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陳 鋒 新疆報道

　　吐魯番的葡萄甜，達坂城的姑娘美。擁有豐富旅游資源的西域明珠新疆吐魯番地區，吸引著國內外眾多游客的目光。

　　然而，今年“五一”黃金周期間，久負盛名的吐魯番，前往旅游的人數不如往年。一組由《吐魯番日報》報道的數據是：共接待游客50337人，同比下降了5.57%；團隊游客量較往年有所下降。

　　吐魯番著名景點大漠土藝館董事長張文閣給出明確的說法：都是吐魯番地區推行旅游景點統一營銷惹的禍。

　　記者在吐魯番調查這場“利益之爭”時，一家名叫“大西部”的旅游股份公司逐漸浮出水面。記者了解到，這家公司原為顯赫一時的德隆集團的子公司。來自吐魯番旅游業界人士幾乎統一的說法是，在這場由政府主導的旅游資源整合大戲后面，大西部以其熟稔老到的運營手段，驅動著統一營銷新政，攫取最大利益并試圖最終掌控吐魯番旅游。

　　德隆的亡靈，似乎正在吐魯番上空游蕩。

　　7月24日，吐魯番統一旅游營銷服務有限公司狀告吐魯番沙漠植物園違約案一審結果出爐，由于退出吐魯番統一營銷體系，后者被判賠5萬元。

　　“我們正在考慮上訴。”沙漠植物園董事長楊志明表示。

　　在楊志明看來，此案只是他向由政府主導的統一營銷新政說“不”而引發的激烈沖突后的小插曲，而主題交響樂，在一個多月前就以他被“馴服”而歸于沉寂。

　　一天來了5撥檢查者

　　吐魯番沙漠植物園總經理馬俊杰似乎不愿意回首那段時間所發生的事，他多次以“噩夢”形容。

　　2007年5月11日，吐魯番盆地腹部的沙漠植物園。

　　這一天，當地5家政府執法部門先后“光臨”。“有發改委物價局、地區旅游局、市旅游局、市地稅局、地區工商局。”馬俊杰說，當天景區的管理人員忙著應酬“檢查”，游客到達景區后都沒人接待。

　　當天的檢查并非“絕唱”。

　　在此前的5月2日，地區旅游局質檢科干部從上午10點到下午7點，在該景點入口處對旅行團的導游證、行程單進行檢查。這一工作持續了6天，直到黃金周的最后一天。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馬俊杰臉上顯露出無奈的表情：“主要原因在于，十多天前，我們退出了統一營銷公司，觸怒了有關方面。”

　　吐魯番旅游新舉措

　　馬俊杰所指的“統一營銷公司”，即“吐魯番統一旅游營銷服務有限公司”，是一家由吐魯番13個景點的9家權屬單位共同出資組建的股份制企業。這家企業的成立，緣于吐魯番地區推行發展旅游業的驚人之舉——旅游景點統一營銷。

　　一份由新疆自治區旅游局調研組所做的“吐魯番旅游統一營銷實施方案”中，對統一營銷的思路有如下表述：在大資源、大旅游、大產業的基礎上，統一品牌、統一管理、統一產品、統一營銷，建立吐魯番旅游統一營銷體系。

　　按照吐魯番地區旅游局局長王廣學的話說，包括交河故城、高昌故城等在內的13個吐魯番地區重要景點，由新組建的統一營銷公司負責經營，并對各景點產品進行統一組合、定價并銷售，各景區不再單獨對外經營。

　　據了解，這一模式從2007年4月就開始試運行，5月1日起正式推行。

　　按照有關方面的解釋，推行這一舉措，是為了解決吐魯番在旅游業發展過程中暴露出的一些問題，包括：到吐魯番的游客80%屬于“一日游”性質，人均消費少；各旅游景點之間沒有統一的經營思路；一些景點競相壓價，以次充好，以假充真，擾亂旅游市場等。

