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西班牙來說，中國還是一個我們不夠了解的市場”

　　——專訪西班牙駐華大使卡洛斯·布拉斯科·比亞

　　●關稅只是衡量市場開放程度的一個指數。總體上來看，中國市場還不能夠說是一個開放的市場，比如在食品行業、銀行和保險業，中國政府的行政監管權力仍然比較大，市場并沒有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在活動

　　●一些國家多次宣稱認為人民幣的價值被低估了，他們認為對中國公民來說，國外的產品太貴了，但對全世界來說，中國的產品又太便宜了

　　●目前我們兩國政府都在探討中國和西班牙在第三市場合作的可能性。西班牙可以在拉丁美洲地區和歐洲地區幫助中國企業進入這些市場，同時中國也可以在非洲地區和亞洲地區為西班牙提供非常有效的幫助

　　●中西之間存在巨大的貿易不平衡。去年中國對西班牙出口額達到150億歐元，而進口只有17億歐元。我們還沒有充分挖掘我們的潛力，有一些比西班牙小的國家，比如葡萄牙，對中國的出口額都比我們高。我們需要好好思考這一問題

　　□記者 袁瑛

　　西班牙是個很獨特的國家，它位于南歐，是歐盟的成員之一，但比利牛斯山脈的阻隔讓西班牙有著迥異于歐洲大陸的風土人情。而共同的拉丁語傳承，卻讓西班牙和拉丁美洲國家有著一層更為親密的關系。西班牙駐華大使卡洛斯·布拉斯科·比亞的身上，就似乎體現了這兩種因素的矛盾統一：濃密的大胡子、略胖的身材，不太熟悉時總讓人覺得有著歐洲人慣有的刻板和嚴肅，一旦熟悉之后聊起天來，他那熱情的招呼、開朗的笑聲以及無拘無束的思路，都很好地注解了他“風之子”一樣的血統。在中國啟動“西班牙年”和西班牙卡洛斯國王訪華之際，卡洛斯·布拉斯科·比亞大使接受了《商務周刊》的專訪。

　　《商務周刊》：2007年是中國“西班牙年”，對中國人來說，西班牙在文化和地理上顯得有些遙遠。“西班牙年”活動的舉辦，能夠在哪些方面拉進兩國彼此之間的距離？在經濟領域和商業層面，會有哪些具體的安排和活動？

　　卡洛斯：相信你在中國“西班牙年”于中山音樂堂舉行的開幕式上，聽到了西班牙第一副首相德拉維加女士的演講，中國“西班牙年”主要的目的就是拉近中國和西班牙之間的距離，增加我們兩國相互的了解。希望在這整整一年內，我們能夠給中國人民展示西班牙完全的面貌: 西班牙不僅歷史悠久，而且具有先進的科學技術。從統計數據看，西班牙是全球第八大經濟體，我們特別希望能夠同中國共享西班牙的高科技成就。

　　在經濟領域和企業層面，我認為中國“西班牙年”有三個亮點。首先，國王夫婦在6月底剛剛結束的訪華行程中帶來了西班牙歷史上最大的一個企業家代表團，并在北京主持了“第二屆中西企業家峰會”；其次，明年1月中旬，西班牙王儲夫婦將出席在上海舉辦的中西企業家洽談會；第三個重要的活動則是在中國“西班牙年”的活動框架內，于11月底在馬德里召開中西論壇。這個論壇的商務委員會將會召開一系列的會議，為兩國企業家提供一個平臺交換看法。

　　《商務周刊》：可以看得出，不論是中國還是西班牙，都在積極促進雙方經貿的發展。但一直以來，兩國雙邊貿易表現并不很理想，相比其他歐洲國家，總體來看，中國甚至整個亞洲的貿易額，只占到了西班牙外貿總額很小的比例。隨著中國與其他亞洲新興經濟體的發展，西班牙政府有沒有想過如何改善這種情況？

