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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歇爾·薩潘：鬧事的，都送上斷頭臺

　　文 | 本刊特約撰稿人 蔡智群

　　這位兩度當選法國經濟和財政部長的法國男人，仕途說不上石破天驚，但也算得上是平步青云。許是深受戴高樂主義影響，薩潘在其態度中存在著堅決的“不”，卻又有著開放合作的溫和視野。

　　1793年，路易十六被送上自己設計的斷頭臺。200年后，有人大聲疾呼：將鬧事的投資者送上斷頭臺。世界斗轉星移，革命性卻依然有所殘留。1993年氣急敗壞發出這聲疾呼的正是法國當時的經濟和財政部長——米歇爾·薩潘。一向語出驚人的薩潘，隨著今年法國大選的啟動，對候選人瑪麗娜·勒龐更是言辭苛責，認為揚言“脫歐”的勒龐一旦當選，對于法國將會是災難性的開始。

　　這位兩度當選法國經濟和財政部長的法國男人，仕途說不上石破天驚，但也算得上是平步青云。許是深受戴高樂主義影響，薩潘在其態度中存在著堅決的“不”，卻又有著開放合作的溫和視野。

　　法郎保衛戰臨危受命

　　從薩潘的教育史來看，他走了一條典型的規范制升學就業路。從法國中高等教育名校——亨利四世中學畢業后，薩潘進了巴黎第四大學——索邦大學主修歷史學。索邦大學是法國最古老的學校之一，薩潘在這里取得了歷史學士和地理碩士的學位。或許早就對日后有了清晰規劃，接著薩潘又到了在歐洲乃至世界享譽盛名的巴黎政治學院和國立行政學院學習，以一名行政法官開始了自己的公務員之路。薩潘日后的親密盟友弗朗索瓦·奧朗德就是其在巴黎政治學院的校友。

　　豐富的學識和早期培養的格局觀，為薩潘日后行走職場打開了一條開闊大道。1992年4月，年僅40歲的薩潘從司法部長一轉身就成了經濟和財政部長。不知如果薩潘曉得幾個月后就要發生一場自二戰后最嚴重的經濟危機的話，還會不會接過這根馬上要燒得燙手的傳遞棒。

　　1992年，自東西德合并后，德國實力不斷增強，英法的經濟則處于嚴重衰退中，這打破了歐共體內部力量的均衡，出現了所謂的“不對稱沖擊”。此時的德國需要靠提升利率水平抑制通貨膨脹，英法等國則需要通過寬松政策來刺激經濟，這就使得歐洲貨幣體系的固定匯率制度難以維持。此時的法國面臨一個兩難的選擇：如果選擇跟德國一樣提高利率，維持歐洲貨幣體系不進行調整，將要以犧牲短期經濟增長為代價。頗有臨危受命之感的薩潘還在糾結另一個問題，如果法國退出歐洲貨幣體系，歐元的產生是否就會遙遙無期？而此時的德國，為了抑制通貨膨脹，，反而將貼現率提高到了8.75%。此舉讓投機者覺得機會來了。

　　投機者的進攻，讓意大利里拉、英鎊匯率一路下滑，不得不宣布退出歐洲貨幣體系，同年9月，法國的法郎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在歐洲貨幣體系中地位僅次于德國馬克的法國法郎一旦失守，就意味著歐洲貨幣體系的瓦解，因而法郎保衛戰成了歐洲貨幣體系與投機者之間的背水一戰。

　　在對沖基金的攻擊下，法郎的比價跌到了歐洲匯率機制規定的最低限。作為當時法國危機管理小組的核心人物，為維持法郎利率，薩潘讓法國央行在9月21日買入了510億法郎，1993年1月4日，法國央行又買入250億法郎，此時法國的外匯儲備已不足280億法郎。但這仍然不足以阻擋投機客火力十足的進攻。

　　彼時的薩潘怒斥道：將鬧事的投資者送上斷頭臺。為共同擊退投機者，薩潘聯合其他國家財長，多次與德國財長進行磋商，終于使得德國權衡利弊之后極不情愿地降低了利率。德國馬克的可能貶值，使得投機者一時不敢輕舉妄動。不久，法國央行又買入1000多億法郎，并聯合其他國家的央行注入200多億美元，支持不斷疲軟的法國法郎。隨后，薩潘更是周旋于各國，決定放寬歐洲匯率機制，法國法郎圍繞中心匯率的浮動范圍放寬至15%。

