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看北京

　　——奧運北京：倒退四十年的洛杉磯

　　本刊記者 齊介侖

　　承載著國人巨大夢想與期待的2008年奧運會，在北京乃至由北京波及到全國各地的建筑風潮之中，在民眾被政府鋪天蓋地的宣傳造勢而日益推高的興奮情狀之下，伴隨著高揚的灰土與嘈雜的機器轟鳴，伴隨著外界接二連三拋出的質疑之聲，正不斷迫近。

　　奧運的北京，怎樣的北京？

　　污染之痛

　　自8月份迄今，56歲的美國人Gary Rybold已經在中國停留了三個多月。在接下來直至2008年7月近9個月的時間里，他將一直以北京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辯論教練兼語言學博士生的身份出現。這已經是他第十次來到中國。

　　“在全球空氣污染最重的城市里，北京便是其中之一。而我現在就在這里。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都知道北京的污染狀態，都在努力要求改變它。但很顯然，這個工作實施起來是如此艱巨，需要改變太多的東西。”

　　Gary對本刊記者表示，作為一個已經容納了1500多萬人口且仍在不斷擴張的大城市，北京的環境治理面臨諸多挑戰，而這一切看起來不免令人忐忑。

　　“我粗淺地認為，中國的媒體起碼在空氣污染的報道上是非常誠實的。據我了解，《中國日報》已經做過不少披露。他們在報道里，也闡明了中國政府在污染治理上的應對策略以及已經陸續取得的一些成績。”

　　“在我看來，現在的中國老百姓幾乎都知道了污染的存在，共產黨也在做相關的工作，他們會竭盡全力去降低污染。不過，這樣的工作極其艱難，中國一方面要保持強勁的經濟增長勢頭，另一方面還要為環保做出切實的努力，是充滿挑戰的，應該是巨大的挑戰。”

　　出生于美國南加州且在此獲得研究生學位、娶妻生子的Gary，任職于美國加州爾灣谷學院言語交際系教授，如今帶領70多名美國學生來到北京。他堅定地認為，時下北京的發展狀態，與四十年前的美國洛杉磯具備頗多相似性，中國政府需要從洛杉磯經濟發展模式的變遷里，尋求一些可供借鑒的元素。“當然，洛杉磯在很多方面也并不完美。北京的公共交通尤其是地鐵交通，是洛杉磯的學習榜樣。”

　　據Gary 介紹，以前的洛杉磯也是濃煙環繞，那時的洛杉磯，空氣污染程度遠比現在嚴重得多，而北京正在遭遇類似的空氣污染。“洛杉磯的改變源于一個重要因素，他們沒有更高的經濟發展要求，需要為環境做出一些讓步。中國政府也試圖在空氣污染上做一些事情，特別是針對北京2008年奧運會。但是，實話講，非常難。”

　　依據Gary的理解，北京在治理環境污染尤其是空氣污染上，將面臨重重困難，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或許是，北京的經濟發展速度相當快。目前的北京，聚積了大量滿懷雄心壯志的創業者，他們力圖通過自己的拼搏奮斗，創造更為理想的生活狀態。

　　“自從改革開放，鄧小平提出了‘黑貓白貓’論后，中國開始對世界開放市場，人們的心態也開始發生微妙變化。北京獲得了一個良好的發展機會，人們開始購進更多的機動車、空調以及其他家用電器，而這些東西都是需要更多的煤、石油以及其衍生品做支撐的。這些用品的不斷增多，帶來更多的空氣污染。當然，建筑施工也是一個因素，但不是最關鍵的。”

　　與Gary不同，來自俄羅斯的吉瑪(Dmitry)已經在北京居住超過兩年，目前與人一起從事油畫創作。吉瑪認為，北京的建筑工地太多了，到處都在搞建設，汽車太多，空氣不好。同樣來自俄羅斯且能夠講一口流利英語的娜塔麗亞(Natalia)則認為，盡管北京的空氣污染程度在不斷降低，但仍舊不是很理想。她也感覺到，每天都在加班加點趕進度的建筑工地，是一個重要的污染源，“北京空氣不好，我不是很喜歡。”

