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根據楊叔子院士的采訪講話錄音整理而成 )

　　2007年5月15日

　　一、武漢為何無品牌？

　　90年代，我到過柳州、青島。我問在柳州的朋友：“柳州地方面積小，科學技術、人才資源方面與武漢相差甚遠，但卻有兩面針牙膏、金嗓子喉片；工業產品有微型汽車、膠鞋等享譽全國的名牌產品。青島的名牌更多，檔次更高，像海爾、海信品牌享譽世界。我就感到奇怪，為什么武漢人才比你們多、科技實力比你們強，卻沒有武漢的品牌企業呢？”

　　我的朋友想了半天說：“我們傻，沒有武漢人聰明。因為我們看準了一個方向堅持干下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武漢人聰明，看到什么就搞什么，不能堅持在一個方向干下去，所以現在一無所成，可能這就是主要原因吧。”

　　過去有這樣一句話來概括武漢的品牌“長江不流，鶯歌不唱，沙松不長，荷花不開”，長江牌錄音機、鶯歌牌電視機、沙松牌電風扇、荷花牌洗衣機，這都曾是武漢的名牌，但現在都沒有了，讓手給別人了，這是什么原因呢？

　　這主要跟本地文化緊密相連。經濟活動只是短期的，這個地方沉淀的歷史便是文化。過去稱為歷史文化，政治活動是短期的，一切活動過去后，經過時間積累凝聚成文化。文化是人類社會傳承的基因，是人類社會進步的基因。人類靠文化傳承而存在，靠文化進步而發展，所以與文化有極大關系。

　　二、《貧窮致富與執政》

　　我到過溫州，溫州人講二敢，敢睡地板，敢當老板，胸懷壯志，目光遠大，溫州講的“二敢”是一種追求，一種實干精神。

　　我這帶的一本書也是浙江的書《貧窮致富與執政》，這本書非常好，去年暑假我動手術住院期間就看這本書，看后感覺非常好，后來買了一批，發給我的博士生每人一本。要求他們認真閱讀且要交讀書心得。

　　這本書寫什么東西呢？寫浙江，因為浙江發展最快；寫寧波，寧波是浙江發展最快的城市；寫寧波管轄下的一個窮縣——慈溪鄉石寧波，是一個發展快速的典型。這個縣里只有600多畝地，海灘上不能種糧食，只能種棉花，當地百姓窮得丁當響。

　　從1973年到2003年的30年期間，該縣發展到如今GDP年產值到120億美元，這年俄羅斯圣彼得堡產值才90億美元。就這么個縣怎么能跟圣彼得堡相比？為什么？是他們有一種想法，一定要干下去，而且不怕任何艱苦。開始這個縣只有一個姓楊的人創業，連續失敗16年，第16年成功起來。這時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一批人都富起來了。干到現在，他們的牌子打到國際上，從個體戶到小集體，干家族，干到大企業，干到現在從外面引進，成為董事會制，干的不是一種產品，而是一群產品。

　　國際上曾對他們實施反傾銷，很多人告他們不正當商業競爭，國家來調查后，絕大部分傾銷案都打贏了。

　　他們沒有集權，要零配件、材料什么都有。當地人只有幾個起子，所有貨物就地取材，不僅作電風扇、做紡織業，還做碳纖維、軍用紡織、做軸承，不是一般軸承，做微型軸承，航天用的軸承。他們不只做一個東西，各種東西價格各不相同，為什么？因為他們是個產業群，集體聯合起來，我看后非常感動，所以，不管從溫州還是慈溪，只看精神不行，如果沒有干事的狀況也是不行的。

　　湖北產業經濟不能發展與政府也有關系。《貧窮致富與執政》中政策非常好，與這本書的主題更相符合。

　　三、《商業圣經》、《論語》和《孫子兵法》

　　這本書的作者叫澀澤榮一，是他講由別人寫的。

　　澀澤榮一何許人也？1840年生的，鴉片戰爭的時候，活到90多歲。年輕的時候搞中國文化，明治維新后，從事工商業，辦了500多家工商業，日本人把他叫做“金融業之子、日本企業之父、日本企業最高指導者、日本現代文明創始人”。日本曾對100家著名企業調查，“你最敬佩誰？”他得第二。

　　80多歲，他從工廠活動退下來，日財團找他講課，問他一生為什么這么成功，他把一生經歷都講了，后來把它總結成這本書。他說他一生都按《論語》辦事，按孔夫子論語辦事，我把《論語》作為金科玉律放在床頭，一天都不離開。為什么？作為一個生意人，要有士魂，要有知識分子那種崇高精神。二要雙才，做生意的人，沒有雙才、沒有才能必定覆滅。沒有士魂也就沒有真正的商人。

