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講壇”(第十四期)于2016年7月12日,在北京大學百周年紀念講堂舉行。友成基金會小鷹計劃學員李靜出席并做了題為《一場村晚,一場鄉愁》的演講。
以下為演講實錄:
各位大家好,我是一個從山東農村走出的大學生。
每次我回到村子,都是兒童相見不相識,那些老人盯著你看就是不敢認你,走在村子的大街上,就一個感覺:另類、突兀。我就像那個漂在水面上的油,明明就在同一個空間,就是不能相溶。我生于農村卻不理解農村,生活在城市卻融不進城市。
帶著這份鄉愁,我參加了小鷹計劃,來到了四川農村。
在北川,我參加了一個羌歷年,陰歷十月初一這一天,全村人有錢的拿錢,有菜的拿菜,齊聚在村委會大院。婦女們就為全村人準備團圓飯,男人們準備晚上表演用的會場,其他人就在排練節目。
我突然發現了這樣一群老人,我很激動的跑過去,跟他們借鼓,依循著記憶,敲打出了這樣的節奏:咚咚鏘、咚咚鏘、咚鏘咚鏘咚咚鏘,根本不需要思考,直接自然而然的就流淌了出來。
這些老人夸獎我,說我天生節奏感很好,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被喚醒了而已。我5歲就開始跟著村里的秧歌隊扭秧歌,這種咚咚鏘的節奏已經刻進了記憶。直到此時我好像再也不能忍,為什么人家全村人可以歡聚一堂,我在自己的村子就找不到一種存在感呢?我們村怎么沒有這樣的平臺呢?
于是在某一個失眠的夜晚,我就萌生了要為自己村里辦一場春節聯歡晚會的想法。
我首先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父母,想了解一下以村里現在的狀態,辦一場春節聯歡晚會的可能性有多大。老媽說:“其實村里一直還存在那些吹拉彈唱的,扭秧歌的,和跳廣場舞的,只是沒人愿意牽頭在全村這樣去做,村委會也不愿意牽頭,而且這件事辦好了行,辦不好也不知道會出現什么結果。如果你要辦的話,節目應該不成問題。”
我就說,“那為什么我小時候辦的這么紅火熱鬧,為什么現在村里就辦不起來呢?”老爸說:“以前參加節目的人是可以頂工的,也就是說,你參加了節目,你就不用去挖河了,或者是頂其他的工。現在又不興掙工分了,表演節目又不給你什么好處,那誰還聽他的指揮啊?而且現在村里開群眾大會,也去不了幾個人,大家都在忙著掙錢。以前呢,村子里蓋房子,大家都是互相幫忙,不要工錢,中午管頓飯就行,從八十年代開始,然后就開始要工錢了,最初的時候,那些村里的老人特別氣憤,就說這是什么世道了啊,村里人自己干活還要錢?都沒有人情味了!后來慢慢呢,大家也就習慣了,尤其是現在,人工那么貴,耽誤一天就一兩百塊錢,誰愿意去免費幫忙啊!”
聽了這些話,我心里就大概有底了,這件事還真得從民間發起,不能讓村委主辦。
因為當時我還在四川,所以我主要通過網絡來推動這件事。我們首先建立一個QQ群,這個群的成員主要是我們村的90后--00后,這群人的特點是有激情,有想法,但是依舊和村子不熟悉,我們無法調動全村人的熱情,工作就遲遲沒有推進。
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被拉進了我們村的微信群,群成員從60后到90后都有,80后居多,大多都是在城市打工的人員。有一個非常好玩的現象,就是你在里邊剛開始發言的時候,別人問的第一個問題都是你是誰家的小孩?你爸爸是誰?報上父母的名號后,他們就會感嘆:噢!原來是他家的小孩啊,這么大了啊。不光是我們90后被這樣問到,有時那些80后也會被這樣問到。這種現象更加堅定了我要舉辦這場晚會的決心。我要給大家一個相互認識的平臺!
