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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鋼鐵發展最火爆的2003年，金融系統的155億元貸款中，80%集中于27家骨干企業。對于廣大民營企業，預付賬款和私人信貸是主要資金來源一份2004年第一季度唐山市固定資產項目進展情況的會議資料顯示，唐山2003年固定資產投資增幅是10年來最高。2003年中國鋼鐵業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長為96%，河北省達170%。而項目集中建設預計在2003~2005年，那么之后呢？產能的集中釋放也許意味著集中的風險來臨。
本報記者 田毅 發自唐山 石家莊 北京
張宇：調控前驚險入市
2004年3月1日，張宇辭去唐山鋼鐵集團有限責任公司進出口分公司辦公室主任一職，離開工作了十年的唐鋼。
張宇2004年一年的路比較復雜，除了宏觀調控，國有企業、私人企業、自己創業都在這一年里經歷了。
他的辭職當時沒幾個人理解。不過他的想法是既然可以自己做，那就要試試。更直接的原因是他認為2004年對于鋼鐵出口是個機會，而后來全國一年出口增長104%，的確證明了他的判斷。
下海后，張宇成了鑫朋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北京代表處副總經理，主要負責唐山鋼坯出口。2004年3月初張宇做了自己的第一單，5000噸鋼坯出口韓國鋼鐵經銷商ACE。
張宇和其他唐山中型經銷商一樣，并不直接面對最終零售市場，而是出售給消費地手里有資金的大經銷商，再由這些經銷商轉賣到當地零售商以至最終到消費鋼材的工地或公司手中。
消費市場的大經銷商一般直接把貨賒給工地，待工地拿到工程款后才有回款，而張宇他們則要先把錢給工廠，工廠才肯發貨。這樣的鏈條無疑暗示著像唐山這樣的生產地經銷商資金保障的極為重要性，否則可能承受“兩頭擠中間”的壓力。
“經銷商利潤最低，能達到銷售收入的3%~4%已經很不錯了。我認為鋼鐵企業的利潤是最高的，工廠要分品種如熱扎卷板5000元一噸，純利潤1200元，也就是25%的利潤率。”2005年3月28日下午，張宇在唐山的辦公室告訴記者。
資金鏈的問題，在2004年的宏觀調控后凸現出來。姚瑞金是唐山慶祥物資有限公司的經理，他對記者說：“出爐就裝車，見紅帶熱見賣主，這是三年來一直的情形。”
不過，慶祥物資有限公司流動資金很快就出現缺口，姚瑞金從信用社貸了30萬元。這樣的貸款2004年有三次。貸款還清后，就再不給貸了，姚瑞金解釋原因說：“鋼鐵不是受鼓勵行業。”
2005年開始，姚瑞金的生意靠個人貸款維持，其中一些是高息的。
即便在鋼鐵發展最火爆的2003年，唐山市金融系統的155億元貸款中，80%集中于27家骨干企業。對于廣大民營企業，預付賬款和私人信貸是主要資金來源。
正當張宇和姚瑞金“借錢也要干鋼鐵”的時候，唐山市發改委工業經濟處胡世寧處長卻覺得不安。
一份2004年第一季度唐山市固定資產項目進展情況的會議資料顯示，唐山2003年固定資產投資增幅是10年來最高。2003年中國鋼鐵業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長為96%，河北省達170%。而項目集中建設預計在2003~2005年，那么之后呢？產能的集中釋放也許意味著集中的風險來臨。
民營企業能不能挺住，無論是張宇、姚瑞金還是胡世寧都不能給出明確答案。“
“地條鋼”在市場縫隙中瘋長
2004年3月底的一天，深夜11點多了，三輛轎車在唐山市西部古冶區鄉間行駛，走走停停。古冶質量技術監督局于春友副局長就在其中一輛車上，古冶區“打假辦”的常設機構就在質監局，于春友今晚有任務。
他們仔細聽哪有“嗡嗡”聲，望哪有火光。于春友在查“地條鋼”——以廢鋼為原料，采用中頻電爐煉出的產品。中頻爐煉制時會發出嗡嗡聲和紅光。
地條鋼生產、容量10噸以下的電爐(機械行業鑄件生產的小電爐除外)、還有無生產許可證的螺紋鋼，這些都在禁止之列。
