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連平

　　一個時期以來，人們普遍認為，消費率偏低是我國宏觀經濟運行的一個突出問題。數據顯示，2004年國內生產總值中最終消費支出占54.3%(2006年《中國統計年鑒》)，而同期美國最終消費率高達85.5%(中經網統計數據庫OECD庫)，2002年世界平均消費率是79.1%，高收入國家平均消費率是80.3%(2005年 《國際統計年鑒》)。因此，從統計數據上來看，當前我國消費率不僅與發達國家比偏低，也遠低于世界平均水平。我國消費率真的像數據顯示的那樣低嗎？

　　事實上，最終消費支出可以分為實物性消費品支出和服務性消費品支出兩大類。2004年我國城鎮居民服務消費支出占總消費支出比重為28%(2005年 《中國價格及城鎮居民家庭收支調查統計年鑒》)，而同期美國居民個人消費支出中服務消費支出占59.4%(美國經濟分析局 (BureauofEconomicAnalysis)網站)。據此可以近似計算，2004年我國實物消費支出和服務消費支出占整個GDP的比重分別為39.1%和15.2%，相應美國這兩種消費支出分別占GDP的34.7%和50.8%，我國實物消費支出率與美國比還略顯偏高，而服務消費支出率則遠低于美國。因此，服務消費支出比重低是我國最終消費率偏低的直接原因。

　　服務消費統計存在遺漏導致服務消費支出被大大低估

　　服務性消費是無形的，如果統計體系不完善，服務性消費品支出統計就很容易出現遺漏。相關分析表明，目前我國服務消費統計和服務業統計(雖然服務業增加值統計是從生產角度而不是從支出角度來統計的，但是因為服務業產品即服務性消費品，二者是相對應的，因此服務業增加值統計的問題也可以反映服務消費統計的問題)存在以下問題：

　　統計指標體系落后于實際，統計范圍不全面。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居民消費領域不斷擴大，消費內容日益豐富，特別是服務性消費品在居民總消費中占有越來越重要的地位，這要求消費統計指標能及時地反映這些發展和變化。與此同時，服務業本身也有了很大的發展，不僅新興服務業不斷涌現，而且傳統服務業在內容和形式上也有了很多的變化，這使得服務業所涵蓋的范圍比以往大大擴大了。但由于種種原因，服務統計沒有跟上這些變化，統計指標體系落后于實際，統計范圍不完整，相當一部分服務活動沒有納入統計范圍之內，比如計算機服務、電子商務、中介服務、信息咨詢服務、知識產權服務和物業管理等。

　　統計方法不科學。我國現行的服務業統計主要采取常規性統計和周期性普查兩種形式，以常規性統計為主。常規性統計采取的是逐級上報的常規性報表調查方法。由于服務業行業差異性大、門類繁雜、業務形式多種多樣而缺乏共性，因此這種單一的調查方法顯得不全面，很難反映各類服務業的不同特點，數據質量不高且難以獲得全面詳細的統計資料。周期性的普查雖然能夠彌補這方面的缺點，但周期性普查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一般要間隔5年或10年才進行一次，很難反映服務業經常性變化的需要。

　　部門統計缺乏一致性和規范性。常規性統計以部門統計為主，除部分服務業和某些統計指標由國家統計局負責外，其余大部分服務業常規性統計都由相關行政管理部門、行業協會和宏觀經濟管理部門負責。在這種分散式的部門統計制度下，各部門一般都是根據各自系統的特點和需要來制定統計指標和統計范圍，而忽視了整個服務業統計的整體一致性和規范性。這樣，部門間統計內容差別比較大。少數部門統計范圍比較全面，既有實物量指標，又有詳細的價值量指標，但大部分部門指標設置比較簡單，只有實物量指標。在這種情況下，服務性消費往往不會被納入統計范圍之內。

　　數據獲取難度大。服務性消費是一種無形的消費，其本身的數據獲取難度就比較大，統計資料就難以完整。隨著行政機構改革和職能的轉變，各部門直接管理的服務性企業越來越少，經過改制后，基本沒有行政隸屬關系，因而造成統計渠道不暢，數據搜集難度更大。另外，多數服務業企業經營情況復雜，有些企業經營內容變化不定，經營內容和場地的變化往往不到工商部門進行變更登記。而且，未被觀測經濟包括非法生產、地下生產、非正規部門生產等生產活動多是無照經營，往往容易被統計所遺漏。

　　以上問題的存在直接導致了服務統計的大量遺漏，使得我國服務業和服務消費被大大低估。第一次全國經濟普查后，國家統計局根據經濟普查資料對2004年GDP進行了重新核算，按經濟普查資料計算的GDP總量增加了23002億元，提高了16.8%。其中，第一產業數據變化不大，重新核算后增加了188億元；第二產業增加值增加1517億元，提高了2.1%；而第三產業增加值增加21297億元，提高了48.7%。因此，在GDP總量多出的2.3萬億元中，有93%是第三產業引起的。而造成第三產業增加值增加較多的原因，主要在于資料來源的增加。但盡管如此，服務統計遺漏問題依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服務業增加值直接對應服務性消費支出，因而服務統計遺漏問題必然導致服務性消費支出被低估。

　　服務消費價格低是服務消費支出比重低的重要原因

　　實物性消費品是可貿易的，商品套利會使得實物消費品價格在國家間差別不會過大。而服務性消費品是不可貿易的，其價格由各自國家的供給和需求狀況決定，因而不同國家的服務性消費價格可以差別很大。