　　在這場艱難的法郎保衛戰中，薩潘表現出了熟稔的資本市場操作能力和出色的外交斡旋能力，幫助法國擊退了貨幣投機客。在從法國經濟和財政部長之位退下來之后，薩潘成了法國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的重要成員之一。兩年前在中國人民大學演講時，薩潘表示“經濟危機不是地方保護主義的理由”，并回顧起法郎之戰時的堅定意愿。此后薩潘頻頻插手希臘債權問題、反對勒龐脫歐呼吁的堅定，都可以看出其對歐洲完整和穩定的期冀。

　　去美元化的前因后果

　　1992年歐洲貨幣危機發生20年后，在成長的煩惱中歐元已經成為一個不安的少年。此時的薩潘，隨著老友弗朗索瓦·奧朗德競選總統，又開始頻繁出現在公眾視野中。作為社會黨候選人奧朗德的經濟顧問，薩潘成為其競選綱領的最主要擬訂者。奧朗德入主愛麗舍宮后，薩潘成為法國勞工部長。2014年奧朗德改組內閣，將經濟與財政這一部門一分為二，薩潘時隔22年后再任財政部長。

　　走馬上任后，薩潘多次提出去美元化，呼吁國際支付中使用的貨幣多元化，進行再平衡。薩潘“去美元化”的堅決態度，與其上任就碰到法巴銀行的天價罰款事件不無關聯。

　　2014年6月底，法國巴黎銀行就其在2002~2009年違反美國制裁法向古巴、蘇丹及伊朗等國提供以美元結算的金融交易認罪。法巴銀行對于美國展開的調查，表現出消極的態度，并極力保護銀行高層管理人員，這使得調查工作延宕幾年，美國檢察官極為不滿，因而罰款數字也倍增。

　　當時已上任法國財長的薩潘，為減少罰款的金額，數次與美方溝通，最終將傳聞高達100多億美元的罰款降至89.7億美元，這個數字依舊創了美國對外國銀行的罰款之最。同時，法巴銀行13位高層管理人員被迫辭職，該銀行2015全年也被禁止以美元為結算貨幣，這意味著法巴銀行在美國所有的業務活動都要被凍結。作為法國最大的銀行，天價罰款和一年的美元業務凍結，對于法國政府正在促使經濟復蘇的改革不利。美國此舉，對近年來經濟已經十分疲軟的法國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接任未能帶法國走出經濟困境而不得不下崗的皮埃爾·莫斯科維奇的財長職位，讓薩潘本就面臨著巨大的挑戰，剛上任就碰上天價罰款，更是激起了薩潘對美國的極度不滿，甚至數次在公眾場合炮轟美國太平洋警察管得寬的做法。

　　為打擊美元在全球貨幣體系中的支配地位，薩潘將眼光放到了數年前就關注和推動發展的歐元上。在布魯塞爾同歐元區其他國家的財長開會時，薩潘就提出需要一種更有分量的方案來替代美元。提升歐元在國家貿易中的應用，成為薩潘所認為的削弱美元霸主地位、保護企業的重要方案。薩潘曾提出，在歐洲國家之間買賣商品，明明可以用歐元，為什么要用美元，完全沒有必要。

　　盡管薩潘數次呼吁擴大歐元的全球使用份額，不少人也大力支持去美元化，但就目前來看，美元在全球所處的優勢地位難以輕易撼動。就貨幣的使用份額來說，如一位法國官員所說，最終決定權還是在市場。即便薩潘對待美元或者說美元背后巨大的權杖者頗有當年法郎保衛戰對待投機客送上斷頭臺的態度，也不能一時扭轉全球局勢。

　　在去美元化的堅決中，除了對歐元擴大使用的呼吁，薩潘的另一態度是對人民幣的青睞。在一次采訪中，薩潘表示促進新的國際貨幣體系變化，可以使其更好反映歐元和人民幣的地位。2015年中國為加入SDR做出一系列改革，薩潘對人民幣加入SDR持積極肯定的態度，并多次積極訪華，希望促成巴黎成為人民幣離岸交易中心。此前，法國政府對促成巴黎成為人民幣離岸中心就非常重視，在2013年就推動歐洲央行與中國央行簽訂了本幣互換協議。薩潘上任之后，又為法國投資者引入了RQFII（人民幣合格境外投資者）渠道。隨著英國脫歐，薩潘更確信巴黎將成為人民幣離岸中心第一候選。

　　如果用歐元或是人民幣結算，法巴銀行就不用受罰，帶著這樣的想法和憤怒，想必日后在去美元化、推動多元化的貨幣體系中，薩潘將持續發聲和推動非美元貨幣的使用。

　　法國經濟艱難復蘇之路

　　上任就被美帝的一個大罰單弄得憤怒不已，薩潘還是不得不面對法國國內焦頭爛額的現狀。2013年薩潘在參加一個電臺節目時語出驚人，說法國已經全面破產，有必要啟動削支項目，可見薩潘對法國經濟的消極認識。這無疑是對其當初的盟友總統奧朗德的稅收與財政支出政策的質疑。當時的法國財長不得不出來為薩潘的言論圓場，薩潘被人戲稱為官場上的“問題兒童”，一如法國被稱為“歐洲病夫”。