因為規避白天高電價和防止查處，地條鋼多為半夜生產。2004年3月26日唐山召開的地方鋼鐵企業整頓大會，會上指出唐山鋼鐵高速發展中有沉積問題，如企業數量多、規模小、產品附加值少、環保和安全問題亟待解決。
“凡是冶煉小鋼鐵的都在交通不是很便利的地方，像山坳里。我們查到了，得找老板做現場調查筆錄，怎么快也得一兩個小時。”于春友副局長告訴記者。
這天查到的地條鋼不到2噸，另外幾處聽到風聲，老板拉來卡車，把爐子吊起運走了，工人及時散去，這樣強的流動性對人力、物力并非十分充足的檢查是個大難題。
“10萬元錢起碼可以買5個小爐！行情好時半個月可以收回本錢。”唐山市古冶區質量監督局紀檢組長劉占民說。
唐山市冀東市場中做廢舊鋼鐵收購的李景山告訴記者，小鋼廠收購的廢舊鋼鐵幾年前是每噸1200元，現在大約2200元，從這樣價格的增長也可以看出對它們的需求在增加。現在鋼坯價格是3500元，小鋼廠生產出來一噸利潤就是1000多元。
這些廢銅爛鐵經過“散戶——廢品收購小戶——廢品收購大戶——各類鋼廠”一條龍最終化腐朽為神奇了。有媒體報道，2003年生意紅火時，收購站是“十步一家”。需求遠遠不是唐山的廢舊鋼鐵可以滿足，北京、天津、東北各地廢鋼鐵成車成車送來。
于春友副局長認為給小鋼廠斷電是個根本辦法。后來他們就直接去找供電系統談，下達“停電通知書”，限時24小時內停止對小鋼廠供電，但是這些舉措也收效甚微。
“企業改制后大型企業都是個人買斷了，企業與行政單位聯系不那么多，但是從關系和利益的角度肯定還是有聯系的。一些小鋼廠不可能不取得當地的支持。”唐山市一位官員評論說。
另外，市場需要也讓地條鋼勉強生存下來。“2004年六七月份鋼價跌的時候，小鋼廠都關門了，也沒人來舊鋼材市場要貨了，不過價格高了多少就又有些了。”冀東鋼鐵市場的李景山對記者說。
一方面是當地政府的保護，一方面是市場的力量，于春友徹底清查“地條鋼”的路，還很漫長。
2004年4月間的“恐慌”
整個2004年的4月，消息與恐慌在唐山蔓延。
2004年4月8日，一則消息傳出，唐山市原有15個各級各類開發區撤銷7個，那時這樣的情況全國都很普遍。而之后一天，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要求繼續加強宏觀調控，控制投資過快增長。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經銷商(下稱“A經銷商”)當時反復問自己：“這市場究竟是個什么樣的走向？一旦市場下滑了怎么辦？價格要是大起大落怎么辦？”
A經銷商主要是為用戶采購鋼材，一般地拿到訂單后要根據市場報價和鋼廠鎖定合同價格，但在沒拿到貨時，鋼廠有自己的價位表，鋼廠和經銷商同漲同落。不過消費者市場在貨未拿到時已經下跌了，那么出貨時也自然要跌。
價格的確在跌。據全國22個主要城市鋼材交易市場監測，自2004年3月中旬以來，主要鋼材品種價格已連續6周回落，其中線材、螺紋鋼等建筑鋼材價格已回落到2003年底的水平，唐山也一樣。
特別是2004年4月26日后，唐山國內鋼材價格呈現加速下跌態勢。那兩天在南昌、太原、哈爾濱、西安等地市場螺紋鋼每噸價格下跌100元，最多的300元。
2004年4月25日，人民銀行決定將資本充足率低于一定水平的金融機構存款準備金率提高0.5個百分點，資金越來越成了稀缺的資源。4月26日，國務院下發《國務院關于調整部分行業固定資產投資項目資本金比例的通知》，規定鋼鐵項目資本金比例由25%及以上提高到40%及以上。
“昨晚看新聞聯播了嗎？”
“看了！這政策真出臺了！”2004年4月29日晨，唐山市政府大樓里發改委幾個辦公室大家議論紛紛，反應強烈。前一天晚上新聞聯播報道，國務院嚴肅查處“鐵本”違規建設鋼鐵項目。
“我們其實從4月初各種渠道聽到很多消息就一直在等，看國家到底是個什么具體政策。而現在政策出來了，心里反而踏實了。”唐山市發改委工業經濟處胡世寧處長對記者說。
然而不是誰的感覺都像胡世寧這位官員那么好，起碼張宇和姚瑞金開始覺得日子不好過，最明顯的就是，張宇說：“鋼鐵廠不再給賒賬，經銷商也無法從銀行拿到承兌匯票了。”
“5月是全面虧損”
2004年的七天“五一”長假成了釋放政策的平衡器。這七天銀行一般的對公業務是不開的。