　　我認為他講得很對。1960年，陳毅同志在廣州一個知識分子工商小會議上，講了一個小故事，說一個高級飛行員連飛機都開不好，必然會失敗，飛機載跟頭，必然死亡。如果飛機開到敵人那兒去了就更糟糕。因為有才能而坑害到人就更糟糕。

　　澀澤榮一說沒有士魂沒有精神絕對不行。因此我認為這本書主要講要有士魂，要有雙才，別人把這些講義總結后，形成了這本書：《論語和算盤》，《論語》代表文化，算盤代表經濟，《論語》代表義氣的義，算盤代表利益的利。《論語》代表士魂，代表精神，算盤代表才能，代表雙才。

　　企業家除了讀《論語》，還要讀一本書《孫子兵法》，必須要讀，因為德行的問題是不能算完全有才。作為企業家，商戰就是戰場，我完全認同。因為戰場瞬息萬變，商戰瞬息萬變，所以，不能判明情況在商場中根本不行。

　　作為一個知名企業家，必須對關鍵性問題要充分了解并做到了如指掌。第二，不僅對目前了如指掌，而且還能要看見市場，在政策中能看到市場趨勢，下一步是什么情況。第三，了解情勢、明確趨勢后還要捕捉戰機。為什么有些企業家很快致富了呢？是因為非常善于捕捉商機。第四，善于用人作戰，沒有堅強的部隊是不行的，有好的統帥，下面必定有戰無不勝的部隊。毛主席講了，領導干部用人有兩條：出主意用干部，所以了解形勢、捕捉戰機、善于用人非常重要，《孫子兵法》講過，知勝有五條“知可戰與不可戰者之勝”，“知道能夠打不能夠打的人才能勝”。了解形勢，他就會放下心來，什么時候該打，什么時候不該打。講明了就是他能夠體察形勢，能夠預測發展，他也講“以御待不御者勝”，我有準備，你沒準備，我也要勝。還有三條講人的問題，人多人少，人強人弱，我都能充分利用。人各作各用，人少作人少用，人強作人強用，人弱作人弱用，用得得當。“士中寡之用則勝”，團結一定要團結，沒有內耗才能一致對外，有內耗絕對不行。有奸細出賣情況就完了，所以一定要凝聚人心。

　　《商業圣經》這本書很重要就是凝聚人心，中國文化叫凝聚人心為和諧。和諧凝聚人心，上下統一者才能做到人氣的凝聚，還有一條，“將人而能不御者勝”，下面大將能干，皇帝不要干預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放手讓他自主做，不要你做什么我都管。所以這三條：“以御待不御者勝”、“士中寡之用則勝”、“將人而能不御者勝”，講的就是用人。所以我深刻體驗到一個有作用的企業家和軍事家一樣，應該讀《孫子》。對我而言，《論語》重要的話都是在講道德的問題，《孫子兵法》解決人才的問題。

　　四、《紅樓夢》的啟示

　　道德水平的高低在某種意義上決定了管理水平。

　　如《紅樓夢》第55、56回，王熙鳳生病，家中事務交由李紈、探春和寶釵來處理。探春提出將原來花錢的園子承包出去，既解決了園內工匠的工錢也修葺了園子，把原來的消費大戶變成了生產大戶，創造了物質財富。但寶釵比探春更高明，為什么呢？ 寶釵不僅考慮到短期物質利益，還考慮到全局、可長期發展的精神層面。她讓承包園子的婆子們每人拿出部分錢給那些未能承包園子的人，做到成果共享，這樣那些人未能承包的人也沒理由搞破壞，大家都能相安無事。同時，寶釵在實行措施前還發表實情演說，告訴眾人自己這樣做是被逼的，她并不想損害任何人的利益，希望大家理解；措施公布后，嚴格執行家法，讓新政策得以落實。那為何王熙鳳執掌的時候沒有出問題？王熙鳳是靠后臺而不是政策，而寶釵是靠德行和智慧來御人。

　　現在有的企業家窮得只剩錢，沒有家庭的溫暖、沒有朋友，甚至失去了自由。金錢的利益不是最高的，更重要的還是精神。企業家要有社會責任感，一人富不是富，要帶著大家一起富。一個人最大的利是國家最大的利，數學上也證明，最大的利益是雙贏。