　　來自加拿大渥太華的23歲小伙子M. khan的看法是，北京施工太多，搞得到處是塵土，到處是鋼鐵架子，到處都是建筑噪音。今后不短的時間內，他將在北京居住、求學，明年開始在北京中醫藥大學學中醫。不過，他堅持認為，北京會嘗試改變現狀。

　　經過四年中文學習，并順利進入俄羅斯國際文傳電訊社做駐華記者已三年的Erik來自美國鹽湖城。自稱總會被中國人疑為克格勃的他，對于中國的環境污染尤其對北京的污染狀態感受至深：“北京的空氣有些時候讓人非常不舒服，尤其污染級別在3級、4級乃至5級的時候，相當糟糕。你知道，空氣污染處在5級的時候，甚至令人窒息。”

　　據Erik對本刊記者講述，在北京上大學的那幾年，他和室友都曾有過因此而患病的經歷，頭疼，注意力無法集中，不能正常上課。

　　“去年，我每天都像關注天氣預報一樣關注空氣質量報告，今年以來關注得稍微少一些，除非早晨一起床就感覺頭疼，那么我就趕緊去看看當天的空氣質量報告。我記得在2006年1月，北京的空氣質量簡直糟糕透頂，我幾乎每周都要寫一個關于北京空氣污染的文章。直到當年3月，有一周，準確地說只有那一周，北京的空氣質量簡直可以稱得上完美。因為那一段時間，共產黨在北京開‘兩會’。”

　　源頭何在

　　“我們調查研究后發現，北京的污染源在周邊。”Erik認為，面臨奧運壓力的北京，在空氣治理上，理應與周邊省份合力，使北京的環境治理形成一個系統工程。否則，北京對于其境內污染企業的一切限制、治理，都將成為無用功。

　　“當然，另一個源頭是建筑工地以及機動車。在洛杉磯，這個城市每天都有幾百萬輛汽車在馬路上行駛，但空氣質量顯然要比北京好得多。可見，北京在機動車尾氣治理上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Erik去過山西大同，還去過那里一個煤礦云集的小鎮，至今對那段經歷還記憶猶新。

　　“空氣臟得厲害，我在大街上走路都感覺頭暈目眩的。這是我僅僅步行在大街上而且是鎮中心，還不是在煤礦里。空氣中飄蕩著大量的煤渣顆粒。我的手和臉都是黑的，而且居然洗不干凈。去一個肯德基店打算吃飯，買了個漢堡，無意中看了一下手，特別臟，其實我什么都沒碰、什么都沒摸，洗了兩三次都洗不干凈。當晚坐火車回到北京，第二天一早起床，在鏡子里一看，臉上都是一道一道的黑皺紋，看起來我好像已經50多歲了。”

　　Erik和他的同事調查研究后發現，如果空氣污染單純是北京一地的話，問題就好解決了：“工廠，你停工；工人，你放假；工地，先打住，今天不工作，都去休假好了。問題是，很多污染恰恰來自其他省份。所以，即使在2008年夏季奧運會如此短暫的一段，好空氣也絕不是北京一個城市的問題。”

　　來自英國謝菲爾德的Mark Lunn，正在北京語言大學學習中文。他表示，北京的空氣質量有時好，有時很糟糕。“當空氣質量好的時候，我能看到很遠的地方，能看到很遠的樓群。” 依據Mark的理解，中國有太多的污染企業，它們是污染的源頭。在英國，污染遠沒有如此嚴重，比北京的能見度也高。“我們能看到很遠的地方，能看到藍藍的天空。我去過西安，去過內蒙古，內蒙古清爽、整潔得多，西安則是一個很臟的城市。”

　　Manbir Dhesi來自英國伯明翰，依據他的觀點，中國的汽車越來越多，工廠尤其是

化工廠越來越多，北京的環境尤其是空氣質量的惡化，應該多源出于此。但他同時認為，相對于前兩年，北京的污染是越來越少了，盡管他并不認為污染水平的降低速度是“一天一個樣”。

　　Manbir認為，奧運會對于北京來講，絕對是一個好事，即便單就環境治理而言，也將是一個也許最終能夠改變中國環境污染狀態尤其北京環境污染狀態的契機，是一個借此提升中國人環保理念的機會。