　　“我們當初認為，這是由地方政府推動的規范旅游市場運作、發展地方經濟、保護企業利益的良好舉措，因此我們積極參與、配合實施統一營銷方案。”沙漠植物園總經理馬俊杰說。

　　大西部公司的德隆背景

　　吐魯番地區有關方面認為，該區發展壯大旅游業，很重要的一個瓶頸是，缺乏有實力統領當地旅游產業的強勢企業，統一營銷公司則成為很多人的期待。

　　大西部旅游股份公司被委以重任，與這一“運作思路”緊密相關。

　　大西部旅游股份公司原為德隆集團的子公司。后者最為世人熟知的，是其高超的資本運作能力及其曾經打造的業績

　　而來自坊間的另一種說法是，大西部公司入主統一營銷公司，是因為這家企業與自治區、吐魯番旅游局頗有淵源：自治區旅游局副局長王玉成，原任阿勒泰地委常委、副專員，分管旅游；吐魯番地區旅游局局長王廣學，也曾在阿勒泰擔任建設局副局長；大西部旅游公司董事長兼吐魯番統一營銷服務公司董事長陳江，在王玉成分管阿勒泰旅游事務期間，擔任喀納斯管委會副主任，后來成為德隆系的大西部旅游公司董事長。“阿勒泰三人幫”主導著吐魯番的統一營銷，這是很多人臺面下的認為。

　　被擠壓的中小股東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剛剛粉墨登場的統一營銷公司甫一運作，即現矛盾。

　　13個景點之一的吐魯番大漠土藝館(俗稱萬佛宮)董事長張文閣后來回憶說，他們參加新聞發布會看到的材料讓他們一愣——發布會前經吐魯番地委、地區旅游局領導審批同意、董事會通過的15條組合線路中，有兩條線路的景點被私自調換了，而事先并未告知小股東。

　　“更改線路無異于動了各方利益，這樣重要的事，怎么能由大股東隨意改動呢？”包括張文閣在內的多個景點負責人將矛頭直接指向統一營銷公司的大股東——大西部股份公司，認為其更改線路意在謀利旗下的旅游景點。

　　據介紹，按照出資比例，大西部股份有限公司成為統一營銷公司大股東，董事長和總經理皆由其擔任。

　　“在多次修改線路組合過程中，我們越來越感覺到，大股東大西部股份公司打著政府旗號，濫用職權，謀取私利。”張文閣說，在利益的爭奪中，大西部公司屬下的景點在設計線路時占盡利益的先機。

　　被漠視的游客利益

　　“如果讓我來概括，目前的吐魯番旅游景點統一營銷做法，導致一家歡樂幾家愁。”新疆一旅行社老總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除了有關景點和大多數旅行社對此憂心忡忡外，普通游客的利益也受到損害。

　　他解釋，實行統一營銷后，一些旅游線路價格上調，作為普通游客，除非不來吐魯番，否則只得接受這一現實。

　　據介紹，葡萄溝里原來有三四家大同小異的景點，門票均在20元左右，統一售票后門票上升到60元，但由于時間的原因，游客很少游完所有景點，通常只能看一個景點就離開。

　　一位經理開玩笑說，統一營銷事實上完成了一次變相壟斷提價。

　　另外，統一營銷公司制訂的捆綁套票方案中少則5個景點，多則13個景點，每組產品相互之間不可調用。按照公司規定，一經購買某個套票，其套票中所涉及的景點不可以更改，必須按線路規定的景點執行。

　　烏魯木齊旅行社協會會長吳剛認為，捆綁套票沒有考慮市場中游客的不同需求，客觀上違反了消費者的意愿和市場經濟的客觀規律。

　　兩景點退出統一營銷

　　如果僅僅是心存不滿，統一營銷不會產生大的風波，但矛盾后來驟然激化，而導火索是景點的經營權問題。

　　據大漠土藝館董事長張文閣回憶，4月8日晚，統一營銷公司召集體系內13個景點負責人會議，會上統一營銷公司董事長陳江不征求任何董事的意見，要求各股東簽署《統一營銷景點誠信自律公約》。

