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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騰:見證中日煤炭談判博弈史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06日 14:56 《國企》雜志
他是煤炭工人出身的大學生。上世紀80年代初即成為“中國煤炭進出口集團公司”的駐日談判代表。他參與和見證了煤炭市場三十年從興到衰、從衰到興的轉換史,以及這期間中日煤炭談判的博弈史。他的妙招曾經讓一家著名煤炭企業打入最挑剔的日本煤炭市場。對于時下激烈交鋒的中日煤炭談判,他始終堅持認為,中國煤炭生產企業“自我強體”不在于“話語權的爭奪”,而在于“市場用戶的信任” -本刊記者 曹開虎 “我這一生幾乎都與煤炭打交道,我希望煤炭行業能夠健康發展下去。”6月中旬,黃騰這樣對《國企》說。 他這樣表達的一個背景是,2007年5月下旬,國際能源市場氛圍日趨緊張,此時,中日之間的煤炭窗口企業代表,互相造訪的頻率也明顯加快。與往年迥異,由于中方堅持大幅提高煤價,已發展至第六屆的中日煤炭長協項下的2007年度談判一度陷入僵局—這與中國正在施行的能源政策有關:由于國際能源形勢的變化,中國開始鼓勵煤炭進口,進而取消煤炭出口退稅。 日方代表絲毫不理會這些,與中國企業談判未果后,沮喪地回到了國內。中方企業隨對方代表奔赴日本,又開始為期數日的談判。數日后,從東京傳來利好消息,僵局被打破,日方代表將動力煤價格定在67.9美元/噸—這讓雙方二十年煤炭貿易以來的最高價格紀錄作古。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黃騰正坐在家里的沙發上,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盡管他曾作為中方窗口企業負責人,參與中日煤炭長協談判十余年,這樣的結果仍舊讓他有些驚訝。 “我不知道該為中方企業高興還是難過。”已近花甲之年的黃騰說,“現在煤炭市場好,表面上看,企業可以大賺一筆,可一旦市場滑坡,失去信譽,該怎么辦?” 如今,黃騰是北京長貿咨詢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仍然沒有脫離煤炭的大圈子。現在,他對于人生的全部理解,就是安靜地思考,同時“趁自己還能走得動路,為中國煤炭行業的國際化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 算起來,他在煤炭業已浸淫了四十年。 光榮的煤礦工人 1968年8月5日,清晨,天空陰郁而沉悶。 北京西直門火車站的站臺上,學生模樣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西行的列車準點在《東方紅》的樂曲聲中啟動了。車內的全體乘客在廣播喇叭的指揮下站了起來,面向車尾的東方,掏出隨身攜帶的“紅寶書”—《毛主席語錄》,開始了“早請示”。 這趟列車承載著256名高中畢業生。他們來自北京市東城區各中學,全部身著那個時代特有的衣服。在那個特殊的歲月里,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到門頭溝挖煤。 “那個時候,大家都引以為榮,挖的煤越多,越覺得驕傲。社會對‘煤黑子’的身份評價很高。”回憶那段青澀的歷史,黃騰有些激動,“但是到了煤礦以后,發現自己上當了,因為境況并沒有他們事先描述的那樣好。” 盡管如此,這些年輕人還是不敢輕言放棄,唯恐別人將自己驅出無產階級之列。 “我們到煤礦的第一天,入礦安全教育是從學毛主席著作開始。