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種商品成為生活必需品，政府就該干預(yù)其價格嗎？圖為蘭州一家拉面館。翁洹/圖 點擊此處查看全部財經(jīng)新聞圖片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法伊莎 發(fā)自蘭州

　　政府管制面條價格　觸動市場經(jīng)濟神經(jīng)

　　凌晨四點半——蘭州城還在沉睡，趙成榮已是滿臉汗水。和面、揉面、調(diào)湯、下面、撈起，撒上牛肉丁……這位蘭州西固區(qū)國孝牛肉面館的老板，帶著伙計，重復(fù)著二十年如一日的工作。

　　城區(qū)四區(qū)780家牛肉面館，是每天最早攪動這個西北重鎮(zhèn)神經(jīng)的地方。而在六點半，等著吃第一碗面的人已經(jīng)排起了隊——他們大都屬于小市民階層，比如出租車司機、清潔工，還包括一些靠最低保障度日的失業(yè)者。而當他們遇到局長、經(jīng)理，說一句，“哎，您也來吃面啊！”雙方的距離瞬間就拉近了很多。據(jù)蘭州市物價局的統(tǒng)計：每天有70萬-80萬人次吃牛肉面，年銷售7億元。

　　“可以說，蘭州男孩子多半是吃著方便、快捷的牛肉面茁壯成長的；粗豪的西北漢子，在最餓時能最快填飽肚子的食品，也是牛肉面。”一位蘭州市民在論壇中寫道，“這種靈魂深處的烙印，仿佛母親的乳汁一樣，是永遠抹殺不了的甘美。”

　　按照蘭州官方的說法，對于這個城市，那起源于唐朝，有“一清、二白、三紅、四綠、五黃”五大特點的拉面，重要性不亞于水、電、油、煤。

　　在2007年6月27日的清晨，關(guān)于這個“生活必需品”的博弈開始了。蘭州市物價局等五部門聯(lián)合發(fā)布“牛大碗”限價令：“普通級”每碗不得超過2.5元。

　　限價源于趙成榮等老板的“自動漲價”。“從去年開始，什么都在漲。”趙成榮說，“一袋面粉漲13元，一斤牛肉漲3元，清油從3.7元漲到5元，還有干紅辣椒……”更讓老板們無奈的是：今年1月1日起，稅款從1047元漲到1620元／月，還有排污費、城建費，“凡是執(zhí)法部門都可以對面館收費”。

　　物價使每碗面成本達到2.4元，而大碗面的售價一度是2.5元。但趙成榮不敢偷工減料——同行之間的廝殺是激烈的，在他的國孝牛肉面館周邊200米范圍內(nèi)，就有3個競爭對手。“這生意沒法做了！”于是，6月16日，西固區(qū)的面館“不約而同”地漲了5毛錢。當?shù)孛襟w懷疑暗中可能有價格同盟，但老板們都不承認。

　　即使只有初中文化，趙老板也知道漲價是“市場經(jīng)濟調(diào)節(jié)”的事。然而，把拉面當作生活必需品的市民是敏感的，漲價當日早晨7點，西固人的投訴電話就打到了《蘭州晨報》。“或許，你會認為5毛錢無所謂，但有人就靠那2塊5吃飽肚子。”一位“享受低保”230元的蘭州市民說。對另一個“吃低保”的人而言，“牛大碗”漲5毛，漲幅就達兩成，吃的頻率只能從3天一次降到5天一次。

　　牛肉面本是一種貴族食品。到了清末，一個叫馬保子的回民

廚師對其進行改良，讓它走進尋常百姓家。難道今天它又要逐漸遠離那些鐘愛它的人？

　　漲價并不是第一次。1960年代，大碗牛肉面0.25元，還要三兩糧票，當時蘭州人平均工資40多元。此后四十多年，從0.25元到0.6元、0.8元、1.2元……直到今天的3元。人們的收入也在上漲，但讓市民不滿的是“落差”——有些人越來越不在乎那5毛錢，但也有些人會為每天多花5毛錢睡不著覺。

　　近來3次漲價，全部從距市中心18公里的西固區(qū)開始。“一是因為西固區(qū)沒有大的糧油市場，運費使得成本更高。”面館老板趙成榮解釋，“二是因為西固是一個工業(yè)區(qū)，回頭客的比例遠遠高于城區(qū)，客人很挑剔，要想生存只能保持質(zhì)量。”