　　該自律公約受到大漠土藝館董事長張文閣和沙漠植物園董事長楊志明兩位董事的抵制，他們拒絕在公約上簽字。

　　一周后，由于沒有得到有關方面的明確答復，這兩家景點正式宣布退出吐魯番統一營銷體系。

　　退出企業遭報復

　　在推行旅游創新舉措后的首個黃金周，統一營銷公司在沒有大漠土藝館和沙漠植物園參與的情況下，仍然按計劃運行。而眾多景點反映，這個黃金周與往常極不相同。

　　記者在烏魯木齊著名購物景點大馬扎隨意采訪了幾位導游，得到的回復是，今年“五一”黃金周帶團量明顯減少，她們所在的旅行社，業務量同比有明顯下滑。關于原因，她們均歸咎于吐魯番實施的統一營銷做法。

　　“我們不僅經受著游客大幅下滑的痛苦，還受到了政府有關部門的瘋狂報復。”退出統一營銷體系的沙漠植物園總經理馬俊杰似乎并不忌諱使用傾向明顯的字眼。

　　馬俊杰所指的報復，包括本文開始提到的一天5個執法部門的“光臨”。此外，馬俊杰更對吐魯番市文物局收走該園代表性景點——坎兒井“市級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匾表示不滿。

　　“市政府去年12月剛剛將我們的坎兒井列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半年不到，他們就撤銷稱號并收回牌匾,他們怎么能這么玩！”說到此處，馬俊杰顯得有些激動。

　　6月1日，就在多家在京媒體記者從新疆采訪歸來后一周，董事長楊志明電話告知，沙漠植物園被勒令停業整頓，而理由是消防和安全設施未達標。

　　“讓景點停業，無異于宣判了我們死刑。”楊志明說，在此前的多個會議上，他雖然都聽到有關人士“別跟他們作對”的警示，但沒想到后果如此嚴重，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作為受害者，我們現在最大的希望是得到一個公平合理的市場環境，而不是摻雜著太多行政權力的打壓。”電話那頭聲音很低沉。

　　百家旅行社聯名上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2007年5月31日，烏魯木齊150家旅行社以旅行社協會的名義聯名上書烏魯木齊市及新疆自治區有關部門，向吐魯番“統一營銷”的做法“說不”。

　　此次上書事件由烏魯木齊市旅游協會牽頭，150家旅行社向烏魯木齊旅游局和吐魯番地委致函，指出統一營銷政策以及指定大西部國旅在內的5家(后增加為7家)銷售代理商的做法違反了大多數游客的權益，損害了協會各成員旅行社的利益。

　　據了解，統一營銷公司從2006年新疆十強旅行社中選擇5家，給予其代理商資格。統一營銷公司大股東大西部公司旗下的大西部國旅名列其間。按照規定，所有國內社要么做二道販子，從這5家指定代理商手中購買吐魯番捆綁套票，要么選擇以高價從統一營銷公司購買。

　　擁有代理權的國際旅行社從統一營銷公司得到的門票折扣價要低得多。“這意味著其擁有市場競爭的優勢，在向內地旅行社報的門市價也比一般內地旅行社低，”疆之旅旅行社老總陳尚文憂心忡忡，“這勢必助長旅行社間報價混亂的惡性競爭。”

　　7月26日，疆之旅等多家旅行社老總舉行小范圍會商，研究應對吐魯番統一營銷做法對他們的沖擊。“與去年同期相比，我們的接團人數銳減3到7成。”