　　卡洛斯：這正是我們舉辦中國“西班牙年”的主要目的之一——讓西班牙企業家了解并關注中國市場。我們知道，雖然中國人民的消費能力還比較低，但中國已然是目前世界最大的市場之一。我們希望能夠鼓勵更多的西班牙企業來華發展。目前大概有450多家西班牙企業在中國投資，我希望明年這個時候，這一數字能夠得到很大的增長。我可以給你介紹幾個知名的西班牙企業與中國企業的合作項目。比如西班牙通信公司(Telephonica)同中國網通的合作，前者在美國以及南美地區的市場潛力非常大，它持有中國網通5%的股份。卡洛斯國王和索菲亞王后前不久還參觀了位于北京亦莊的中國網通全球網管中心，并親手啟動了中國網通西班牙語呼叫中心。胡安·卡洛斯國王表示，中國和西班牙加強電信合作前景廣闊。另外，西班牙知名的國際銀行VVVA銀行還參與購買了中信銀行的股份。

　　提到銀行業，應該說，中國目前的市場還比較封閉，當然，自中國加入WTO以來，中國市場在逐漸開放，特別是包括金融的服務行業。西班牙公司，特別是西班牙保險集團等金融企業，很希望能夠在中國法律允許的時候全面進入中國。我希望在未來看到一個更加開放的中國。

　　《商務周刊》：您提到說中國的市場目前依然比較封閉，但伴隨著中國4年入世過渡期的結束，中國的關稅總水平已然下降到9.9%以下，絕大多數農產品、非農產品、制造業以及服務業的開放，已經達到加入世貿組織的承諾水平。中國的開放程度不僅高于印度等發展中國家，有一些領域甚至高于發達國家。您為什么仍然認為中國市場還是比較封閉的呢？

　　卡洛斯：關稅只是衡量市場開放程度的一個指數，還有一些其他指數。比如在食品行業，中國的食品市場目前仍然是一個完全封閉的市場，西班牙不能向中國出口很多動植物產品。還比如銀行和保險業，國外的銀行和保險公司仍然不能夠自由在中國落戶。電訊行業也是如此。因此，中國市場仍然在開放中。中國政府的行政監管權力仍然比較大，市場并沒有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在活動。

　　我承認，在這一方面，中國已經做出了很大的努力和改善，但總體上來看，中國市場還不能夠說是一個開放的市場。如你所知，一些國家多次宣稱認為人民幣的價值被低估了，他們認為對中國公民來說，國外的產品太貴了，但對全世界來說，中國的產品又太便宜了。在中國，人民幣的價值是由政府而不是市場來決定。中國在逐漸履行自己加入WTO所作出的承諾的同時，市場的透明程度還有待提高。

　　《商務周刊》：好吧，這個問題不同的人很難有統一意見。您剛剛提到了一些西班牙知名大企業在中國開展有合作項目，據我所知，西班牙的中小企業非常發達，對于促進中西中小企業層面上的投資和合作，西班牙政府有何政策？2005年，西班牙政府曾經推出過一個亞洲計劃，承諾給西班牙的中小企業提供一定的資金，鼓勵他們去中國投資，但一些西班牙小企業向我們抱怨說，這筆資金太小，根本不夠用，因此“亞洲計劃”也未能在促進中西貿易方面起到很大的作用，您怎么看待這一問題？

　　卡洛斯：我認為這是企業自己的問題，他們并沒有確定投資的目標，因此很多資金被閑置了，并不能說政府提供的資金不夠。如果有需要，西班牙政府愿意隨時提高這些資金的額度。就在西班牙第一副首相德拉維加女士訪問中國期間，中西還簽署了一個有關鼓勵相互投資的備忘錄。根據這一備忘錄，西班牙對外貿易局和西班牙促進外國投資機構與中方商務部投資局合作建立一個投資機構。