　　西固帶動了整個蘭州城，此舉被當?shù)孛襟w定義為“跟風”。市民自然是反對聲一片，甚至有業(yè)內(nèi)人士自爆內(nèi)幕“不漲價每碗的利潤仍保持在20%左右”。而蘭州市物價局局長徐希望拿到的最新數(shù)字是：大碗成本2.19元，在賣到一袋半面時就能收回一天的成本，第二、三袋面純屬贏利。這與趙成榮的說法截然相反，成本和利潤永遠是一對無法看清真相的數(shù)字。還有人認為：這個簡單的事件之所以撥動社會心弦，是因為老百姓擔憂牛肉面會帶動其他商品漲價，造成社會恐慌。

　　市民呼聲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關(guān)注。掂量了牛肉面的成本后，蘭州市物價部門在媒體上稱：“初步擬訂了分等定級的辦法，限制每個級別的最高零售價格。6月25日，該辦法已經(jīng)過相關(guān)部門會簽，近日蘭州市物價局將通過新聞發(fā)布會的形式向媒體公布……”物價局商價處還對漲價行為做出定性：屬于串通哄抬物價，違反價格法。并強調(diào)近期將進行專項檢查，市民如遇到亂漲價行為，可撥打舉報電話。

　　這是蘭州市首次對牛肉面價格進行干預(yù)，旋即引來中國各地的一片罵聲。市場經(jīng)濟中政府的功能，是他們的“殺手锏”。徐希望承認，沒想到外地媒體和專家的反應(yīng)純粹是從經(jīng)濟和政策的角度解讀。“網(wǎng)絡(luò)的廣為聯(lián)系性在這一事件中有所體現(xiàn)。”

　　但蘭州本地人大都拍手稱快，這是一段蘭州市民留下的煽情的博客：“大體上反對(限價)的人都認為牛肉面作為一種食品，價格應(yīng)該由市場這根指揮棒來調(diào)節(jié)。而蘭州人，起碼像我這樣一個曾經(jīng)在蘭州生活過三年以上的人，卻無一例外地支持政府決定。一個沒有在蘭州生活過的人，永遠無法讀懂這一紙牛肉面的限價令，永遠無法理解牛肉面在一個蘭州人心中的地位。”作為工商局下轄的機構(gòu)，甘肅省消協(xié)也贊成有關(guān)部門適當干預(yù)牛肉面價格。

　　對

國家發(fā)改委等單位提出的質(zhì)疑，徐希望同樣認為，這是由于不了解牛肉面對蘭州市民的重要性所致。“牛肉面價格對蘭州市民而言，就是民生價格！”這位官員動情地說，“外地務(wù)工人員吃一個小碗泡一個餅子，那種帶湯帶水的飯能滿足溫飽，有時一天吃兩次都不止。”此次“限價”是經(jīng)甘肅省物價局授權(quán)后進行的，將嚴格執(zhí)行。但政府官員間也有不同看法——市場管理部門一位處長，曾建議取消對牛肉面實行最高限價。

　　而對于趙成榮這樣處于風暴中心的老板，限價令形同虛設(shè)——在西固區(qū)山丹街，漲價的“策源地”之一，沒有面館降回2.5元。有人私下認為，可能“政府就是抱著給老百姓一個說法的心態(tài)，最后可能不了了之”。據(jù)趙成榮說，來吃面的人也沒有減少。徐希望解釋目前正從縣區(qū)開始搞評等定級工作，還沒顧得上。

　　徐希望正頻繁地開會、接待采訪、準備7月11日的新聞發(fā)布會。當記者問他這兩天累不累時，他大笑，說：“我心里累啊，我們想為群眾辦事，但外地的媒體和學(xué)者很不理解牛肉面對蘭州人的重要性，不知道蘭州基層人民如何生活。就像我們會不理解陽春面之于

上海人、豆汁之于北京人一樣。”　

　　而在限價令剛出臺的那幾天，來趙成榮的面館吃早點的食客都手持報紙，與老板展開一場場有意思的、重復(fù)的對話：

　　“降價了沒？”

　　“沒降。”

　　“政府都限價了，還沒降？”

　　“值了你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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