至于如何采煤,采煤時應該注意些什么,等等,都一概未提。” “培訓的時候,一位老工人來講課,他不識字,背了一段最短的毛主席語錄后,前言不搭后語地說了許多話。最后一句總算讓我們聽明白了:‘井下活茬兒危險,別亂跑,別睡覺,干活兒長點兒眼!’” “就這樣,規程就算學完了,安全教育也算進行過了,只等第二天開始下井上班!憑良心講,老工人最后的一句話雖然不是長篇大論,但還真重要,我們之中不少人就是忘記了老工人的這句話,才為此付出鮮血甚至是生命的代價。” 就在這種與自然界的殘酷接觸中,黃騰僥幸地度過了十一個春秋。他的命運隨著高考的恢復而陡然發生變化。在20世紀70年代末,黃騰一邊在王平村煤礦做工人,一邊復習功課。 一個晴朗的冬日,呼嘯的北風瘋狂地掃蕩著礦山,吹得黃騰把滿是油污的破棉襖在身上裹了再裹,然后用條草繩攔腰剎住。 那個冰天雪地的上午,50封大學錄取通知書被送到了王平村煤礦,這其中就有一封屬于27歲的黃騰。黃騰用沾滿油污的手接過了錄取通知書,信封上印出幾個黑黑的油指印跡。 約摸一個星期后,他開始辦理離礦手續。時間已匆匆躥至1979年。改革開放的春風慢慢拂遍祖國大地。 十一年的礦工生活,在他的生命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跡,同時也在冥冥之中決定了他今后的事業方向。 “十多年來,就是同事們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從死亡危險的邊緣拉了出來,就是他們手把手地教會我采煤、機電等方面的技術。”那些被埋在煤礦下的同事,在黃騰的記憶中揮之不去,“我和煤礦工人的感情深到別人無法理解的地步,與一起參加戰斗的戰友沒有區別。” 十一年的基層煤礦工作經驗,給他今后的工作鋪平了道路,同時讓他在煤炭行業景氣的時候,始終能夠發現問題和暗礁。 1979年的冬天,因為已滿八年的工作履歷,黃騰帶著工資,順利進入北京外貿學院分院日語系學習,也就是如今的對外經濟貿易大學。 “發現”日本市場 1983年2月,大學畢業后,黃騰被分配到了王平村煤礦總部——北京礦務局。 當時北京礦務局的工作之一就是為中煤進出口總公司組織煤炭出口。1982年,中煤集團的前身——中國煤炭工業進出口集團公司,拿到了煤炭出口權,開始大量招聘人員。因在大學里學了日語專業,黃騰1984年順利進了中煤公司。 黃騰起初在中煤公司的綜合計劃部,負責管理項目的外匯使用與報批。因為當時公司里的人對外匯都非常陌生,他恰巧在大學里學過,就被分配到此。 約摸一年后,因為一位工作人員到期,中煤公司駐日本代表處缺少人手,精通日語的黃騰順理成章地被公司委派接任。 他沒想到,這次決定竟然讓他的煤炭事業延續至今。據黃騰回憶,20世紀80年代,中煤公司駐日代表處事情并不多,起初,中煤公司的工作人員所做事情主要是設備引進。由于國內煤炭的開采設備太落后,當時,中國從國際市場上引進了200套綜合采煤機械,其中日本市場占據了重要的位置。 黃騰在日本的那幾年,正好趕上80年代末。由于此前國際煤炭市場價格暴漲,國際資本開始大量進入煤炭行業,隨著一批新煤礦的大規模開采,國際市場上的煤炭價格逐漸回落到正常水平。 由于中煤駐日代表處的工作比較輕閑,黃騰開始利用業余時間做起煤炭貿易。“剛開始的時候,駐日代表處不做具體貿易工作,因為容易惹麻煩,不過貿易這種東西做起來的確容易出事。后來抓住一個機會,我放棄個人利害顧及,就開始做了。”彼時的黃騰,對于日本的能源市場已經非常了解,“我就給中煤公司總部打電話,告訴他們日本這邊有市場。” 那段時間,國內的煤炭企業也在尋找出路,因為國內煤炭價格并不高。“總部接到我的電話,非常高興,一下子就組織了5000噸煤炭。”回憶起那段日子,黃騰自己都不敢相信事情竟然那么順利。 也許事情太過順利,就容易出問題。