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華/文

　　剛過不惑之年的溫先生，接受記者電話采訪時自稱是億安科技股價操縱案“第一個受害者”。1998年12月2日，他在9.1元的價位上買入1萬多股當時還叫深錦興A的億安科技股票，后又在股價跌至7.4元時補了1000多股，一共持有12200股。但他還沒能把股票捂到10元，就被莊家“故意震倉震出來了”。12月27日，溫先生以8.4元的價格賣掉了這12200股，損失1萬元。根據后來證監會披露的信息和市場人士的分析，1998年10月5日到1999年1月19日是億安科技莊家建倉階段，廣東四家投資顧問公司在此期間大量買入深錦興A，其后該股股價一直在8元左右放量震蕩，莊家則吸足低價籌碼。這其中就包括溫先生的12200股。

　　今年4月25日，證監會宣布對億安科技莊家的處罰決定后，溫先生對兩年前的這筆損失感到不對勁了，“就像賭博一樣，對方如果不違規，輸了我認，既然判他違規，我就不服氣了。”

　　有此想法的顯然不止溫先生一人，與他的名字一道出現在中倫金通律師事務所億安科技索賠股東登記名單上的，已經超出140人。

　　億安科技股東委托律師向股價操縱者提起民事訴訟，開創了一個先例，而此前我國證券市場民事索賠還是一片空白。

　　操縱股價理應受罰 股民利益誰來保護

　　億安科技前身為深圳市錦興實業股份有限公司，1992年5月7日在深交所上市后，從1998年8月的5.6元左右，最高上漲到2000年2月的126.31元，漲幅高達21.5倍，是滬深兩市第一只站上百元價位的股票。2001年1月，中國證監會宣布查處涉嫌操縱億安科技股價案，并于4月下旬對聯手違規炒作操作“億安科技”股票的廣東欣盛投資顧問有限公司、廣東中百投資顧問有限公司、廣東百源投資顧問有限公司和廣東金易投資顧問有限公司作出處罰決定，沒收上述四家公司違法所得4.49億元，并罰款4.49億元。

　　證監會調查后查明，四家公司自1998年10月5日起，集中資金，利用627個個人股票賬戶及3個法人股票賬戶，大量買入“深錦興A(后更名為“億安科技”)股票。持倉量從1998年1月5日的53萬股，占流通股的1.25%，到最高時2000年1月12日的3001萬股，占流通股的85%。同時還通過其控制的不同股票賬戶，以自己為交易對象，進行不轉移所有權的自買自賣，影響證券交易價格和交易量，聯手操縱“億安科技”的股票價格。截至2001年2月5日，上述四家公司控制的627個個人股票賬戶及3個法人股票賬戶共實現盈利4.49億元，股票余額77萬股。

　　股價操縱者受重罰大快人心，但問題是，四家公司的違規炒作造成了投資者的直接經濟損失，接下億安科技最后一棒的眾多中小股民的利益誰來保護？深圳的溫先生認為，自己的錢是被違規吃掉的，應該有所補償，將沒收莊家的4.49億全部收歸國庫是不合理的。

　　沒有先例的證券民事索賠

　　中倫金通律師事務所律師團受部分投資者委托，向億安科技股價操縱者索賠，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出現在新聞媒體上的。

　　據該律師事務所億安科技股東委托律師團首席律師、證券法專家郭鋒介紹，證監會公布了對四個莊家的處罰決定后，一些股民分別通過電話等渠道向事務所咨詢損失能否得到賠償。事務所根據證券法和民法有關規定，認為投資者的委托是可以接受的，于是接受代理準備提起訴訟。后來，發現此案與一般的民事訴訟案有很大不同，受億安科技的莊家侵權的投資者較多，涉及到一大批股民。經研究認為，此案靠單個或幾個股東委托律師可能在訴訟上存在障礙，應參照民事訴訟法規定的共同訴訟制度或集團訴訟制度解決。因此，應擴大投資者范圍。

　　記者翻閱了股民登記資料，厚厚一疊登記表看下來后發現，股民買入億安科技股票的時間大多集中在2000年下半年，價位多在50-70元上下；另外一部分受損股民則在2001年初股價降至20元左右時買入。