　　與Mark觀點頗為一致的是，Manbir覺得運動員不會因為空氣質量不理想就拒絕參加奧運：“他們準備了四年，訓練了四年，所有運動員都丟不起這個機會。”他不認為果真會有什么人戴上防毒面具來北京參加比賽。

　　來自英國倫敦的Michael Jackman已經在亞洲居住長達七年，其中1年在香港，兩年在韓國，兩年在新加坡，現在在北京已經兩年多。今年59歲的Michael稱，他已經完成了自己在某跨國公司的工作，現在屬于在中國旅居。

　　他認為，盡管北京不是很干凈，不像香港、新加坡，但對于舉辦奧運會來講，應該不成問題。“建筑工地制造了太多的粉塵污染，我相信到奧運會前，這些工地都將停下來或者結束。我覺得戴面具的說法很有趣，不大可能。但因為是夏季奧運會，可能太熱，這倒是一個問題。”

　　當記者問及其對北京的空氣質量是否滿意時，Michael稱“這要看情況”。他說，倫敦很干凈，但從前也很臟，北京一定也要經歷這樣一個過程。而且，現在倫敦物價水平很高，北京要便宜得多，“只是沒有那樣清潔而已。”

　　Gary不認同“汽車是空氣污染重要來源”的說法，而且表示，小汽車的污染比大卡車的污染還稍微小些。“有很多用煤發電的發電廠制造了大量的污染。我不是科學家，不知道統計數字，但是，我可以找到相關的研究報告，他們都是污染大戶。”

　　對于“運動員戴防毒面具”一說，Gary稱，這樣的事情存在發生的可能性，而且綜合看來，其動作的生發，應該更多地出于對一些特定情況的深層考慮。

　　“2004年的希臘雅典，同樣有空氣污染問題，有些運動員感覺頭疼；1968年的墨西哥城，也存在污染；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同樣也有污染。”

　　Erik對本刊記者說，他確實聽說過關于運動員戴口罩、戴防毒面具參加2008年奧運會的說法，但是，“中國政府既然要舉辦這樣一個國際性的體育賽事，共產黨自然要認真對待。可能北京的環境不是很理想，使某些國家的運動員感覺不是特別舒服，但是，中國政府已經在嚴肅對待環境問題，正在為實現環境質量達標做出努力。”

　　他猜測奧運會期間會關閉工廠，給工人放假。“據我了解，中國政府已經充分考慮到了奧運會開幕式當天的所有可能情況，包括如果那天下雨怎么辦，他們會向天上放炮，讓雨在市區以外下，就是不能在北京下。所以，起碼奧運會前后那段日子，將是北京最為潔凈的一個時段，北京明年的空氣質量將處在一個不錯的水平，也許是北京歷史上最為干凈的一段日子。也許，我自己都會對明年北京空氣質量的優秀感到吃驚。”

　　Erik認為，奧運會期間的北京將成為迪斯尼樂園，藍藍的天，清潔的空氣，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五個福娃在北京城里走來走去向大家致意。“當然，奧運會結束以后，一切可能將回到從前。我在電視上看到、聽到一些中國運動員在接受采訪時說，對于明年的奧運會，他們不僅代表他們自己，他們更是代表中國政府的臉面。所以，有官員就說，如果在奧運會上丟了丑，就是給中國政府丟了丑。中國人是熱情好客的，但在這樣一個體制之下，很多事情被扭曲了。”

　　對于北京奧運會的大規模造勢，Erik覺得這很正常，因為任何一個國家舉辦奧運會都要宣傳，舉國慶祝也在可以理解的范疇之內。“2002年，冬季奧運會在我的家鄉鹽湖城開幕，那一年，我們都很高興，也宣傳也造勢。每個城市、每個國家都會為奧運會而興奮，這是肯定的。北京一定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城市更為興奮。”

　　他還表示，世界上沒有多少國家真的會花上如此多的錢去建造新的、宏大的運動場，而北京專門為奧運建造了新的地鐵線路，專門的奧運村，新的機場高速路……現在的北京正在進行太多的相關建設，投入了太多的人力物力，而且所有的這一切，都要在2008年運動會之前完成。

　　同時，Erik聽說了某國“正在計劃為其運動員在韓國尋找住處”的消息。“可能我會有大量的抱怨，但總體而言，在北京還算舒服。否則，我也不會呆上四年多，如果北京如此恐怖，我早就離開北京或者離開中國了。”