讓黃騰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那筆交易前后總共花了14天時間,“當煤炭運到日本港口的時候,日本用戶高興得不得了,他們說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的煤炭。” 但是,當煤炭在日本港口卸貨的時候,日本用戶沮喪地發現這批煤炭并非表面上看得那樣好,港口到處煤塵飛揚;他們還發現,這批煤炭非常軟(可磨指數HGI值極高),雜質特別多。 “日方代表就打電話給我,讓我無論如何也得去趟現場。”由于是第一次做煤炭貿易,黃騰對此并不太了解,“他們就將煤炭攤在了港口上,用一臺磁力吊車在上面來回地吸,竟然吸出了100多公斤的破鐵。”而日本對進口煤炭質量的要求全球市場上是最高的。 在黃騰看來,作為一筆貿易,第一批單子還是成功的,失敗的只是煤種而已。因為日本的煤炭市場需要量仍舊很大,他繼續讓中煤總部在國內尋找質量好的煤炭。 “我苦心做了許多工作,日本公司才答應過來考察。”黃騰對那個細節記憶尤深,“日方考察后才放心,于是河南鶴壁的煤炭就被推廣出去了,后來山西長治的煤炭也緊接著開始出口。” 黃騰還不甘心,因為當時蘇聯煤炭在日本占據頗大的市場份額。20世紀80年代末,蘇聯開始鬧解體,“我們就利用這個時機,一下子占據了很大的市場份額。從此,國家就把半無煙煤的出口權下放給了中煤駐日代表處。” “賣煤炭就是賣聲譽” 1990年,任期滿后,黃騰歸國,繼續留在中煤公司,由動力煤出口的負責人逐漸升至煤炭出口部部長,全權負責中國的煤炭出口事宜。 剛剛回國,黃騰就遭遇了一個棘手的事件:日本電力公司在進口的大同煤里發現大量的雷管,根據國際貿易規則,日本十大電力公司聯合起來向中方索賠15億日元(當時相當于1500萬美元)。黃騰開始在日本和中國大陸之間來回做工作,終了以6000萬日元(當時相當于60萬美元)抹平此事,“大同那邊特別高興”。 “一方面是因為我在日本認識的人多,同時最重要的是懂得別人的心理。因為日方企業并不是想整死某個中方企業,而是認為‘這么點事情,你們怎么處理不好啊’。”黃騰說,這次糾紛給中國煤炭企業活生生地上了一課,同時提出了一個要求——管理,對于煤炭質量必須嚴格把關。 黃騰回國后的第三年,大同煤在國際市場上的價格已經跌至35.9美元/噸。兗州煤礦也開始開拓海外市場。 “兗州煤礦當時就打算走上市之路,我就向兗礦的領導建議,如果你打算上市,首先得把煤炭質量搞上去。因為只有你的煤炭進入日本,才能說明國際市場看好你的煤炭。”黃騰給兗州煤礦的建議在數年后果然應驗,“當時大同煤的雜物含量是兗礦煤炭的十倍左右。” 按照當時日本市場的常規,一個中國煤礦從開始談判,到大規模成交,周期一般要三年時間。兗礦正巧趕上一個機會。日本當時有個中部電力公司,擁有三個70萬千瓦的機組。因為這家公司肇建之初,黃騰就一直與其緊密聯系。這家電力公司考察完兗礦后,一下子就訂購了七八十萬噸。此后,中國出口日本的煤炭,逐漸從山西轉移到了山東。 兗礦人還未來得及高興,問題便接踵而至,因為煤炭中一般的雜物都被解決了,木削卻依舊存在。黃騰對日方用戶心理了如指掌,“我給兗礦提了一個建議:洗煤的時候,找幾個人在旁邊撈雜物,結果馬上就改進了。” 日方用戶對此非常驚訝,竟然派了代表前來參觀,看見兗礦用人工撈雜物時,倍加感動。在他們看來,這種人工的方式雖然原始,卻非常實用。“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家認為你把用戶切實放在心上。”黃騰的建議給兗礦帶來巨大的收獲,兗礦的聲譽在日本市場一下子提高了。 黃騰曾經對兗礦的人說,“你們現在上市,其實不是在賣煤炭,而是賣聲譽”。他一直認為,市場不好的時候,企業收獲名譽,市場好的時候,企業再賺錢。隨著煤炭市場的景氣,許多煤炭企業借助一些理由,“珍惜”資源,減少出口,等于損害自己在國際市場上的名譽。 “精悍強于規模” 2002年黃騰主動退休后,創辦了自己的公司——北京長貿咨詢有限責任公司,立足的行業仍舊是伴隨自己一生的煤炭。 如今,黃騰是煤炭行業名副其實的專家。每天,他都可以接到許多關于煤炭的咨詢電話。這與他的真知灼見不可分割——因為從事近40余年煤炭事業,體會了十余年的基層礦工生活,他總是能夠一針見血地直指煤炭行業的本質問題。 但是固執的他仍舊堅持犀利下去,在他看來,現在中國煤炭生產企業剛剛有了點錢,個別企業就在“大集團化”的幌子下開始了“跑馬圈地”式的瘋狂“擴張”,把好不容易得來的金錢,花在買地、買礦上。 從表面上看,企業規模擴大了,從業人數增加了,各種統計數字扶搖直上,“政績”顯示良好。但實際上,在瘋狂“擴張”的同時,領導班子更加臃腫,各方利益更難平衡,企業內部的信息傳導減慢,正確的方針、決策難以貫徹。 黃騰認為,在“大集團化”的進程中,煤炭企業沒能降低成本,為社會提供更加便宜的煤炭產品,相反,企圖依靠“大集團化”的力量,實施“壟斷價格”,煤炭生產企業缺乏在市場經濟中競爭的真正實力。 “實際上,煤炭生產企業的強弱不完全在于規模大小,而在于‘精悍’。”黃騰說,如果現在中國煤炭生產企業能夠利用經濟較好的大環境,把賺來的錢,首先用在支付多年安全生產方面的欠賬,以提高煤炭生產企業的運行安全;其次用在礦工、基層干部的文化、知識、技能、管理方面的培訓,提高煤炭生產企業的勞動力品質,那么,企業就會真正走上強體之路。 黃騰簡歷 ●1968年8月—1979年2月北京礦務局王平村煤礦工人 ●1979年2月—1983年2月就讀于北京外貿學院分院日語系(現對外經濟貿易 大學) ●1983年2月—1984年4月中煤公司北京分公司經理 ●1984年4月—2002年1月在中煤集團負責煤炭出口貿易 ●2000年以自身的經歷著有《黑色的火焰》一書 ●2002年至今創辦北京長貿咨詢有限責任公司,任總經理 背 景 中日煤炭談判史 黃騰始終認為,中國煤炭生產企業的“自我強體”在于“市場用戶的信任”。這種狀況與上個世紀80年代境況相仿。彼時,中日LT貿易(中日長期綜合貿易)項下動力煤交易的大同煤FOBT價格(賣方負責將貨物裝入船艙并支付平艙費用為條件的價格,是離岸價格的變形價格術語之一),從1979年的28.20美元/噸,逐年大幅度上漲,到1982年已達到55.44美元/噸。 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等煤炭資源缺乏、煤炭進口數量大的國家和地區,開始向煤炭資源豐富的澳大利亞、印度尼西亞等國家進行長期、大量的投資,加強煤炭資源的開發力度。正是這些巨額的投資,使世界煤炭的生產能力迅速增加,快速地彌補了世界煤炭供不應求的缺口,價格進而恢復到正常水平。 2000年,中日LT貿易項下動力煤交易的大同煤FOBT價格,跌至26.93美元/噸的低谷。作為中國煤炭出口的窗口企業,中煤公司派代表到日本進行艱難地游說。 “日本的用戶不肯接見我們,我們就在東京的街道上等,連旅社都不敢回,身邊沒有什么錢,不敢去咖啡店。”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如今回憶起來,黃騰仍覺得有些酸澀。盡管如此,煤炭價格并不能因為他們的努力,而有所回升。國內眾多企業因此一蹶不振,甚至瀕臨破產的邊緣。 “目前的世界煤炭市場與1982年的世界煤炭市場有著同樣驚人的相似。如果再考慮世界經濟周期的變化因素,中國煤炭生產企業難道不應未雨綢繆么?”面對目前高企的煤價,黃騰毫不掩飾自己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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