然后我在微信群里給大家說要辦晚會這件事,大家都說好,有想法不錯,我們支持。但是,誰也沒有明確表示愿意和我一起組織這件事。大家都處于觀望狀態。
到了臘月初六了,我必須要開始行動了,白天我制作了一個這樣的電子邀請函,私信發給曾經表示支持我的人,說:“晚上我要在微信群里說這樣一件事,請你到時出來配合一下,支持一下,不要讓大家把話題給帶跑了。”大家說,“可以。”
到了晚上七點,我正式拋出這個話題,我聯系過的那些人都很積極的配合,發紅包調動氣氛。最后,群里很多人的積極性都被調動起來了,大家開始說,得成立一個春晚籌備小組。有的人說,我們來租舞臺設備吧,可以搞的正式一些。還有的說,抓緊拿出預算,我們來湊錢。
這一次的會議,我們稱其為籌備工作中的遵義會議,成立了春晚籌備小組,建立了團隊。
然后接下來幾天,我們籌備小組就在微信群里大張旗鼓的開始集資,由一個人負責收錢,兩個人負責監督,其他成員負責敲邊鼓。接下來連續幾天,群成員都圍繞著這個話題在聊天,然后整個群的氣氛都是特別熱烈。后來父母的一通電話就像給我澆了一盆涼水。他們在電話那頭喊:“你租什么舞臺啊,還搞集資,你一個小女孩,什么都不懂,最后辦不成你怎么收場?在農村做事,人多口雜,干不好落一身埋怨!而且別人給你說湊錢,萬一不給你拿怎么辦?”后來我也慌了。然后我就開始反思,其實我爸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他是基于對村里人的認知,我媽也曾斬釘截鐵的對我說過,你只要讓村民拿錢,就絕不可能參與。我一直想不明白這件事,我說我們自己辦晚會,我們自己掏錢,有什么可不理解的嗎?
后來我突然聯想到兩個詞,兩個對公職人員的稱呼:父母官和人民公仆,仔細琢磨一下,這兩個稱呼都沒有和公眾站在一個平等的位置。如果公眾稱其父母官,好,你得為孩子打點好一切,你得帶著我玩兒;如果稱其人民公仆,你是公仆嘛,那你更得給我服務,而服務好了是你應該的,服務不好就該受埋怨。這兩種思想相互交織,深入小農的內心,讓他們完全依附于政府,沒有自組織能力和自組織意識。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政府機構做事的積極性。后來我就思考,我想正好以晚會為切入點,將村民自組織意識傳達給他們,我不要眾籌,我也不要拉贊助,我覺得就應該讓村民自己來拿錢,我們自己來辦自己的晚會。
后來我也問了書記,關于我們辦晚會和籌資的看法。書記的態度很明確,“辦晚會我們是支持的,到時我也會讓人協助你,但是集資這件事,我不能讓村兩委的人參與,希望你理解。”我當然很理解。只要不反對就行了。
后來集資算是比較順利,最終是31個人湊了3250元錢,大多是在外打工的80后和90后拿的。現在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節目的問題了。
臨回家前,弟弟告訴我說:咱爸爸這幾天正在琢磨一件事,他想在晚會時讓我們一家四口上臺跳《小蘋果》,但是咱媽不愿意,還得說服她。我一聽這話就樂了,原來家里已經這么支持我工作了啊,這下我可以放心回家了。
在網上張羅的紅紅火火,真正回到村里去和村民打交道,心里還是有點打怵,我爸和小伙伴們就陪著我拜訪村里有能力有意向出節目的人。慢慢的大家都知道我回來了,也知道了辦晚會是怎樣一回事,節目就越來越多。推動節目過程中,籌備小組成員的壓力非常大,他們強調:一定要對節目進行篩選,一定要保證節目質量,不然都對不起租的那一套舞臺設備。在他們的壓力中我發現,他們有點忘記初心,我們辦晚會是為了讓大家都參與進來,而不是排練出一場高質量的晚會供哪個領導觀看,如果在排練過程中把大家折騰的很累,或者不愉快,那就違背了我們的初心。而且,在農村,如果一個節目順利演下來了,頂多獲得一些掌聲,如果出點小差錯,反而惹得大家哈哈一笑,這就是農村特色!聽到這些,大家也就慢慢釋懷了,節目就開始正常推行。
有一天我們還在吃早飯,村里一位80多歲的老人找到我家,說:“閨女,你看我能不能上個節目,我可以唱歌,你讓唱幾分鐘就唱幾分鐘。”說著就開始唱了起來,都是一些紅色經典歌曲。我當時心里很惶恐,我就想我這么小,就干了這么一點小事,何德何能去承受這樣一位80歲老人的懇求呢?其實村里還有一些老人也有上臺表演的想法,由于他們年紀大了,讓他們一直候場也不好,所以我們節目是晚上七點正式開始,那么七點之前的舞臺都是屬于他們的,雖然那時候的觀眾比較少,但是只要讓他們上臺,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臨近演出那一周,很多人都在我家排練,白天是孩子場,晚上是媽媽場,等他們都散場了,就由我負責教老爸老媽和弟弟跳《小蘋果》,那段時間我家簡直成了一個俱樂部,每天充滿歡聲笑語。
我們本來是定在除夕夜演出,大家給我說了幾個不能在除夕夜舉辦的理由,比如那一晚和央視春晚沖突,或者那一晚音響師的費用會高一倍,這些都不能讓我心服口服的接受,但是有一個理由我卻不能無視。
我們那里有一個風俗,叫做“請家堂”,大年三十中午要把家里去世老人的亡靈“請”回來,大年初一下午再送走。請回來以后,就要守家堂,就是家里不能沒人。所以晚會如果在除夕夜演出的話,會有很多人不能前去觀看,部分表演人員也會缺席。為了讓大家都能看到節目,所以尊重習俗,提前演出!
