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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是那么好玩的嗎?
三國的錢,要數魏國的最“仁義”
接下來的事情,咱們大伙都熟了,那就是三國。
三國,當然是有三種貨幣制度,哪一國的最好?有點超出咱們的想象——是“奸臣”的兒子曹丕建立的魏國最好。其他兩國,都不怎么樣。什么叫好錢?什么叫好的貨幣制度?就是錢的成色足,形制統一,不要老變。當國者,不要看到老百姓手里錢多,就坐立不安——民富則安,老百姓對你的認同感也就強。
這一點,魏國做得最好。魏文帝曹丕下令,恢復漢五銖錢的使用——東西還是漢朝的好。但是僅僅過了一年,就因谷價猛漲,客觀上造成貨幣嚴重貶值,最后漲得五銖錢基本不能用了。曹丕沒辦法,只得下令廢掉五銖錢,讓老百姓以谷子和紡織品為貨幣。這兩樣東西——谷與帛,在以往很長時間里,倒也是一直是作為輔助貨幣、時斷時續地被人們用著。但是如今以老百姓自產的東西作為貨幣本位,問題就出來了。
問天下,誰不貪財惜財?
像顏回這樣的清教徒到底是極少數。所以,人們紛紛往稻谷里摻水,把紡織品織薄,這都是跟統治者學的,一有機會就制造不足值的貨幣。法不責眾,而且貪婪的欲望從來不會被法律嚇住。魏文帝采取了嚴刑峻法,也制止不了民間的貨幣“縮水術”。最后他只好召集群臣討論,決定重鑄五銖錢。此后,曹魏就一直使用五銖錢,老老實實,沒有起過鑄大錢、將五銖錢變相貶值的念頭。
曹魏的老百姓有福了,安居樂業了不少年,諸葛亮就是再狡猾,也啃不動魏國的鐵打江山。
這就是統治者守規矩的好處,你規矩,老百姓也就規矩了,天下自然太平,沒有什么人鬧事,在對外戰爭中也能同仇敵愾。
西漢初年有個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叫做賈誼,曾經提出過一個“法錢”的概念。他說,錢也要符合規矩,輕重一樣,質量要有保證。反之,就是“奸錢”。這是他給當時的統治者漢景帝上的一課。賈誼反對民間隨意鑄劣錢,可惜漢景帝沒聽。這個概念,是曹丕接過來實行了,所以三國里他治下的疆域,貨幣狀況最穩定。
不過,魏國的五銖錢,在形制上完全模仿漢五銖錢,只有極細微的差別。怎么辨別魏五銖錢?這問題,大概就連馬未都先生也很頭疼。
我們再來看看《三國演義》里最“仁義”的劉備。
劉備摔孩子——收買人心,但那收買的是趙子龍的人心,對老百姓,他不大在乎。他在攻取巴蜀的時候,軍用不足,就開始打老百姓腰包的主意,鑄造了“直百五銖”,一錢頂一百錢。這一家伙就把軍用湊足了。
后來劉備在巴蜀也稱了帝,自號“漢”——這已經是第三茬“漢朝”了,后世稱之為“蜀漢”。蜀漢的貨幣,除了“直百五銖”繼續流通外,還有其他的貨幣,也是一錢頂一百錢,名目有“太平百錢”、“定平一百”等,都是大錢。看它們的名稱就知道,鑄錢的動機壓根就不懷好意。在劉備統治地區所鑄的錢中,有一種錢很有歷史意義,就是“犍為五銖”。 “犍為”兩字,要念成“錢為”,是四川的一個地名。犍為當時是巴蜀的商業中心。當地所鑄的錢背后有一個“為”字。這是我國方孔圓錢中最早鑄有地名的錢幣。這種“犍為五銖”,也是一當百的“大錢”,而且逐漸減重,越鑄越輕。
鑄大錢,實際上就是將正在流通的那些貨幣貶值。
這里給大家解釋一下:比方民間的資金總量有一萬錢,我劉備鑄一個大錢,規定能換你老百姓一百錢,那么我只要投一點資,鑄一百個大錢,就等于也擁有了一萬錢?墒巧鐣敻徊]有因此而增加一萬錢。