　　Erik還對中國政府的腐敗政治頗為感慨。他認為，是關聯腐敗的孳生，妨害了地方政府對環境治理的重視。“上級說，你要建污水處理廠。好的，我就建給你看，但建了以后不工作。處理廠是上級讓建的，但沒說把污染企業和處理廠連接起來。于是，我看見，一邊是處理廠大門緊鎖，一邊是企業的管子不時地向河里排放污水。”

　　已經在中國生活3年多的韓國首爾留學生白在旭以及他的朋友們，則普遍持比較樂觀的態度，認為2008年北京的空氣質量也許依舊不是很好，但應該不是最值得擔心的事情。“北京不是環境的問題，是人的問題，服務態度、

公務員的服務態度不好。”

　　“北京的早上和下午經常看不到太陽，都是霧氣，這樣的天氣比以前更多了。但相對于我所經歷的其他地方，北京還算可以。你知道，首爾的空氣也不太好啊，只是可能比北京要好一些。北京的生活還算舒服，不過治安狀況不太好，三環尤其五環開外，非常不安全。公安的執行力度不夠，警察的態度也不好。”

　　變革之道

　　“中國政府勢必要改變當前的經濟發展模式，因為它已別無選擇。”Erik認為，中國政府粗放式的經濟發展模式，是一切問題的根源。

　　他說，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如此之快，如果不改變，一切將變得更壞。在二氧化碳排放問題上，中國無可回避。如果按照中共“十七大”的官方說法，到2020年中國經濟實現翻四番的目標，那么可以想象，環境污染將到何種程度。

　　之前談好與本刊記者交流“不涉及中國政治”的Gary稱，奧運會期間臨時關停企業的基礎是，企業的發展模式是正確和合理的。“你也知道，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大量的雇主給雇員放假，告訴他們，放假期間不要駕車，因為那時候的洛杉磯交通壓力已經足夠大。洛杉磯關停企業并不是為了治理污染，而是為了緩解交通壓力。回想起來，噢，奧運會期間，洛杉磯的交通真好！”

　　Gary 認為，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是完美的，有時候只有某一部分因素在起作用，而北京在環境治理上的根本舉措，應該是開發更多的可替代能源，發展綠色能源產業。洛杉磯的模式也不一定完全適合北京，北京需要找到自己更為恰當的發展道路。

　　“北京在嘗試太陽能，這很好。我希望北京能夠投入更多精力發展太陽能，每個樓頂都可以安裝那樣的裝置。這樣能夠很好地克服因燃燒煤、石油所造成的空氣污染。但老實說，這又是一個艱巨的任務，需要改變太多的東西：人們需要放棄使用空調，更少地用汽車。而有些人卻不愿意做出這樣的犧牲。北京人口如此之多，還將有更多的人不斷涌入北京求發展，壓力太大。”

　　Gary還表示，“如何提高能源利用率”，是中國政府除拓展綠色能源之外最值得關注的大問題。“如果我是中國政府，我會提高汽車價格，降低公用交通系統費用，提高燃油、電力價格。”

　　他介紹說，在洛杉磯，每輛汽車都配備了高效能濾清器，城市也具有很好的空氣質量監測機制，所以當地很好地實現了空氣質量的控制，能源利用率也不錯。但美國的模式未必值得中國效仿，因為美國浪費了大量的能源。

　　“中國的官場腐敗導致一系列問題，比如地方政府縱容企業制造污染。我相信，這些地方企業遲早會受到環境的懲罰，從中央到地方的政府官員，也遲早會因腐敗孳生導致的環境惡化而受到懲罰。”

　　觀點頗為迥異的是，來自剛果布拉扎維的留學生Otniel Mozoma以及來自孟加拉國達卡的留學生Shelley Salehin表示，北京的環境很好，非常漂亮，“我愛北京”。

　　45歲的福雷多(Fornaris Alfredo)來自古巴哈瓦那，僅僅掌握西班牙語，英文與中文都不靈光。他告訴本刊記者，北京空氣“很好”、“很干凈”，只是東西有點貴：“我愛中國，我愛中國人民，因為中國政府和古巴政府很好。中國人都很努力，我希望中國奧運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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