　　我國服務性消費品價格相對發達國家過低。有切身經歷的人都會感受到，在中國，理發、擦鞋、餐飲等服務的價格與發達國家相比是非常低廉的，我國服務性消費品的價格總體很低。麥當勞的巨無霸漢堡 (theBigMac)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對巨無霸漢堡的消費屬于服務消費中的在外飲食一項，是一種重要的服務消費品。更重要的是，麥當勞巨無霸漢堡的組成部分在世界各國幾乎完全相同,是一種非常理想的可以用于進行比較的商品。英國的經濟學家雜志 (Economist)每年都定期公布麥當勞巨無霸漢堡在世界各國的價格。根據該雜志公布的數據，2006年5月麥當勞巨無霸漢堡在中國的價格是10.5元人民幣，按當時的匯率折算成美元是1.31美元，而同樣的巨無霸漢堡在美國的價格是3.1美元，在英國的價格是3.65美元，是其在中國價格的2倍還要多。麥當勞巨無霸漢堡價格的比較結果大致可以反映整體餐飲服務業的價格情況。

　　另據研究表明，對中國與OECD國家購買力和經濟實力的比較研究中也發現，中國在房租、政府消費服務、醫療服務、交通服務、水費和教育費等項目上人民幣兌美元的購買力平價最低(這些項目多屬于服務消費)，1美元的購買力不到2元人民幣，其含義是如果這些項目的價格在美國是1美元，那么在中國就是2元人民幣。若按照人民幣兌美元大約1：8的匯價計算，這些項目的價格只相當于美國同類項目價格的1/4�？傊�，我國服務性消費品價格相對發達國家低得多是不爭的事實。

　　當前勞動力供給充裕是我國服務消費價格低的主要原因。服務業的主要投入品是勞動力。在居民服務消費需求既定的情況下，勞動力成本就成為決定服務消費價格的主要因素。我國是一個勞動力資源豐富的國家，15-64歲的適齡勞動力人口占總人口比重自2000年以來一直在70%以上，而且由于城鄉二元經濟，農村剩余勞動力不斷向城市轉移，進一步增加了城市勞動力供給。因此，當前我國勞動力成本比較低,在短期內甚至可以認為勞動力供給是無限的。另一方面，就當前我國居民的收入水平來說，人們對服務質量的要求不高，因而從事服務業的勞動力不需要太多的專業培訓，進入門檻比較低。所以服務業的勞動力供給會更多，勞動力的工資也就會處在低水平，進而導致了服務消費品過低的價格。

　　仍以麥當勞巨無霸漢堡為例，制作漢堡的原料多是可貿易品，這些可貿易品價格在國家間的差別不是很大，因此麥當勞員工工資的差異就成為巨無霸漢堡價格在國家間不同的主要原因。而中國正是因為勞動力供給充裕從而工資成本低，導致了巨無霸漢堡在中國的價格比較低。

　　我國消費率統計上偏低的局面短期內難以改變

　　由以上分析可以得出兩點結論：一是當前服務消費價格本身過低會導致以貨幣形式表現的服務消費支出比重偏低，再加上服務消費統計中存在一定程度的遺漏問題，事實上我國居民的服務性消費數量與美國等發達國家比并不是很低，因此最終消費率也并不像數據顯示的那樣低；但由于資料的局限性，目前還無法對低估程度做出準確度量。從當前我國服務消費價格相對發達國家過低的事實來看，直接與發達國家進行服務消費比重的比較以及最終消費率的比較是不合適的。二是既然當前我國消費率偏低的局面有其內在的必然性，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國當前經濟發展階段某些特征，那么預計這種統計意義上的消費率偏低的局面在短期內難以根本改變，因為無論是服務消費統計的完善還是勞動力供給狀況的改變都不是在短期內可以完成的。

　　服務消費統計以及服務業統計的完善是一個系統工程，需要從改進現有統計制度、制訂統計法規、重建統計指標體系以及改善統計方法等方面全方位著手，這很難在短期內迅速完成。由于服務消費統計的遺漏問題很難迅速改善，服務消費支出進而最終消費率被低估的局面短期也不會改變。至于勞動力供給，雖然增量比以前有所減少，但每年新增勞動力人口仍在800-900萬的水平，預計我國勞動力供給最為豐富的時間還會維持10年左右。另外，我國正處于快速的城鎮化進程中，目前農村約1.5億的剩余勞動力會逐漸轉移到城市，這意味著即使勞動力人口不再增長，城鎮勞動力供給仍會比較充裕。因此，未來勞動力成本即使有一定程度的上漲，但總體水平仍是很低的，從而使得服務消費價格偏低的局面仍可以維持一個時期。

　　對宏觀經濟的啟示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的結論認為，服務性消費統計遺漏問題和服務性消費品價格相對發達國家過低，是當前我國服務消費比重低進而最終消費率偏低的重要原因，我國的真實消費率并不像統計數據顯示的那樣低。

　　本文的結論對當前宏觀經濟有兩點啟示：一是由于高儲蓄率的存在，雖然當前旨在促進消費的政策是有必要的，但要注意力度不能過大，因為如前所述服務性消費統計遺漏和服務性消費品價格過低導致消費率在統計上被明顯低估，如果刺激消費的政策力度過猛，有可能迅速推進步伐已經加快了的通貨膨脹。二是既然消費率不像數據顯示的那樣低，那么當前投資率偏高而消費率偏低的矛盾也就不像數據所顯示的那樣突出；同時我國城市化和重工業化的發展要求保持較高的投資率，保持高速經濟增長需要較高的投資率，因而不能過度抑制投資，否則有可能導致經濟增速明顯放緩。

　　(作者系交通銀行首席經濟學家)

　　既然消費率不像數據顯示的那樣低，那么當前投資率偏高而消費率偏低的矛盾也就不像數據所顯示的那樣突出

　　來源：經濟觀察報網