放心,我忙乎這一通,不可能是跟你們搞了一場“零和博弈”。等到我鑄造的大錢全部進入流通時(兌換五銖錢或者購物),你老百姓手中的那一萬錢,就等于貶值了一半。而貶掉的價值,是不會蒸發的。到哪兒去了?到我劉玄德的腰包里來了。這是多好的幻術,財富真就能無中生有。
劉備的“直百五銖”一開始還鑄得挺大,一枚有8克以上,后來因為要節省,越鑄越小,到最后竟然只有0.5克,連一銖的分量都不夠了?墒撬阼T錢時,還是感到原料嚴重不足——小國寡民嘛,資源有限。于是下令把民間的銅床架子也都毀了,統統拿來鑄錢——咱們砸鍋賣鐵,也要跟姓曹的斗。
說完了其實并不仁義的劉備,咱們再來看東吳。
東吳就更厲害了,孫權鑄的錢,叫“大泉五百”,一錢頂五百錢。當時鑄錢也是銅不夠用,孫權就命令民間獻銅,酌量付給報酬。后來越搞越厲害,又出了“大泉當千”、“大泉二千”和“大泉五千”,老百姓滿手都是大錢,找零都沒法找。再說,好好的五銖錢,就換成這些“冤大頭”回來,誰干?東吳的百姓尤其是商人反應激烈,堅決抵制,就是不用你這個“大泉”。
孫權還算明智,見此情況,下詔不再鑄大錢。已流入民間的大錢繳還官府,官府按比值兌換五銖錢,以此來減緩官民對立情緒。但政府有時候也會裝聾作啞,實際上有很多大錢并沒有被收回。
蜀、吳的領袖在鑄大錢的時候,總要有個堂皇理由,不然就很顯得自己太無賴了。鑄大錢的理由當然有,就是小錢不值錢以后,用起來太不方便了。經過黃巾、董卓戰亂,處處經濟凋敝,五銖錢隨之狂貶,百姓去買一點東西,要背上一麻袋錢。當然了,蜀、吳鑄大錢的初衷,除了想搜刮點民財外,可能也真的有想方便流通的一面。但是只要鑄一次大錢,老百姓就要被剝一層皮,這是鐵定的。
那時候的“撲滿”,可能都沒人用了。你存進去一百錢,放上一百天,錢沒變,市場的東西也沒變,可是等你取出錢來想買東西時,一百錢就只能頂一個錢用了。越窮,就越買不起;越買不起,過一段時間就更窮——這就是傻瓜才存錢的道理。人們寧肯把錢拿去干更傻的事,也不愿意存錢。
獲得諾獎的美國經濟學家米爾頓·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有個論斷說得好:“人類應該汲取的真正教訓是:政府讓他們失望。貨幣體系的管理不當,才是引發大蕭條的元兇。”得過諾獎的,說話就是具有普世價值。漢末的情況豈止是政府“管理不當”,而是政府在玩貨幣幻術,公然搶百姓的錢。
漢末以后,五銖錢可謂命途多舛,名義上還存在,其實質量大大下降,政府只是利用它以往的好名聲而已。三國歸晉以后,在很多時候,形形色色的“五銖錢”因為貶值,甚至沒辦法流通。看出規律來沒有?中央財政一危機,執政者就搞貨幣貶值,爭鑄“惡錢”,實不抵值。投入流通后,中央財政憑空增加,百姓存款無形減少,因此人民極其厭惡“惡錢”。
老百姓為了應對貨幣貶值,就大量使用價值比較穩定的絹,來充作代金券。絹是論匹計算的,不用剪裁。無論官府還是民間,買賣、計價、賞賜、借貸,甚至行賄受賄,大家都用絹。這好歹解決了問題,但唯一的遺憾是行賄時比較麻煩,不好藏著掖著。
看吧,歷史不都是時時刻刻在前進,有時候它會大踏步倒退,F在,就是又退回到神農氏時代了,統治者的孽,不小啊。
《三國志》里有記載:那時候買賣人口,一個人值16匹絹;但是名貴的寵物狗,一只就值好幾千匹絹。
曹操很關懷貧困兒童
寂寞東漢在三大梟雄的瓜分下,演出了一場盛大的末世狂歡,終于壽終正寢了,留下了一個繚繞千年的“漢”字。
這個王朝,不比西漢那樣威震歐亞,但在金融信貸方面,也還是有建樹的。這一點,并沒被歷史所湮沒。說起來,東漢對貧民的賑濟政策相當優惠,就這點說,它是個好王朝。
