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漢:我一輩子都在追求那一滴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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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6年07月04日 16:15 《新青年·權衡》雜志 | |||||||||
牛漢,詩人,曾任《中國》執行副主編和《新文學史料》主編。現任中國作協全國名譽委員,中國詩歌協會副會長。 去拜訪牛漢先生的那天,下雨。進門后,高大魁梧的老先生很熱情地同我握手。書房里有一張簡易的單人床,除了窗戶,三面墻上都是高到房頂的書架,滿滿的都是書。
牛漢今年83歲,一生飽經磨難,1955年因為胡風事件入獄一年,直到1980年才平反。相濡以沫60年的老伴去年11月剛剛去世。找一位痛失愛侶才一年的老人談幸福,是不是有些殘忍? 但是,在和他的交談中,我才知道,現在的牛漢,不是孤苦伶仃,而是自由自在。他的樂觀和堅忍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說:我沒有寫過甜蜜的詩,一輩子沒有寫過,一行都沒有寫,但是我所有的詩都是想得到一滴蜜。 文/牛漢口述 本刊記者李英強整理 你知道嗎? 我1955年被捕,反革命帽子戴了25年,沒有公民權,更沒有發表作品的權利;不斷地勞動改造,在單位里也干干編輯,一搞運動就叫你抄卡片去。然后到農村去勞動,一勞動就兩年、三年。一到過節,就把我們轟到八達嶺去干活,那個時代非常可笑,非常荒謬,更談不上幸福。 有人說,牛漢你一生經歷這么多大災大難,你有幸福嗎?其實幸福不是一個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清楚的詞語。就像是詩一樣,各有各的理解,各有各的追求。你說我如果沒有幸福,我活著一輩子是為了什么? 大概一個悲痛的人,一個經歷了這么多誤解、歪曲、迫害和打擊的人,真正經歷過大災大難的人,最能理解幸福。真正的幸福不是空洞的,不是現實的享受。幸福是發自內心的精神追求,是一種理想的境界。 我這一輩子,遭受了多少苦難:流亡,饑餓,受迫害,被捕,監禁,坐牢,受審判,勞動改造,什么重活都干過。要讓我談苦難太容易了,我的詩里都有,血淚,憤怒,控訴。但是,之所以我沒有向苦難低頭,沒有潰退,沒有逃亡,沒有墮落,沒有投降,沒有背叛自己的良心,沒有背叛人文精神,沒有背叛詩。是因為我相信一定有一種更高尚的,超脫一切現實規范、一切利益計較的人文境界、人文精神,值得我去追求。這本身就是幸福的一部分,你說它是幸福也可以。 在我看來,幸福就是這樣不斷地追求、發現、突破、再追求的過程。為了詩,為了文學,我可以付出一切。在任何情況下我都沒有放棄詩,沒有停止文學創作。在老詩人當中,有第二次創作高潮的,我算是一個。 只有獨立的自由的人才能有真正的幸福。很多人,像丁玲、何其芳、賀敬之,他們并不是像宣傳的那樣,他們其實內心很矛盾,很痛苦。我活得很自在,清清白白的,像個人。我不敢說自己已經達到自由的狀態,還是不知不覺地受到社會上一些東西的規范,很難完全突破。但是這就算不錯了,比起五十年代、六十年代,文化大革命,要好多了。 艾青逝世十周年的紀念會,他們請我去。我跟艾青交情很深,我一直把他當作老師一樣敬重,但是我沒有去。因為我知道有些人會去,他們會在那里講空話、廢話,所以我不愿意去。我不愿被納入現實的規范,那個套子我不愿意鉆進去。我愿意干我就干,不愿意干的事情沒有人能強迫我。 我現在的生活挺好的,閑人一個,粗茶淡飯,飯后無事看看書,看看電視,出去散散步,有時候跟年輕人談談心。生活很安靜,這個房子里面一點聲音都沒有,在北京這么吵鬧,這么不平靜的一個城市,能有一個安安靜靜的角落,坐在這里談心,說出自己的心里話,這是過去所沒有的。二三十年前根本不可能,十年前也不太可能。現在我的人生到達了這樣一個開闊、自在的境界,可以談自己的心里話,真話,把心中的疙瘩、塊壘吐出來,本身是一種舒暢的感覺,你說是幸福也可以。 我沒有寫過甜蜜的詩,一輩子沒有寫過,一行都沒有寫,但是我所有的詩都是想得到一滴蜜。我在我的一首詩里寫過:“如果嘗到一滴蜜,我就可以死去”。我一輩子都在追求那一滴蜜。 寫詩、做人,為了保護自己作為人的尊嚴,保護自己純潔的心靈,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承受了很多的痛苦。現在從痛苦中榨出一點甜蜜來了。 牛 漢 中國作協全國名譽委員,中國詩歌協會副會長。 更多精彩評論,更多傳媒視點,更多傳媒人風采,盡在新浪財經新評談欄目,歡迎訪問新浪財經新評談欄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