節目終于要演出了!
兩位書記為我們的晚會致辭開場,一位是鎮上分管文化宣傳的書記,一位是村書記,兩位書記對我們的晚會評價都挺高的。
這位大媽平時在縣城居住,跳廣場舞很資深,得知自己村辦這樣一場晚會,特地網購了這件服裝來為我們的晚會助陣。
這其實是兩支廣場舞隊伍,她們的積極性很高,自己掏錢自備了統一服裝,但是最終的結果就是她們不過撞衫了。
這是我們村的新生力量。他們的節目撐起了半邊天,第一個節目“三句半”將我們村的樂事趣事靈活現的演了出來,也讓我們家的搟面杖和鍋蓋過了一把舞臺癮,還有獨唱、戲曲、喊麥,腦洞大開,玩轉舞臺。
我們村舉辦晚會的消息慢慢傳到了別的村子,我爸的朋友打來電話,自己的女兒帶領一群小伙伴,也想來表演一番。她們跳的感覺自己萌萌噠,這個四歲的小女孩真是萌翻了全場。
這也是另外一個村子的,是我請來的外援。我的小學同學,專業學習舞蹈的。那一天晚上,他的父母和一些親戚都來了,因為平時他都是在湖南的一些劇場演出,這次能在現場看兒子表演了。幾分鐘的舞蹈跳下來,將我們村的小女生迷得不行不行的。
到了晚會中場,我們籌備小組的成員集體上臺,向全村父老鄉親拜年,我作為代表向大家講了舉辦本次晚會的目的,報告了資金的來源和用途,并為大家送上祝福。
籌備小組的這些人,包括我在內,只有四人是剛畢業的以及在讀的大學生,其他的都是80后或70后,工作穩定,在社會上歷練多年。讓我感動的是,他們依舊保持著這種激情,依舊愿意不計報酬,不計時間為這件事忙活,還有那些愿意拿錢出來支持辦晚會的人,都不禁讓我思考,鄉村建設到底跟誰有關。現在的專家學者,政府官員以及社會組織,很多都在關注鄉村的復興與發展,而且近幾年,很多村子修建了小廣場,增添了娛樂設備,但是這些外圈人僅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吧,但是誰帶著這些村民他們玩呢,怎么玩?誰最了解這個村子的人?我想我從這些籌備小組成員身上找到了答案。
那一晚,臺下的觀眾得有1000多人,涉及到周圍六七個村子,大部分是本村人。沒有舒適的座椅,沒有暖氣,大家就在零下十度的環境里,津津有味的看了一晚上,并回味了整個春節。
最后一個壓軸節目,便是我們一家四口登臺跳《小蘋果》了,真相是沒人愿意最后一個演出。我們四口分工明確,我和弟弟是在前邊撐場面的,老媽是在后邊打醬油的,老爸是在后邊負責搞笑的。整個跳下來,下邊的觀眾叫好聲不斷,自信滿滿的我以為是自己跳的好,看了視頻我才知道真相,在后邊打“醉拳”的老爸才是主角!
現在請大家感受當時的氛圍。
(觀看視頻)
我們一家走下臺時,只聽到有一個人說:“人家這才是真正的闔家歡樂”!
整場晚會的視頻錄制是由最左邊的這個男生完成的,他是我的小學同學,那晚發著38度高燒,用一套專業的設備義務給我們錄像,看完晚會,他的勁頭貌似比我還大,他說,明年我再多弄幾套設備,360度無死角錄制,而且我也想在自己的村子舉辦,到時你得給我做策劃。
后來村子里有個學醫的大學生說,我想為全村普及健康知識,教授一些基本的急救方法,聽了他們的這些想法,我很感動,我感動于我的熱情點燃了他們的熱情,這正是達到了我舉辦本次晚會的目的之一,就是給大學生們提供一個思路,你愿不愿意利用自己所長為家鄉做一點事,如果你是學法律的,愿不愿意為村子普及一些常見的法律常識;如果你是學外語的,愿不愿意給村里的孩子補一堂課?如果你是學體育的,愿不愿意給村子舉辦一次趣味運動會?如果我們都愿意了,也許我們的村子就不一樣了。
很多人都曾問我,今年還會不會繼續辦晚會,但是這件事已經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大年初一,我在街上溜達,村里一小女孩見到我,怯生生的問:“今年晚會我能不能表演節目啊?”并說:“我周末一寫完作業就排練”!看著她期盼的眼神,我只能對她說:“孩子,還有364天就過年了,你可得抓緊了!”
謝謝大家!
(實習編輯:李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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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鄭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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