漢章帝時代,朝廷曾下令,讓各個郡國招募無地農民,集中到土地肥沃的公田去耕種,官府不僅把這些公田無償賜給他們,還貸給他們種子、口糧和農具。在稅收方面,免田稅五年,免人頭稅三年。你們就放心種地吧——農民若不能安心種地,說出花兒來也不能算是盛世。后面還有幾位皇帝,也曾賑濟過鰥寡孤獨的貧民和逃荒的流民,貸給了種子和糧食。最后,幫助皇帝做好事的,還有曹操——曹丞相。
傳統戲劇舞臺上的白臉奸臣曹操,在現實中也不見得是“寧我負天下人,勿使天下人負我”的狠毒角色。他在漢獻帝時代,曾下令,凡是12歲以下因家貧不能養活的苦孩子,一律“隨口給貸”,有一個救濟一個。這可不是蜻蜓點水式的作秀,而是按戶排查,實打實地扶貧。
放貸是東漢朝廷的慈善行為,這毫無疑義。至于當時的地方政府是否可以放貸,史無明載,只是記載了有的王侯或地方官曾因貸款給貧民而遭到處罰。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根本就不準地方官放貸呢,還是因為他們收了人家的利息而被罰?專家們也搞不清了。
不過,那時候的皇帝雖然心腸軟,富商們卻沒有那么慈悲——錢,我有很多,都放在家里。可是它們擱著不能下蛋呀,要實現利益最大化,就只有放高利貸。東漢的高利貸,比西漢更甚。
有一位議事郎桓譚,曾上書皇帝說:“如今富商大賈多放債,中產階級子弟(中家子弟)為他們效勞,奔走猶如臣仆,從中分成,個個都像王侯一樣富。”(《后漢書》)這與西漢不同,西漢是王侯貴族幫富商牽線放債、討債,東漢是中等之家的子弟充當了這個角色。
想想吧,為富商跑腿的,都能富比王侯,那大商人得有多富?恐怕不派調查組是查不清楚的了!
東漢還有一個現象比較特殊,就是出現了“官負民債”。事情起源于朝廷和羌族開戰,一打就是好多年,軍費開支上百“億”計。這場戰爭,從開國后第六年就打,斷斷續續打到末代的漢靈帝。一共是155年。羌族是古代西北地區的一個民族,分布在湟水流域及甘南、川西和青藏高原,以游牧為主,也從事農業。西漢初,羌族臣服于匈奴,與漢為敵,漢武帝派名將霍去病,把他們基本給降服了。
后來王莽篡政,用了法子徹底擺平了羌族各部首領。羌族不知為什么,獨服王莽,王莽一死,就開始反叛。此后,據守西海(今青海湖)一帶抗拒漢朝,西北從此不得安寧。史書上,關于西北戰場“殺八千”、“斬四千”、“官軍死二千”之類的記載比比皆是。戰爭就是燒錢,太平盛世也禁不起這么長年累月地燒,朝廷的內囊漸漸空了,就向王侯、官僚借錢。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出現了“國債”。
借錢來打仗,也是死要面子的事。而且借錢就像吸鴉片,嘗到甜頭就上癮,當時國家舉債達“數百萬萬錢”;实巯氤龅慕桢X名堂也多,一會兒向王侯借“國租”一年,一會兒向全國富戶每家借一千錢,一會兒又向公卿以下所有官員借俸祿(停發工資)。所謂“大河有水小河滿”,那是自然現象。放在社會現象上,就正好是擰著的,實際上是“大河水滿,是因小河被抽干”。
后來的幾個皇帝大概是這么想的:反正王侯官僚搜刮有道,你們摟來的錢,也借給國家花花吧。官府伸手借錢,也啟發了王侯貴族,他們便也向平民借錢。早在東漢第二個皇帝漢明帝時期,法制很嚴,貴族沒有敢向民間借債的。后來法律松弛,王侯貴戚動不動就負債千萬,借了就不還,成了誰也碰不得的“超級楊白勞”。債主來要錢,他們還派出狗腿子毆擊,甚至有把人打死的。
漢家天下,一代不如一代啦。
就這樣,一場“百年戰爭”打完,基本上也就把東漢給拖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