　　另一方面，目前中國大概1萬億美元的外匯儲蓄已居全球之首，因此中國企業應該更多到國外去投資。我們歡迎中國企業到西班牙來投資。華為就是這樣一個成功的例子。

　　另外，目前我們兩國政府都在探討中國和西班牙在第三市場合作的可能性。西班牙可以在拉丁美洲地區和歐洲地區幫助中國企業進入這些市場，同時中國也可以在非洲地區和亞洲地區為西班牙提供非常有效的幫助。總之我認為，在投資方面和合作項目方面，我們兩國有廣闊的發展的前景。現在的問題是兩國的企業必須盡快確定合作項目，我們才能盡可能的提供必要的支持和幫助。

　　《商務周刊》：我們來談談中西間上百億美元的貿易逆差問題，這個逆差仍在持續擴大。除了您剛才提到的雙向投資有待提高之外，還有其他哪些因素造成了中西兩國間這種持續性的貿易逆差？

　　卡洛斯：中國是一個制造大國，能夠生產出很多非常便宜的產品。西班牙不能夠在傳統制造行業方面比如紡織品等同中國進行有效的競爭，西班牙只能向中國出口一些高科技或者具備先進設計理念的設備及產品，我覺得這是中西間出口貿易量無法對等的一個重要原因。在食品行業，西班牙非常有優勢，比如葡萄酒、火腿等等，但我們的宣傳卻明顯不足。比如在中國，人們一提到紅酒都會想起法國，一提到橄欖油會想起意大利，殊不知，西班牙的紅酒比法國的紅酒還要醇美，西班牙同時也是橄欖油全球最大的生產國。我舉這兩個例子是想說明，對西班牙來說，中國市場還是一個比較新的市場，一個我們不夠了解的市場。西班牙企業需要一段時間來逐漸發現商業機會。

　　正如你所說，我們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貿易不平衡，2006年，中國對西班牙出口額已達到150億歐元，而進口只有17億歐元。在貿易方面，我完全同意，我們還沒有充分挖掘我們的潛力，有一些甚至比西班牙小的國家，比如葡萄牙，對中國的出口都比我們高。我們需要好好思考這一問題。

　　《商務周刊》: 西班牙確實在某些傳統行業比如制鞋和紡織品領域無法與中國抗衡，這也是中西間貿易摩擦的主要來源。2005年，歐洲跟中國簽訂了在紡織品方面的協議。這個協議即將在2008年到期。這是否意味著中國跟歐盟之間又將會掀起新一輪的貿易爭論或者是沖突？

　　卡洛斯：沒錯，在制鞋和紡織品行業，兩國有一些摩擦。中國生產的相關產品確實很便宜，但如果中國大規模向西班牙出口這些產品，這對西班牙當地的行業影響非常大，這同時也引起了很多社會問題。我想沒有任何國家可以容忍這樣的情況發生。我覺得，中國和其他制造業大國必須找到一個使各方滿意的解決方法。西班牙主張在歐盟法律框架內，通過溝通解決可能發生的貿易摩擦。我們也希望中國政府能夠了解西班牙的問題和主張。西班牙曾經和其他國家有過同樣的問題，比如說土耳其和拉丁美洲一些國家。目前西班牙與越南也面臨著紡織品的摩擦問題。西班牙政府有一個很積極的態度，就是我們愿意通過對話來解決問題。我們也很清楚，本國的相關行業也必須適應新的國際市場需求，因為我知道在上述那些國家，制造模式和我們的完全不一樣，無論從工藝、還是從知識產權保護方面來說，他們與歐洲包括西班牙的制造模式不一樣。

　　但對于此類問題的解決，我一直都保持著一個很樂觀的態度。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可以找到一個使各方滿意的解決方式。因為，西班牙在20年前也是一個剛剛起步的發達國家，所制造的皮鞋和紡織品也曾經和美國發生了一些貿易摩擦，后來我們通過對話解決了問題。

　　《商務周刊》：說到制鞋產業和中國鞋商，不由讓我想起了兩年前在埃爾切發生的針對中國鞋商的縱火案。我們知道，巴塞羅那的華人社區是全世界最大的華人社區，聚集在那里的華商也數目龐大，我們現在仍然很關心那些在西班牙的華商的生存狀況如何？在埃爾切事件之后，西班牙政府有沒有采取一些措施改善華商在當地的貿易環境，來制止這些針對中國商人的暴力事件？