　　盡管被啪啪打臉，2014年重組內閣時，奧朗德還是啟用了薩潘任財政部長。2016年馬克龍為今年競選總統而辭去經濟部長一職后，薩潘又將分裂的財政和經濟部長合二為一。溯源奧朗德和薩潘的友誼，得回到上個世紀70年代。二人一起服兵役時是室友關系，后來又成為校友，薩潘結婚時，奧朗德是伴郎。薩潘的妻子與奧朗德的前女友同為政治記者出身，是多年的好友。由此可見，二人關系密切非常，在任期最后一年中，這位被評為歷史上最不受歡迎的總統將籌碼押在了多年的朋友身上，試圖扭轉一點經濟頹勢。

　　法國令人失望的經濟局面，不僅面臨著國內民眾指責的壓力，同時國際社會對法國政府交出的經濟成績單也頗多不滿。2014年法國本土失業人數就已經超過了300萬，財政赤字連續22個月居高不下，經濟增長的痕跡幾乎看不到，曾經與德國并起的“歐元區經濟火車頭”已經停滯不前。針對法國當前經濟問題，薩潘主要從削減赤字和財稅改革兩方面來解決。

　　在削減赤字方面，薩潘主要從兩個途徑著手：一是加大結構性削減赤字力度，二是通過大力打擊偷稅漏稅提高財政收入。所謂結構性赤字是指由社會保障支出等不受經濟形勢變化影響的支出引起的赤字，這也是導致法國赤字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法國事無巨細慷慨無比的福利體系，自2010年歐洲危機爆發后，已嚴重拖累了法國經濟的前行。但想要去掉任何一項福利制度，對于當前公眾信任度低的法國政府來說，都是難度極大的。在2015年薩潘就結構型赤字削減額度約占國內生產總值的0.5%，但總財政赤字仍然引起了歐洲內部不滿。

　　結構性削減赤字困難重重，薩潘將“噬血”的目光投向了打擊偷稅漏稅。由于法國高額的企業稅，不少富人和企業將資產轉移。據統計，法國每年因逃稅損失400~500億歐元。薩潘將打擊目標重點放在了跨國大企業的身上，谷歌和麥當勞都相繼成為目標。

　　某個清晨，法國警方和數十名電腦專家突擊了位于巴黎的谷歌法國總部，以谷歌涉嫌逃稅約16億歐元為由，查封了一批財務文件。就在六天前，麥當勞法國總部也被如此突襲，被要求追繳拖欠稅款2億歐元、罰金1億歐元。谷歌這一互聯網巨頭此前曾因稅務問題被英國罰款約1.3億英鎊，此次法國光是稅款就達10倍，還不包括逃稅導致的巨額罰金。

　　對于谷歌約16億歐元的稅款問題，薩潘態度堅決，說絕不會向英國那樣妥協，必定要遵循法律，不會有談判，拒絕補稅了事。“沒有什么能夠阻止大集團到我們這里來報稅”，薩潘頗有將逃稅企業送上審判臺的快感。僅僅2015年，薩潘死死盯準跨國大企業，從5家公司身上就征收了33億歐元的欠繳稅款和罰金。

　　在堅持既定的減赤目標下，薩潘推出了一系列的財稅改革措施。其中包括對于家庭減稅總額兩年達50億歐元、1200萬家庭享受減免稅收的優惠政策。對于一直高企的企業稅，薩潘也承諾將繼續下調。在2017年公布的預算法案中，個人所得稅下調、涉及10億歐元的“返稅于民”，金融交易稅從0.2%上調至0.3%，向歐盟少交3.92億歐元“份子錢”等等變革也將或多或少影響民眾生活。

　　毫無疑問，在種種內因和外因下，法國經濟增長正在初步破局。但短期內，雖然放緩但仍高達10%的失業率、經濟增長但仍處于低速增長區間、各項市場改革步伐較小等，都使法國仍將面臨一系列困難。薩潘縱使再大力發聲，將鬧事的送上斷頭臺，將不配合的嚴厲苛責，也不能短時間內改變現狀。

　　縱有指點江山的野心，經濟改革之路上行且艱難的薩潘，在奧朗德政府的信用直降下，終究沒有討得好的民意。這位財長反因調戲女記者上了頭條，成為法國性侵丑聞中的一角。現已65歲的薩潘，還能不能目光如炬地說出“我要送你上斷頭臺”，在此次法國大選落幕后，倒是值得略加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