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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羅馬的三世紀危機

　　文 周彩霞

　　貪婪的政府無節制地濫發劣質貨幣在先，再試圖以強權之手直接管制價格，嚴刑峻法也無力對抗基本經濟規律，必然會以失敗而告終。

　　公元275~284年的十年間，羅馬帝國的皇帝像走馬燈一樣換了5任，這些皇帝大多死于軍隊的暗殺。此時的羅馬帝國已深陷“三世紀危機”：外有蠻族頻繁入侵，內則叛亂混戰不斷，城市遭到破壞，經濟嚴重衰退，早已不復昔日輝煌。

　　羅馬人迫切需要一位既能控制軍隊，又能恢復帝國社會秩序和復蘇經濟的皇帝。禁衛軍統領戴克里先被軍士們擁立為新皇帝。成為皇帝后的戴克里先把皇權神化，剝奪了元老院最后一點實際權力，讓羅馬完成了由共和制向君主制的徹底轉變。

　　面對廣袤的疆域，深知個人力量有限的戴克里先創造性地建立了“四帝共治制”：其本人專注于東方，任命好友馬克西米安為與自己地位相等的“奧古斯都”（正帝），負責帝國的西部；二人又各自任命一位副手，稱為“愷撒”（副帝）。四人劃定具體統治范圍，戴克里先仍握有最高權力。四帝很快分別在自己的轄區取得了軍事上的成功，不僅鞏固了帝國的統一，還擴充了疆土，飽受戰亂之苦的羅馬又迎來了久違的和平。

　　政權初穩后，戴克里先下一步要解決的是棘手的經濟問題：財政入不敷出和嚴重的通貨膨脹。

　　四帝共治的負面效應是顯而易見的：四個行政中心，四套官僚班子，軍隊被分成邊防部隊和內地機動部隊，總兵力擴充到60萬，都需要巨額的財政支出才能維持。為了增加政府收入，消除稅收不公和混亂的狀況，戴克里先實行了新稅法。原來以間接稅為主的稅制轉向以直接稅為主，取消某些免稅特權，在農村征收以實物為主的人頭稅和土地稅，在城市征收以貨幣為主的人頭稅。為了保證稅源，戴克里先頒布法令，農業勞動者禁止離開土地，工商業者成員固定化、世襲化且編入行業組織受到政府管制。該規定被之后的歷任皇帝所沿襲，羅馬人的擇業及遷徙自由都被剝奪了，社會流動性消失，打擊了帝國的社會生氣和活力。

　　嚴重的通貨膨脹問題則是與不足額的劣幣泛濫相輔相成的。貨幣面額價值與材料價值的變化，正好反映了羅馬帝國經濟實力的變化。

　　愷撒曾規定1 枚金幣兌換12 枚銀幣的比價，凱撒的繼任者奧古斯都明確規定了1 阿斯金幣 = 25 第納爾銀幣 = 100 塞斯特斯銅幣的交換關系。堅挺且可信賴的流通貨幣大大促進了帝國全境的經貿活動。但到了尼祿統治時期，這位憑借陰謀上位的暴君為了維持巨額軍費和財政支出，開始同時減少金幣和銀幣的重量。此例一開如同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從此再難扼制國家在鑄幣時不斷降低貨幣的成色。第納爾銀幣的含銀比例在三世紀初期卡拉卡拉皇帝時，還能勉強維持50%，半個世紀后，已暴跌至5%。名義上的銀幣實際上淪落為劣質銅幣。劣質錢幣的泛濫和動蕩不安的社會局勢加劇了通貨膨脹，三世紀中期的物價水平是一世紀的近3倍，而戴克里先時期的物價水平是一世紀的50~70倍。物價上漲往往成為城市中窮人騷動的導火索，而高企的利率則使得工商業者不愿投資經營，曾是帝國繁榮象征的貿易活動遭到致命打擊。帝國幾乎倒退回了物物交換的年代，經濟處于崩潰的邊緣。

　　戴克里先就是在這樣的困境下開啟了貨幣改革，他期望能夠恢復金銀幣的比價，重建奧古斯都時期的二金屬制貨幣體系。與之前的歷任皇帝不斷降低貨幣成色來增加收入相反，戴克里先通過增加貨幣的重金屬含量、穩定錢幣重量的做法來穩定貨幣信用。他發行了新幣種，并在原有各種幣種的基礎上對金、銀、銅幣進行改造，對其價值進行重估，以抵制通脹的消極影響。遺憾的是，一方面戴克里先根本沒有足夠的金銀來鑄造足額貨幣，另一方面“劣幣驅逐良幣”的格雷欣法則立即發揮了作用，成色更好的新幣被人們收藏，流通的仍是舊的劣幣，對抑制通貨膨脹的作用收效甚微。以為大權在握，無所不能的戴克里先終于使出了“殺手锏”——用嚴厲的法規直接對物價和工資進行管制。

　　公元301年，戴克里先頒布了最高限價敕令——用嚴厲的口吻將通貨膨脹完全歸咎于“貪婪”的投機者和商人，對上千種商品，尤其是食品，設立了最高售價；并對各類雇工規定了具體工資。低買高賣販賣商品者，殺！超過最高限價進行交易者，殺！囤積商品以圖日后高價出售者，殺！

　　限價敕令被刻在銅板或石板上到處宣揚，其規定之嚴密、措施之嚴厲令舉國震驚。沒有人愿意依照規定的低價售賣商品，一些“頂風作案”的商人被處死，還有商人被暴動的買主殺害。限價讓生產者和商人無利可圖，各領域的勞動水準均大幅下滑，持續的通脹和物品奇缺形成了惡性循環，有限的商品交易只能轉入地下秘密進行。如此違逆民意的法規不得不依靠龐大的官僚體系來強制執行，政府派出檢查人員按戶搜查是否有非法生產或囤積，這些官員趁機收受賄賂、搶奪財物乃至于亂抄家以公報私仇或中飽私囊，以致民怨沸騰。

　　貪婪的政府無節制地濫發劣質貨幣在先，再試圖以強權之手直接管制價格，嚴刑峻法也無力對抗基本經濟規律，必然會以失敗而告終。戴克里先是位杰出的軍事統帥，卻是個糟糕的經濟領導人。疲于政務的他健康狀況越來越差，于公元305年宣布退位。但貨幣改革和物價管制失敗導致的混亂還在繼續，貨幣再度大幅貶值，已陷入重重困難的帝國經濟被折騰得更糟了。

　　60年后，朱利安皇帝又企圖通過法律手段來固定糧食價格。到四世紀中后期，小農和工商業幾乎被摧毀，經濟越發凋敝，人民愈加窮苦，市場越來越狹窄，國家卻越來越苛虐。對民眾財產的剝奪、對擇業和遷徙的嚴格限制將帝國打造成一個巨大的監獄。很多絕望的羅馬民眾甚至期望蠻族入侵來打碎這種狀態。羅馬帝國從此徹底告別了全盛階段，走上了分裂和衰亡的不歸路。

　　（作者系南京理工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副教授，經濟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