　　卡洛斯：你剛才提及的這個事件只是一個惡劣的偶發性事件。過去，西班牙向歐洲國家大量出口荔枝和草莓，西班牙商人在那些市場所在地也受到過類似的暴力行徑，所以我們完全了解你們的情緒。西班牙政府不僅強力譴責，而且也堅決制止類似事件的再次發生。我們相信每一個國家都有一定程度的類似問題，不過，西班牙政府對華商做出過承諾，要保障他們正常合法的商務活動，保障他們的財產和個人安全。另一方面，在馬德里這個全歐洲最大的中國商品貿易中心，有很多中國商人能夠遵守當地法律，但也有極少數華商在沒有經營許可證的情況下經營，并偷稅漏稅，他們這樣的做法很容易引起其他商人的不滿。我希望通過貴刊讓中國工商界人士知道，我們很歡迎他們落戶西班牙，到西班牙來發展，但必須要遵守當地的法律法規。

　　《商務周刊》：近年來，西班牙一直都保持著比較良好的增長勢頭，GDP增長率在4%左右，在整個歐元區，這是非常高的經濟增長率。正如剛剛您提到的，20年前，西班牙也是一個依賴出口大量廉價制造品、依賴低廉勞動力以及依賴外資的國家，今天的中國跟當時的西班牙非常相似。但這樣的比較優勢不可能長久，以西班牙經濟的成功轉型經驗，您是否能夠談談中國如何在未來找到新的增長點和新的優勢？

　　卡洛斯：我覺得在兩個行業西班牙可以同中國分享一些經驗。首先是金融行業。以往，西班牙的金融行業和現在的中國一樣，都比較封閉。但自從西班牙對國有銀行進行私有化以后，我們的金融業發展很迅速。其次是中國人非常關心的醫療改革。目前西班牙的醫療保險制度非常完善，無論是西班牙人還是外國人，都能夠得到這個制度的照顧。當然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特點，可能西班牙采取的一些措施在中國并不適用。西班牙在過去也經歷了產業重建過程，在過去封閉的經濟環境里，西班牙必須自己制造所有的產品，但經歷了開放之后，一些行業的利潤不夠高并不具備競爭力，西班牙政府就通過關閉和改組進行產業重建。目前西班牙和中國之間開展了一項關于中國青年精英的訪問項目，我們每年會邀請中國各行各業的精英們到西班牙去訪問，從而了解西班牙曾經有過什么樣的問題，后來如何克服了這些困難，我想這些會對中國有很好的借鑒意義。

　　《商務周刊》：說到借鑒，巴塞羅那曾經成功舉辦了第25屆奧運會，大使對2008年北京奧運會有什么樣的期待？就之前巴塞羅那的經驗看，舉辦這樣一個盛大的國際體育賽事，對于北京和中國在經濟發展、社會事務以及國際形象樹立等方面會帶來哪些深刻的影響？

　　卡洛斯：巴塞羅那舉辦過一次非常成功的奧運會，但我相信北京奧運會將更加成功。我認為北京人民的組織能力很高，所以一定會組織出一屆非常精彩的奧運會。通過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和2010年的

上海世博會，中國可以向全世界展示其20年來所取得的驚人成就，因此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國仍將是全世界矚目的焦點。目前在舉辦奧運會的領域，中國和西班牙展開了非常順利的合作，比如我前面提到的西班牙通信公司和中國網通合作為2008年奧運會建立了西班牙語呼叫中心，將服務那些來自拉美和西班牙的人士。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因為中國和西班牙國家隊的隊服顏色是一樣的——黃色和白色，我在看電視節目時，經常把一個上臺領獎的中國運動員認作是西班牙運動員。瞧，在2008年奧運會上，我們可以互相分享成功的喜悅。總之，我相信中國奧運會會取得圓滿成功，我愿意為未來的中國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