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瑞平

　　正當歐美發達國家都在為不斷加劇的通貨膨脹所困擾時，日本經濟目前所面臨的卻是空前嚴重的通貨緊縮問題。通貨緊縮已經并仍將對日本經濟造成多層面的消極影響，但要使其盡快得到治理難度卻極大。主要原因是目前日本的通貨緊縮是在日本政府長期推行擴張性財政金融政策的背景之下出現的，由此導致的財政金融困境直接影響了財政貨幣政策在治理通貨緊縮方面的的可選擇空間。

　　空前嚴重的日本通貨緊縮

　　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經濟泡沫破滅后不久，在日本經濟運行與發展中就開始顯現出一系列通貨緊縮性征象。對此，日本政府雖也一再告誡“日本經濟正面臨著陷入通貨緊縮惡性循環的危險”，但始終都未承認日本經濟已經處于通貨緊縮狀態。直到今年3月16日討論2001年3月《月例經濟報告》的閣僚會議上，前森喜朗政府才公開認定“現在的日本經濟正處在緩慢的通貨緊縮之中”。日本政府關于通貨緊縮認定態度的這種轉變，從表面上看是由于對通貨緊縮定義的改變：在此前政府一直沿用原經濟企劃廳的定義，將通貨緊縮界定為“伴有物價下跌的景氣低迷”，而在三月初內閣府卻對其進行了修改，將其重新界定為“物價總水平的持續下跌”。而其更為深刻的背景則是：在美國經濟減速、股市暴跌已對日本經濟造成嚴重沖擊的條件下，前森喜朗政府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物價下跌對景氣持續回升的惡劣影響，并逼迫日本銀行進一步采取金融緩和措施以制止物價持續下跌。在去年8月，日本銀行曾以“日本經濟已擺脫了通貨緊縮威脅”為由，不顧政府方面反對堅持取消了“零利率”政策。

　　根據日本官方觀點，目前日本經濟出現的通貨緊縮狀態在戰后還是第一次，在戰前歷史上也只有在1881年開始的松方財政緊縮時期和1927年的金融恐慌時期出現過。在戰后日本經濟的運行與發展中，也曾出現過多次物價下跌現象，但大多具有局部性和短暫性的特點。即一方面表現為呈現下跌態勢的只是部分商品價格，而其他商品甚至是大部分商品價格卻并未同時下降。具體說來，在戰后日本出現物價下跌的各個時期，呈現下跌態勢的基本只是作為批發物價指數統計對象的部分商品，而作為消費者物價指數統計對象的大部分商品卻很少呈下跌態勢。如在20世紀70—80年代，日本的綜合批發物價指數共有1971、1978、1983—1988等8個年份是負增長，分別為—0.7%、—2.6%、—2.3%、—0.2%、—1.2%、—9.1%、—3.8%和—1.1%，而在這20年間，其綜合消費者物價指數卻無一年是負增長。另方面表現為物價下跌持續的時間比較短暫。尤其是綜合消費者物價指數，在戰后到90年代前只有1950、1955和1970年3個年份是負增長，且每次下跌都未能持續兩年以上。而目前日本的物價下跌卻具有全面性和持續性的特點。即一方面表現為幾乎全部或絕大部分商品的價格都同時呈現下跌態勢，如在1999和2000年，不僅綜合批發物價指數分別比上年下跌了3.3個和0.1個百分點，而且綜合消費者物價指數也分別比上年下跌了0.3個和0.7個百分點。此外，進一步就各種商品和服務分類統計看，物價下跌所涉及的商品范圍也極其廣泛。另方面還表現為物價下跌已成為日本經濟運行與發展中的一種長期態勢。如在1991—2000年10個年份，日本的綜合批發物價指數就有8個年份呈下跌態勢。尤其是綜合消費者物價指數在1999和2000年也出現了戰后從未有過的連續兩年下降的情況。進入2001年，日本物價總水平的下降趨勢更加強烈，前6個月無論是批發物價還是消費者物價，月月都是負增長，其中消費者物價在5月份還創了單月下跌的最高記錄，比上年同月下跌了0.7個百分點。

　　力度強大的擴張性財政金融政策

　　當前日本通貨緊縮的一個突出特點，就是它是在日本政府長期推行擴張性財政金融政策的背景下形成的，物價總水平的持續下降與巨額財政赤字和超低利率水平等正常情況下不應同時出現的現象目前卻糾纏在一起。

　　20世紀90年代初經濟泡沫破滅將日本經濟推入長期蕭條之中。為刺激經濟回升，日本政府連續推出了力度強大、規模空前的擴張性財政貨幣政策。一方面，日本政府從1992年8月起連續10次推出以減稅和增加公共事業投資為主要內容的擴張性財政政策，涉及財政收支規模達130萬億日元之巨。日本政府長期推行擴張性財政政策的直接后果，是財政赤字和政府債務規模急劇擴大，財政危機空前惡化。到1999年度，其國債發行額已猛增至37.5萬億日元，比1989年度增加了4.7倍，其中赤字國債也增至24.3萬億日元，比90年代前的最高水平(1980年度，7.2萬億日元)還增加了2.4倍；其國債依存率(國債發行收入占全部財政收入的比率)更高達42.1%，比戰后至90年代前的最高水平(1979，34.7%)高出7.4個百分點；其國債余額按2001年度預算將增至388.7億日元，相當于1990年度的2.3倍，若加上地方政府債務，日本的公共債務余額將達666萬億日元，相當于其全年GDP的1.3倍！另據OECD資料，在2000年，各主要發達國家財政赤字(加“—”號者)或盈余占GDP的比重為：日本—8.5%，美國—0.1%，英國—1.1%，德國—1.2%，法國—1.4%，意大利—1.5%，加拿大—2.5%；而中央和地方政府債務余額占GDP的比重也依次為112.8%，60.2%，49.7%，63.5%，63.9%，112.9%，85.1%。由這兩組數據不難看出，目前日本已成為西方發達國家中財政赤字與公共債務危機最嚴重的國家。