張宇在2004年5月至7月沒有做一單生意，“除了和朋友喝酒吃飯，就是看行情。”他時常和韓國、日本、越南、菲律賓、科威特等國的客戶保持熱線聯系。不過，就是沒人買，價格一路跌下去，賣的人狂拋，買的人希望再低點，買漲不買跌。
A經銷商說自己心態還好，他“五一”一直在走貨。“就是高來高走低來低走，這個市場始終是有需求的，工廠也不可能都停產。這是個大的市場，不是一兩個企業能左右得了的。就是著急也不能把風險轉化為零啊！”他對記者說。
“跌”的確是硬道理。鐵礦石3月初還是900元一噸，5月中下旬是500元一噸。角鋼年初是3700元一噸現在成了2400元一噸。而鋼坯也從3月稅后3000元一噸跌落到2000元一噸。
“大家都在心里問，跌到哪里是個底？反正貨在手上就是要占壓資金，就不舒服。經銷商最關鍵的經營方法不是看重單位利潤率是多高，而是看資金周轉速度，一億元資金一年周轉兩次和一年周轉三次差別非常大。當然如果那時你就把貨壓著，到現在價格回漲還更高了，那肯定也是賺錢的，不過誰能保證現在的市場呢？而且那周轉速度也太慢了。4月、5月、6月三個月虧本的不少。”張宇說道。
2004年5月的唐山吉祥鋼鐵市場異常安靜，而這曾是唐山最喧鬧的鋼材市場。
祥佳物資公司2003年12月的進貨都還沒有處理完，雖然2004年沒再進貨，但依然以4萬元/月的幅度虧損，當下已虧了15萬元左右，因為曾經高價位的進價要比現在的出貨價高上幾百上千元。“再這樣下去，我就關門不干了！”老板董素榮向一家媒體訴苦。
宏發物資經銷處在吉祥市場已經經營了有兩年，2005年3月30日，這里的一位年輕人告訴記者，2004年五六月價格跌的時候一般的鋼材竟然降到2000元一噸，而他們之前的進貨還要3000多元一噸。而另一家700噸庫存的線材經銷商如果不能趕快處理掉，直接虧損就是70萬元。
“5月是全面虧損。”市發改委工業經濟處胡世寧處長對記者說。而據記者了解，這個月銀行貸款全面凍結，就是對曾經可以零信用證保證金的唐鋼，那時的保證金也需要100%，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但事實上還是有所不同，大經銷商與大企業討價還價能力強，抗波動能力強，而小經銷商只有完全跟著市場跌的份。大家暗自角力，各有所失。“現在我覺得市場已經非常規范化了，大家就是在游戲規則中按部就班地做，如果誰違反了規則，慢慢就要被淘汰了，不過小的鋼廠和經銷商肯定離死亡更近。”唐山市鑫誠信商貿有限公司業務經理趙永祥對記者說，“淘汰小鋼廠，我想這也正是國家宏觀調控的一個目的吧。”
國家有關官員曾在4月分析，緊縮銀根和加大對部分過熱行業整治力度的有關政策，對鋼材市場的影響逐步顯現；加之前期過高的鋼材價格使下游用戶大多采用了減少采購批量、隨用隨買的購進策略，鋼材市場需求明顯趨緩；2004年第一季度全國鋼材產量增長29%，國內鋼材特別是建筑鋼材庫存普遍增加，呈現了階段性供大于求的情況。
停產與半停產——可疑的頓號
黃曦是福建人，1998年來到唐山豐南區投資建立了福豐鋼鐵公司。那時他租賃下來的煉鋼設備和廠房是以前這個村20世紀90年代初辦起的村辦企業，爾后賣給寶德鋼鐵公司，這個寶德的名字至今掛在福豐的辦公樓上。
和其他眾多企業一樣，2004年5月至7月，福豐停產了近兩個月。“我們最多時的職工有1700多人，而那時停產了就走了不少。”福豐鋼鐵公司辦公室主任張碩翔說。福豐年產幾十萬噸鋼坯，停產對于他們損失不小。
作為當地最大的民營鋼鐵企業，春興集團那時停產了整整40天。那時生產一噸鋼至少虧損100元到700元。“在唐山，春興停產最早，加之原料庫存又少，所以虧得就少，即使這樣也虧損了700多萬元，這次對鋼鐵工業打擊太大了，形象的說法有的就是傾家蕩產。”春興集團負責人當時告訴媒體。
究竟在這樣的波動中有多少家鋼鐵企業停產？
2004年6月初，在豐南當地的11家民營鋼鐵企業中，只有2家在維持生產，其余的9家全都處于停產和半停產狀態，而在當地的12家軋鋼企業中，已有10家宣布停產。
記者從唐山市政府有關部門的數據顯示了一些基本數字：至2004年6月初，陸續有36座高爐、26座轉爐、63條軋機停產或半停產，影響生產能力在700萬噸左右，而2003年唐山市鋼鐵的總產量才2100萬噸。
唐山市工業經濟促進局在2004年6月初預計，5月唐山地方鋼鐵的純利潤不會超過1億元，與3月、4月相比，分別下降了86%和83%。