　　杭州一位股民是生意人，2000年11月20日，他以54.9元的價格買進近3萬股億安科技，2001年1月，以27.05元的價格賣出其中25000余股，另外4000股以47.80元賣出，損失達74萬余元；

　　一位股民在2001年2月以95元的買入價購進2400股億安科技，連續跌停板后，最終于80余元價位割肉出局。他在給事務所的信中說，買入持股是因為“當時聽說公司當與清華大學合作開發電動車項目”，誰知此事純屬子虛烏有；

　　東莞證券[微博]一營業部在看到征集委托公告后，來函咨詢該為股民準備哪些手續，因為“在這起股票操縱案中，營業部也有部分股民遭受不同程度損失，有些股民聞知貴所代理訴訟，也在咨詢有關事宜”；

　　據介紹，參加登記的股民遍及20多個省市，南方尤其深圳居多，近幾日隨著消息的傳播上海股民也開始多起來。其中，以中年人居多，一般入市時間較長，對市場風險有較為清醒的認識。有的股民反復買賣億安科技，連續做了十幾到20次。損失最多的達70多萬，也有40萬、20萬、10萬和幾萬的。最高買入價位是120多元。郭鋒認為，這些股民冷靜、理性，法律意識較強，希望嚴格按法律程序解決問題。

　　采訪進行期間，不斷有股民打進咨詢電話，郭鋒一一作答，記者聽到他對股民說“正在研究美國的做法，中國沒有先例”。

　　誰該站在被告席上

　　中小投資者在億安科技股價操縱事件中遭受巨大損失，細細追究，上市公司的虛假信息，監管部門的疏忽，乃至新聞媒介的推波助瀾，方方面面都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那么此案應以誰為起訴對象？

　　據郭鋒介紹，此案第一層次的起訴對象將是實施股價操縱的廣東欣盛投資顧問有限公司、廣東中百投資顧問有限公司、廣東百源投資顧問有限公司和廣東金易投資顧問有限公司，以四莊家作為共同被告，連帶負賠償責任；此外，由于有證據顯示億安科技在四家公司操縱股價期間利用重組和有關題材發布虛假、誤導性信息，部分投資者提出在必要時追加億安科技股份公司及其負主要責任的董事為被告，這一點取決于有關方面對其發布虛假信息、影響股價行為和操縱股價之間有無連帶關系的認定。

　　經證監會查明，被告的行為直接觸犯了證券法第71條的規定：“禁止任何人以下列手段獲取不正當利益或者轉嫁風險：(1)通過單獨或者合謀，集中資金優勢、持股優勢或者利用信息優勢聯合或者連續買賣，操縱證券交易價格；(2)與他人串通，以事先約定的時間、價格和方法相互進行證券交易……影響證券交易價格或者證券交易量”。郭鋒認為，證券法雖未對操縱股價的民事賠償責任作具體規定，但由于民法是基本私法、普通法，證券法是特別法，民法中關于民事賠償責任的規定完全適用于證券法。

　　民事賠償原則優先

　　通過訴訟能否為股民挽回損失？有3個理由支持律師團：

　　第一，億安科技莊家操縱股價一案證監會已經查處，且沒收違法所得，并處相同數額的罰款，此外莊家手里還有77萬股，從這個角度看，違法者有清償能力；

　　第二，從案件的可操作性來看，由于證監會已經進行了大量的調查取證而且經過了行政處罰的程序，并且對違法事實和股民受損害的客觀情況已經進行了基本的判定和認定，這就為投資者取證提供了便利，給本案進入訴訟程序提供了有力證據；

　　第三，近兩年，法律界對投資者民事保護的呼聲較高，監管部門對此也很重視，一再組織力量研究民事賠償問題。最高法院正在研擬證券法的司法解釋文件，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研究如何對投資者進行賠償。正在開展的全國人大證券法執法檢查中，一個重點事項是證券法實施兩年來對投資者權益保護的情況。億安科技案件依法進入訴訟程序，可為證券法的進一步完善和證券執法檢查提供案例。郭鋒希望，通過此次訴訟，證券類民事訴訟變得普遍起來，成為投資者經常性的行為。