　　另方面，日本銀行也不斷推出以降低官定利率為中心的擴張性貨幣政策，從1991年7月起連續下調官定利率，到1995年9月第9次下調后已降至0.50%，并將這一超低利率水平一直維持了5年之久。此間日本銀行還曾于1999年2月—2000年8月實行了“零利率”政策，且到2001年2月又連續兩次下調官定利率，分別下調至0.35%和0.25%。與1991年7月下調前相比，日本銀行的官定利率已經連續下調了5.75個百分點。這意味著目前日本的官定利率不僅處于歷史上從未有過的超低水平，而且也創了連續下調幅度的歷史最高記錄。

　　財政金融困境加大通貨緊縮治理難度

　　愈演愈烈的通貨緊縮已經并仍將對日本經濟的運行與發展造成多層面的消極影響。其中主要是：(1)惡化企業經營環境。一方面，物價下跌勢必導致企業同等規模的生產量只能獲得更少的銷售收入，從而在生產成本不變時導致企業收益減少；另方面，在名義利率不變時物價下跌同時即意味著實際利率的提高，從而意味著企業的實際償債負擔加重。而無論是收益減少還是實際償債負擔加重，都會導致企業經營環境的惡化。進入2001年以后，尤其是在近兩個月，日本企業的經營狀況已開始顯現惡化的趨向，造成這種狀況的因素是多方面的，其中與企業產品出廠價格的下降從而銷售收入的減少也有直接關系。據日本銀行2001年6月發布的《全國企業短期經濟觀測調查》資料，2001年度日本企業的銷售收入將減少0.5%，其中制造業中小企業更將減少1.1%；其經營利潤將減少0.9%，其中制造業中小企業更將減少6.4%；其設備投資將減少5.9%，其中非制造業企業更將減少8.0%。(2)加劇消費需求低迷。其作用途徑主要是，當物價下跌導致如上所述的企業銷售收入和經營收益下降時，企業一般會對工資水平進行調整，而工資水平的降低又會導致工薪家庭收入相對減少，從而進一步減少家庭消費需求，以致形成“物價下跌——企業收入減少——工資水平下降——家庭收入減少——個人消費低迷——物價進一步下跌”的惡性循環。事實上，近年日本工薪家庭的收入和消費支出都呈下降之勢，且二者之間還存在密切相關關系。如在1999和2000年度，日本工薪家庭的平均實際收入分別下降了2.3%和2.4%；而其實際支出也分別減少了2.3%和1.8%，其中消費支出則分別減少了2.3%和1.4%。(3)加重財政赤字危機。如上所述，近年日本財政赤字與債務危機的不斷惡化，為刺激經濟回升而不斷擴大財政支出尤其是公共事業費支出固然是其主要原因，而財政收入尤其是稅收的減少同樣也不容忽視。從1997到2000年度，日本的國稅收入由539415億日元減少為456780億日元，三年間減少了15.2%。在導致稅收減少的因素中，除政府為刺激經濟回升而主動采取的減稅政策外，物價下跌導致企業利潤和個人收入的減少也是其重要原因，尤其是在法人稅和所得稅都采取累進稅制條件下，稅收減少還要明顯大于物價下跌的影響程度。

　　通貨緊縮會對日本經濟運行與發展造成的多重消極影響，說明必須采取有效措施使其盡快得到治理。但上述財政金融困境卻使日本政府在治理通貨緊縮方面，面臨著極大的難度。一方面，巨額政府債務導致財政政策運營空間縮小。推出擴張性財政政策，一般應該是治理通貨緊縮的有效措施之一。然而如上所述，目前日本政府的財政赤字與債務危機已達到難以承受的程度，如果日本政府試圖再通過財政擴張政策來治理通貨緊縮，勢將導致整個國家財政的崩潰。實際上，新上臺的小泉政府已經將削減財政赤字作為其財政政策的基本方針，將國債發行額嚴格限制在了30萬億日元以下，并最終要實現非國債項目的財政收支平衡。假定這種財政改革政策能真正得到執行，則意味著因此還可能進一步加劇日本的通貨緊縮。另方面，超低利率水平也導致貨幣政策選擇余地喪失。實施擴張性貨幣政策，一般也應是治理通貨緊縮的有效措施。但如上所述，目前日本的官定利率已經降至從未有過的超低水平，并已在事實上恢復了剛剛解除不久的“零利率”。這意味著日本銀行同樣也失去了通過利率政策來治理通貨緊縮的選擇余地。在喪失運用利率政策來治理通貨緊縮選擇余地的背景下，日本銀行在3月19日的政策委員會上又把重心放在了擴大貨幣供應量上，但據日本學界和金融經濟界分析，在目前日本金融危機仍未消退，不良債券大量存在的條件下，日銀擴大貨幣供應量的措施也很難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