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麗

　　那天和一個70后女孩一起談起卡森·麥卡勒斯,發現我們都能背得出她的某一部小說的開頭,我記得的是<傷心咖啡館之歌>:"小鎮本身是很沉悶的。"她忘不了的是<心是孤獨的獵手>:"鎮上有兩個啞巴,他們總是在一起。"——就像是握有某種神秘的密電碼一樣,經由對卡森·麥卡勒斯共同的秘密熱愛,并不熟悉的兩個人迅速接上了頭,認出了同類:原來你也是"孤獨獵手麥卡勒斯迷"、你也是來自那所傷心咖啡館啊。

　　從我們各自珍愛的其作品的不同,亦可見出不同時代麥卡勒斯與中國讀者的不同情緣——我喜歡的<傷心咖啡館之歌>,是早在1978年,借了李文俊的譯筆,刊載于當年的<外國文藝>上的,這個凄絕的故事,培養了國內的第一批"麥卡勒斯迷";次年,該作又收入上海譯文出版的<當代美國短篇小說集>,自此,在后來的漫長歲月里,那個炎熱的美國南方小鎮,那個單調沉悶的八月之夜,那場奇異的哥特式愛情,成了多少當時的寫作者的啟示錄,成了幾代人學習寫作的秘典。

　　27年過去了,麥卡勒斯的才情和異香才再次傳來國內——上海三聯推出了她23歲的成名作<心是孤獨的獵手>以及29歲的另一部成熟之作<婚禮的成員>,一時間引起多少購求暗涌。

　　回到那天我和70后女孩的談話,引出我們話題的,是不久前上海三聯新推出的"大陸唯一合法授權完整版"<麥卡勒斯中

短篇小說集>,這個小集子收入了包括<傷心咖啡館之歌>在內的八個中短篇小說,全部由李文俊先生譯出,譯者比喻自己這個遲到的譯本是:我像一名因故延宕的朝山進香者,終于還是在偶像前還清了多年的心愿。集子里我個人最喜歡的是<樹·石·云>,一個令你無法釋懷的小故事——12歲的送報小男孩在早晨的咖啡館遇到一個俯身在柜臺上喝酒的陌生男人,他勾起手指叫男孩走近,只是為了告訴他自己的故事,告訴他自己如何找到了愛的真諦:小子,你可知道愛應該怎么開始嗎?他的答案是從一棵樹、一塊巖石、一朵云開始:"我看著一只鳥飛行在空中,或是在路上遇見一個旅人,一切東西,任何一個人,所有的陌生人他們全都為我所愛。"

　　但是,愛永遠是絕望的,就像那所傷心咖啡館里的人物一樣。在為麥卡勒斯傳記<孤獨的獵手>所寫的序中,麥卡勒斯的好友、同為美國南部作家的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這樣說起他珍愛的這位女作家:判斷一個作家不在于他作品的數量,而在于他被神眷顧的次數,讀麥卡勒斯的作品,你也會產生這種強烈的感受:這個29歲癱瘓、50歲辭世的女作家,神實在太眷顧她了,否則怎會創造出這樣令人窒息的大美——她用自己的筆馴服了我們,讓我們明白了自己的來處:我們都來自她那所傷心咖啡館,除了絕望的愛,絕望地愛這個世界,我們都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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