　　在證監會已對四家公司實施行政處罰的前提下，民事賠償責任如何落實？根據證券法第207條規定：“應當承擔民事賠償責任和繳納罰款、罰金，其財產不足以同時支付時，先承擔民事賠償責任”，郭鋒認為，法院一旦受理此案，應當通過司法途徑中止罰款繳納，并凍結被告在深交所的77萬股股票，以保證民事責任的優先落實。

　　此案中，原告直接損失的計算是難點。郭鋒認為，在股價被操縱期間高買低賣的，其買賣差價屬于原告的直接損失；在股價操縱期間買入股票，在法院判決前尚未賣出的，參照境外法院的做法，應以法院判決前一日的股市收盤價為賣出價格計算高買低賣的價差。

　　至于原告的舉證責任，郭鋒表示，根據境外司法慣例和我國民法理論，證券欺詐行為的舉證，原告只需證明欺詐行為和自己損失的存在，至于欺詐人是否具有過錯以及欺詐行為和損失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系，原告無需舉證。

　　郭鋒表示，排除外在因素，單就案件本身侵權事實和造成損害的事實，以及證監會對案件的定性，此案100%勝訴。他說，到目前為止，此案未受到來自任何方面的干預，市場上得到的反應都是支持的。

　　監管部門要為投資者撐腰

　　在億安科技股價操縱案查處過程中，作為監管部門的中國證監會雖然主要履行行政監管職能，但按法律規定仍然要承擔兩個義務：第一，行政處罰法第22條規定：“違法行為構成犯罪的，行政機關必須將案件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也就是說，證監會在行政執法過程中，如發現有觸犯刑法構成犯罪的，應主動向司法機關反映。顯然億安科技一案即屬此列；第二，民事訴訟法第15條規定：“機關、社會團體、企事業單位對損害國家、集體或者個人民事權益的行為，可以支持受損害單位或者個人向人民法院起訴”。據此，當投資者依法提出民事賠償時，以保護投資者權益為職責的證監會甚至應呼吁和支持投資者進行起訴。美國的監管部門就可以組織或代表投資者進行民事訴訟。但是，據說證監會尚未就此事表態。

　　億安科技股價操縱案充分暴露了監管部門在監管措施上的不到位，莊家把股價從五、六元做到120元以上，時間長達一年多，技術手段完備的交易所和監管部門竟完全沒有注意這支股價異動的股票，未向股民進行任何風險提示。

　　北京的馬先生炒了3年股票，基本上小有盈利，但這回栽在了億安科技上。他從報紙和股票機上得知，億安科技屬于國家高科技受惠股票，于是在2000年8月分三次購進400股，成本平均在60元上下。這些股票至今還捂在手里，以該股現在的價位，馬先生至少損失2萬元。不是沒想過出手，讓他搞不懂的是，證監會公布查處消息時，連續幾個跌停板，顯示有成交量，賣單卻根本打不進去，不知搞什么鬼，“我一看就明白了，大戶有消息都跑了，根本沒人管我們散戶”。僅有3年股齡、信息渠道有限的股民當時看明白的事，監管部門看不明白？馬先生去年剛辦了病退，栽進去的幾萬元錢是他30多年的積蓄。為了看病，他還欠下別人2萬多元。馬先生認為，莊家違規給自己造成了損失，監管部門應負責任。

　　郭鋒認為，對投資者進行教育的首要內容是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哪些權利，權利受侵犯時怎樣通過法律途徑去解決。監管部門應當促成建立這樣一種法律解決的途徑，不能光罰了就完事。郭鋒認為，對監管部門來說，保護投資者在于兩方面：一是要讓中小投資者與大戶一樣得到平等信息，逐步解決信息不對稱的問題。近兩年證監會在信息披露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但在創造信息獲得的均等機會方面顯然做得還不夠；二是在投資者權益受到侵害時，要讓投資者受到的損失能夠拿回來，而不是僅僅處罰幾個違規者把錢收上來交國庫。

　　此案是我國證券民事索賠第一例，意義不可估量。但據記者與有關專家探討，對于此類由于制度上的缺陷造成的廣泛性的損失，投資者獲得賠償的前景并不被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