2004年5月13日，中國鋼鐵協會負責人在北京發出消息說，部分鋼價已低于生產成本。唐山建龍鋼鐵公司的業務人員也向記者透露，那時他們的線材價格已接近生產成本，無利可圖。
2004年中，唐山的鋼鐵企業問題的確不少，結構低度化、初級化比較嚴重，普通線材型材、窄帶鋼、普通焊管等低檔次產品占90%，而超薄帶鋼、冷軋薄板、鍍鋅板等高附加值的產品雖有快速發展，但比重不大。另外鋼鐵企業“大而全”、“小而全”普遍，全市鋼鐵產能百萬噸以上的企業僅有5家，多數企業產能在20萬至30萬噸，還有不足10萬噸的，而且工藝水平參差不齊。
宏觀調控對于這些鋼鐵企業是考驗但也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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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企，唐山鋼鐵弄潮兒
民營鋼鐵企業在歷次唐山鋼鐵大潮中幾乎都沖在最前面。
1944年建廠的唐鋼的確是周邊城鎮發展運輸業、焦炭業等的初始推動者，而很多民營企業的技術管理人才也來自唐鋼，只是資金多為自有。“資源、技術、人才、管理和資金，幾個環節從無到有，是民營鋼鐵企業成功和成熟的五大要素。”河北省冶金行業協會秘書長宋繼軍歸納說。
1992~1993年、2001~2002年是兩次民營鋼鐵業投資的熱潮，而相對應的，1995-2000年前后則為它們的低谷。
第一波熱潮時，1992~1993年唐山市鄉鎮冶金企業累計貸款投入25億元，還有大量個人資金。到1994年底，小鋼廠達到783家，鋼產量73萬噸。不過在唐山市發改委工業經濟處胡世寧處長的眼里，那時是真正的過熱，因為大部分鋼材都用在房地產項目上了。盲目性帶來的是重復，那時半噸以下的中頻爐多達722套，而這樣的爐子在十年后是明令禁止的。
“1995年初我們到唐山調研的時候，真是一片黯淡，由于市場不景氣、資金短缺，技術含量低，只有11%的小鋼鐵企業堅持活了下來。而1996年唐山市屬國有鋼鐵企業全面虧損，較大的國豐虧損達9200萬元。”河北省冶金行業協會秘書長宋繼軍回憶說。他還記得當時《河北日報》頭版頭條發表文章稱唐山地方鋼鐵企業大起大落對當地經濟的影響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遼陽一家建筑公司跑市場采購的蘇貴喜也記得：“在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鋼鐵日子很不好過，三角債太多。”中國科學院李文君博士則估計1994~1998年唐山鄉鎮鋼鐵企業虧損達4億元，閑置資產30億元。
1999年開始，福建、浙江、上海、廣東很多企業這幾年過來投資鋼鐵，如帶“粵”、“福(建)”字樣的企業就不少。“大約從1998年低谷時進來的，他們選點選得準，這一波賺得很多。當然還是本地人為主，外地人很多人還是參股形式。”唐山吉祥鋼材市場中一位老板這樣說。
據宋繼軍的分析，這一波唐山民營鋼鐵企業主要有三類：第一類是如豐南冀發特鋼等一開始為鄉鎮企業，后來轉為民營；第二類為前面談到的國豐，開始為合資鄉鎮企業；第三類如唐山建龍等，一般在1999年后由國有企業改制而來。
而在上世紀90年代后期民營資本第二次投資熱潮中，明顯出現由開始的“拾遺補缺”的邊緣到“夾縫拓展”再到“做專、做精、做特”的戰略性轉變，這與當時國家對小鋼鐵企業關閉和淘汰落后的政策直接相關。
“2000年一位領導來唐山視察，指示關閉除唐鋼外所有小鋼廠，否則就不批唐鋼超薄熱帶項目。當時市領導壓力很大，后來取締了近300家產品不合格和環保不達標的小鋼廠。”唐山市一位官員向記者透露。
到2002年，唐山的豐南、開平、遵化、遷西、遷安等區縣市的政府財政來源三分之一或一半來源于民營鋼鐵企業。2003年國豐、津西等八家市屬鋼鐵企業鋼產量占到全市的50%，利稅占全行業的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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