　　一景點被迫低價出售

　　記者7月26日獲悉，葡萄溝景區內的一家名為“公主堡民俗葡萄園”的景點，日前被統一營銷公司大股東——大西部公司以50萬元收購。

　　公主堡民俗葡萄園原總經理石萍在接受記者電話采訪時語氣低沉：“我們被逼得沒有辦法，再不賣給他們，我害怕命都會搭上。”根據石萍的說法，如果正常經營，葡萄園每年的純收入大約100萬元。

　　石萍說，因在統一營銷體系之外獨自經營，該葡萄園一直受到特別“關照”，而從6月初開始更為直接，市旅游局每天蹲守該景點檢查，持續了十多天，直到她妥協才撤離。“最多時，市委副書記、副市長帶隊，一天來20多人。”石萍說，在此期間，民俗葡萄園幾乎顆粒無收。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吐魯番某景點負責人憂心忡忡地說：“葡萄園之后，不知道會是哪一家？”

　　吐魯番旅游統一營銷所刮起的風波，似乎遠遠沒有平息。

　　整合旅游

　　是不是壟斷

　　從今年2月起，“統一營銷”引發的質疑之聲，在吐魯番地區似乎沒有停息過。與大漠土藝館和沙漠植物園的態度相反，一些人士則在網絡上撰文，為正在推進的統一營銷吶喊助威。

　　一位自稱非業內人士的網友表示，在中國加入WTO后，包括新疆在內的中國旅游企業必然要走集團化這樣一條路，才能應對外資企業的競爭。他認為，新疆旅游業必然而且一定要走集團化的發展道路，才能保護本土旅游業。

　　“統一營銷的好處顯而易見：地方財稅及各景點收益可能會因此而增加，游客看到了精品景點而使錢花得物有所值，旅行社減輕了線路組合的工作環節并減少了游客投訴。”另一網友的帖子說。

　　一位業內人士批評帶頭反對統一營銷做法的企業，是因為大型旅游企業的重組觸犯了他們小作坊的利益，并批評前者未站在整個新疆旅游業的高度去看問題，而只是關注自己的利益。他還說，從市場經濟角度來看，“優勝劣汰”是必然趨勢。此話激起層層漣漪。

　　“嚴格來說，不能說我們是統一營銷舉措的反對者，我們一直都支持政府出面整合旅游資源，壯大的旅游業對各方都有好處。”沙漠植物園董事長楊志明說。

　　這一群體回應指出，整合資源不是壞事，但需要審視用什么樣的方式進行整合。“優勝劣汰不等于巧取豪奪，資本運作不等于暗箱操作，整合資源不等于壟斷經營。”

　　“事情演變到現在，我們有理由懷疑，有些人想借行政資源的便利，‘整合’吐魯番景區，設計表面上看起來符合政府胃口的統一營銷，既可從中牟利，如給屬下的旅行社優先代理權獲取巨額代理費，又能借設計組合線路的機會，掌控景點經營權，并引導客源到與自身利益直接相關的景點。”一位旅游景點負責人說。

　　反對聲音指出，市場競爭必須遵循市場原則，即使要整合、要規范，也必須是合理、合法、公平、公正、公開的，而不是玩弄陰謀、戕害合法業主的權益！

　　“吐魯番地區推行統一營銷后產生的風波，暴露出在實施過程中確實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問題。當地政府和相關行業的決策部門應該對此進行更為深入務實的調研，以妥善解決問題。”烏魯木齊某旅行社老總表示，這起風波的實質是利益之爭，如果能協調好，對各方都有好處，現在就看政府怎么從中協調了。

　　吐魯番地區領導和管理部門日前受訪時表示，推行“統一營銷”是一項系統工程。由于涉及面太廣，加上經驗不足，方案難免還有不完善、存在瑕疵的地方，這就會在不同程度上傷及一些單位和個人的利益。對此，他們已經意識到存在的問題，目前正在調查研究，以便補充完善，力爭使這個備受關注的方案更加合理、公正、規范。

　　吐魯番地區旅游局王廣學局長這樣回應人們對“統一營銷”的質疑：過程是痛苦的，卻是必須經歷和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