　　五、德與才的關系

　　我認為，德與才的問題更帶普遍性。文化問題中與《論語》倫理問題常具有普遍性，經濟也不例外。

　　最成功的商人是儒商，最厲害的軍事家是搖扇子的軍事家。最了不起的是毛主席，既有雙才又有士魂。有那個領域里面所講的才能，又有更高普遍性的人的境界。我認為《論語》有很大的普遍性的人的境界，并且具有普遍性。所以中國自古以來強調德才兼備，對教育部門、科技部門而言，過去強調德才兼備，文革時是“又紅又專”，這叫做才。現在我們對青年學生強調德智體美勞，德育為先，體智為蔡，還是講究這個倫理關系。或者我認為把這個關系堅持最好的是司馬光，在《資治通鑒》里講“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通過把工作做扎實，來體現愛過。企業家把企業做大，做好做強，體現你愛過。“德者，才之帥也”，德是干什么用？沒有什么能統帥才，也就是毛主席講的，在戰術上藐視敵人，同時必須有在戰略上高度重視敵人，才不只能體現德，還能升華德。“藝高人膽大”，藝就是才能，你才能高，才能充分展開你的理想和愛國情懷，可以更好的盡情表現你的德情。所以說，才不只能體現德，還能升華德。德不僅是統帥才，而且把才能活化，使才更活潑生動。

　　很多人很大的成就是在他進入忘我境界才成就的，為什么？高度責任感，或在現實講，恰在這個時候能夠表現他的才。因為崇高理想，即使面臨萬丈深淵也視為坦途，光靠才能絕對不行，要完全忘我。所以德不只是統帥才，而且是活化才，激化它。

　　我們要求學生既要有才又要學會做事，做事體現做人，做事深化做人，做人統帥做事，做人激活做事，所以有人跟我講情感智商的問題，我們教育部作過調查，我們大學生出去，事業成功中80%靠情商，20%靠智商。我贊成這個觀點，我再補充一句話，只有80%的情商，那么就只能干公關。把關系搞好做不成大事，只能是公關小姐公關先生。要登上高峰的話，還要看20%的智商，看那20%的業務，看那20%的做事情。沒有這20%的智商，沒有這20%的專業是登不上頂峰的。80%是給那20%打基礎的。沒有80%，20%不起作用。沒有這20%，絕對登不上頂峰。我總結成四句話十二個字：第一是關系好，關系好就沒有內耗，沒有內耗才能全心全意干事，這同做生意是一樣的，企業內部關系不好，沒法發展，如果有內部人竊取信息更糟糕；第二點，方向要對，方向對了才不會瞎折騰，1958年全國人們一條心，人與人關系非常好，但是方向不對，文化大革命剛開始，紅衛兵青年多好啊！抱得那么緊，瞎折騰，所以方向一定要對；第三，工作實，成績是干出來的，不是寫出來的，不是宣傳出來的。不是夸張出來的，是一步步干出來的。50多年來我就是這樣干，包括我今年74歲，我老伴74歲，我們都在干；第四點，長期干，不是一朝一夕，是長期堅持，如果講關系是個前提，關系不好什么都別談，但把握正確方向是關鍵，方向不對則一切都達不成。企業發展方向一定要對，工作是根本，一切都是干出來的。

　　五、湖北的崛起

　　湖北地處中原腹地，長江的中游，九省通衢，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因此，湖北有非常好的歷史條件、地理條件、自然條件，只要我們運作得當的話，珠三角、泛珠三角、

長三角、泛長三角、京津塘、泛京津塘，我相信長江中游這片地方一定上去。有長江中游、江湖這塊地方發展起來后會了不得。

　　湖北，武漢是龍頭，問題在于自身能不能發展，所以我感到湖北商業應該有大的發展。我沒做過商業，但我感到商業是和文化不可分割的。

　　過去很多地方有一句話：“文化搭臺，經濟唱戲”，把文化當做牟利賺錢的工具，把文化世俗化，必定會走向錯誤方向。應該是“經濟搭臺，文化唱戲”，這才正確。不是人為文化不能賺錢，那是文化產業，但文化產業里面的企業也要有文化。沒文化怎么行啊！我們國家好多企業如華為很典型，華為一句口號：華為的資源可以枯竭，只要文化不枯竭，就能有資源。這講得很對。如果把文化作為賺錢手段，僅僅作為賺錢手段是不對的事情。建設和諧文化就是建設

和諧社會的必要條件，更是建設和諧社會的重要內容。如果只拿文化來搭臺賺錢，非常片面，甚至走向極端，必須要看到建設和諧社會本身必須要的東西。所以我感到從事工商業活動必須具有文化素養，應該德才兼備。所以培養一個大企業家是非常不容易的，一個大企業家的造成比一個大軍事家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