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水位下降，涌上洞庭湖垸堤的20億只東方田鼠開始撤回湖灘。

　　7月16日，記者走進“鼠災區”湖南省岳陽縣鹿角鎮楊茂村，東方田鼠已難覓蹤影，一群兒童在豐利紙廠旁奔走嬉戲。

　　越過紙廠后的山坡，是平闊的東洞庭湖。此時的湖面上，呈現的不是“沙鷗翔集”，而是密密麻麻的楊樹苗。

　　沒有人注意到當地生態在此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楊樹種植已經一天天地導致湖區的濕地生態向林地生態轉變，而正是這種轉變加之其他因素讓20億只田鼠潮水般涌向屬于人類的土地。

　　“滅雜樹掃殘林”運動

　　村民老陳說，今年是楊茂村第一次種植楊樹，但一下就種了1500畝，近10萬株。

　　根據今年6月編制完成的《洞庭湖區造紙產業結構調整規劃（討論稿）》所統計，目前洞庭湖區速生楊面積已達約700萬畝。按照70~80株/畝的常規種植推算，整個洞庭湖周邊已經長出5億棵楊樹。

　　在世界自然基金會中國分會長沙區域辦公室主任張琛的眼里，正在整個洞庭湖區大面積種植的楊樹和鼠患有著直接關系：“洞庭湖蛇類多數喜歡在濕地的蘆葦、苔草叢等環境中活動。除了人類捕殺，楊樹種植對濕地環境的破壞，可能是造成蛇類減少的原因�！�

　　張琛說，楊樹作為洞庭湖的外來物種，它在成長過程中扎根很深，對泥沙有固化作用，會加劇洞庭湖的泥沙淤塞。與此同時，在洞庭湖原有的生態中，每當湖水上漲過后，都會有一部分湖水積留在湖灘上，形成沼澤。許多魚類、鳥類、蛇類都會在這片濕地中生活、繁殖。但是，楊樹的耐水期一般只有1~2個月，為了防止湖水泡死楊樹，村民多數會在楊樹旁挖溝，將積水迅速排回湖泊或者江中，這樣便破壞了濕地的形成和保養。另外，為了消除一些楊樹林發生的蟲害，村民還會不定期地噴灑農藥。

　　在這三種因素的作用下，洞庭湖的湖灘被不斷抬高，沼澤變成陸地，濕地生態轉為林地生態，蘆葦、苔草等植物難以生長，蛇、魚與鳥類的繁殖環境自然受到破壞。

　　事實上，湖南楊樹種植已經有30多年歷史，但真正大規模往湖灘遷移，卻是最近幾年的事情。

　　2000年，隨著造紙產業的興旺，湖南對楊樹的需求也急劇增加。由于國家嚴禁在農田種植楊樹，當村民在前庭后院、馬路旁、稻田邊全部都種滿楊樹后，開始把目光投向了廣闊的湖灘。

　　特別是2005年，湖南省提出“林紙一體化”戰略后，洞庭湖的各個市、縣，更是興起了一輪大規模的種楊熱。2005年，僅湖南沅江市就新種植楊樹30萬畝。地處西洞庭的常德市，也將楊樹種植列入了全市的“五個一百萬畝”產業結構調整規劃。

　　針對蔓延成風的楊樹種植，湖南省政府曾經頒布“三不準政策”，規定不準在行洪道、保護區核心區和基本農田種植楊樹。但是，在經濟利益的驅使下，大片的楊樹林仍然不斷往洞庭湖的核心區靠攏。

　　據知情人士透露，在洞庭湖，一些造紙企業往往采取免費提供樹苗方式，“教育”村民在洞庭湖區種植樹苗。由于楊樹吸水力大，生命力強，通過這種方式種植后，基本上不需管理，自然會茁壯成長。而村民每種一棵樹苗，企業會給予0.3元的報酬。

　　都是造紙惹的禍？

　　洞庭湖楊樹熱的背后，是湖南逐年興旺的造紙產業。

　　據《洞庭湖區造紙產業結構調整規劃（討論稿）》統計，2001年，湖南省紙和紙板產量僅為70.7萬噸，到2006年，產量一舉躍升為240萬噸，增長超過300%。其中，洞庭湖是造紙產能的密集區，約占全省總產量的52%。

　　2007年初，湖南省人大環資委辦公室副主任劉帥曾對洞庭湖生態進行了一次暗訪。

　　“由于干旱，水位下降，很多造紙企業隱藏在湖底的排污口全都裸露了出來。整個湖面上泛著白色的泡沫，靠近排污口的黑水，發出陣陣惡臭。魚、蛇、水禽等濕地動物根本不能生存�！眲�帥告訴記者，暗訪的結果經媒體曝光并上報省政府后，立即在洞庭湖造紙業刮起了一場“環保”風暴。

　　經調查發現，在洞庭湖周邊的236家造紙企業中，僅有兩家可以實現環保排放。其余的234家全部將污水直接排向了洞庭湖。今年3月，湖南省政府下令，將排放不合格的234家造紙廠全部關停。

　　位于楊茂村的岳陽豐利紙廠，便是在這次環保風暴中被關停的。至今，在豐利紙廠的身后，泛著白沫的黑色污水還被截留在堤壩內。有鎮政府官員告訴記者：在洞庭湖的一些縣、鎮，造紙廠是主要的財政收入，關停紙廠后，不少地方政府都出現了財政困難。

　　劉帥說，當前，湖南省政府已經為地方財政提供了5000萬元資金支持，地方政府不應再找托詞，重開不合格的造紙廠。

　　多頭分治與保護區的無奈

　　“現在在洞庭湖的核心區，只要驅船進去，就能看見成片的楊樹林。這些樹是怎么種進去的？又為什么沒有部門將其拔掉呢？”有環保人士提出，洞庭湖管理存在著許多體制上的尷尬。

　　“洞庭湖保護區沒有湖權、沒有地權。湖權和地權都在各個地方政府手里，他要把湖灘承包出去，你保護區管得著嗎？除了跟有關部門溝通，向各級政府反映，保護區的現實權力其實很小�！�

　　該人士告訴記者，現今洞庭湖分為東、西、南三個部分，共有東洞庭湖一個國家級保護區，以及南洞庭湖、西洞庭湖和橫嶺湖三個省級保護區。在行政區域上，涉及岳陽、益陽和常德三個市，再加環保、漁政、林業等多個部門都能“涉水”，管理體制非常復雜。

　　“洞庭湖是一個整體的系統，從生態循環來看，并不存在核心區重要，或者非核心區不重要的概念�！睆堣√岢觯何覀兿Ｍ�洞庭湖的四個保護區可以整合起來，成立一個國家級的洞庭湖管理委員會，對洞庭湖進行統一的生態管理，協調各種經濟開發行為。

　　張琛說：“當前洞庭湖出現的工業污染問題，關鍵就在于是產業規劃先于環保規劃。如果通過設立洞庭湖管理委員會，建立統一的洞庭湖環保、開發規劃，就可以壓縮各個地方職能部門的決策權，只留下執行權，加強對洞庭湖的法制保護�！�

　　但據知情人士透露，要實現設立統一的洞庭湖管理委員會，對洞庭湖進行統一規劃，則意味著許多相關部門要主動放權，其中涉及的利益糾葛，短時間內不好解決。

　　該人士為記者算了一筆賬：1畝楊樹的種植成本大約1000元，按照現在的林價，5年后一畝楊樹最少值1萬元。如果某些利益集團或者個人，通過一些利益手段，在湖內種植一萬畝的楊樹，5年后，1000萬元的投入就是1億元的產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