。

　　澎湃新聞：為什么要選這三個涼茶品牌？

　　黃俊明：加多寶和王老吉是當時知名度最高、產量最大、老百姓最關注的涼茶品牌。我們關注的是大眾的安全，所以要選產量大的產品。另外在廣州又選了一個本地品牌健身堂。

　　澎湃新聞：大鼠實驗的流程是如何設計的？對照組怎么設置？如何進行比較？

　　黃俊明：因為我們的實驗目標是安全性研究，所以是以大鼠為樣本做的終生試驗，測試慢性毒性和致癌情況。在實驗設計上按照國家標準和參考了美國FDA的標準，要求非常嚴格，都是在標準化動物房里完成的。

　　在樣本上設置了飼喂低劑量、中劑量、高劑量的三組，這三組喂相應劑量的涼茶或者原料，另外還有一個按照正常大鼠飼養方式喂養的對照組。

　　存活率只是我們安全性試驗中的一個指標，我們有很多指標，除了存活率，還有動物生理、生化、血液、病理、腫瘤等等……非常龐大的一個實驗。

　　這是一個動物終生實驗，所以存活率是其中很關鍵的一個指標，它標志著這個實驗的成果與否。因為實驗的主要目的就是看長期服用涼茶的大鼠會不會出現慢性中毒甚至死亡的情況。因為大鼠的平均壽命是相對固定的，一般就是兩年到兩年半，因此存活時間具有可比較性和分析價值，不像人類的壽命存在很大的差異，可能有的人活50歲，有的人能活到90歲。

　　在這個指標中，實驗下來的結果是，給了王老吉樣品的大鼠平均存活天數比對照組長了33天左右，對照組給的是普通的飼料。

　　澎湃新聞：其他品牌涼茶的實驗結果如何？

　　黃俊明：加多寶也得出了類似的結果。加多寶和王老吉的實驗是分別先后做的，在存活率這個指標上，結果驚人的相似，可以說兩次實驗結果是可以重復出來的，當然在具體數據上不是一模一樣的。

　　澎湃新聞：你們的安全性驗證有針對涼茶具體的某個成分嗎？

　　黃俊明：王老吉和加多寶的配方幾乎是一樣的，我們除了做混合配方產品的安全性，還單獨做了四種成分的實驗，包括夏枯草、布渣葉、仙草和蛋花，都從安全、毒理學方法上進行了驗證。

　　澎湃新聞：項目最終的結論是什么？

　　黃俊明：結論就很多了，我剛剛提到這個項目涉及到很多指標，所有的指標都涉及到統計、比較、處理，根據情況再對各個指標進行一個分析。從安全的角度來講，涼茶的安全性是沒有問題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是很成功的一個實驗。

　　澎湃新聞：王老吉所說的延壽10%這個結論是你們給出的嗎？

　　黃俊明：我們沒有給出10%這么具體的結論。就算是存活期指標我們也是給了一個綜合的分析，比如樣品組和對照組存活的數量分別有多少、存活率是多少、生存天數等，我們給的是這樣一組數據。

　　實驗結果是在課題組內通報的，沒有對外發布。至于10%是怎么算出來的，這要問王老吉才知道，他們有他們的算法。

　　剛剛我也講到了，從實驗數據來講，存活期是實驗的一個指標。他們作為企業比較關注這個指標，但我們的任務是全面評估。當然存活期的最終數據在我看來是令人鼓舞的，因為兩次分別實驗都得出了相似的結果。

　　澎湃新聞：如何看待王老吉以這個結果做宣傳？

　　黃俊明：我看了一些報道，有人質疑這個。我感覺只要說清楚是在動物身上得出來的結果，這樣講也不算過線。

　　澎湃新聞：您覺得動物實驗的結果可以類比到人的身上嗎？

　　黃俊明：動物是動物的結果，人類有人類的結果。但大鼠實驗做出這樣的結果，對接下來做更高級的動物實驗，或者更復雜宏大的人體實驗可以說是一個鼓舞。我們正在商量把這樣的實驗從低級的哺乳類動物發展到更高級的靈長類動物身上。不過，在人體上做是非常復雜的問題了。

　　除了863項目，下一步我們還有一些相關的工作也正在開展，包括廣東涼茶的抗氧化作用、涼茶解渴的作用機制等等，這些我們都陸陸續續在做，并且有一些已經結題了。我們最近在申報的項目是王老吉涼茶在抗衰老方面的作用研究。還有夏枯草這個原料，因為是大家很關注的東西，我們在做這個原料實驗的時候就發現它對減輕某些部位的腫瘤發生有一定的作用。我們觀察到這個結果是很有意義的，包括它對甲狀腺的保護作用，我們也正在申報新的課題。

　　澎湃新聞：2013年王老吉匯報863項目階段性成果的時候，提到了人體研究的情況，是你們參與的嗎？

　　黃俊明：那個人體（實驗）不是在我們單位做的，詳情我不清楚。但是基本的情況也是從食品安全的角度，目標是觀察這類植物類飲料在安全性上有沒有問題。在關注這個點的過程中，可能發現了一些指標有比較理想的結果，那么企業可能就想利用這些結果做一些介紹。

　　澎湃新聞：入選的三家涼茶企業參與你們的研究嗎？他們承擔哪一部分的工作？

　　黃俊明：企業也是團隊的參與單位，原料提取、生產工藝、樣品檢測這些都是由企業負責的。他們提供樣品、原料方面的支持。其他的參與單位除了我們所，還有湖南大學、中山大學等一些高校。

　　澎湃新聞：企業會給你們資金支持嗎？

　　黃俊明：在資金方面，所有的參與單位都是一樣的。863計劃中國家有撥款，另外具體的參與單位都有配套資金。

　　澎湃新聞：企業給了多少錢？

　　黃俊明：都有配套資金，具體數額我不記得了。

　　澎湃新聞：整個項目資金投入有多少？怎么用的？

　　黃俊明：大課題有800多萬，這些錢分配給了我們單位、各個大學，但是遠遠不夠，所以各個單位也都拿了配套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